第三日~堕罪~
“……” 漫长的死寂里,终于传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呼气声,凝滞的空气混杂着亘古不见光芒的陈腐,与未散尽的血腥,因为这道轻微的响动,才得以重新流转。 千夜咎睁开眼时,又是一片浓浊的黑暗。 他不断重复地眨着眼,调整了数次之后,总算恢复了与生俱来的夜视能力——即使是这具强悍的身体,也会有缺血的时候,例如刚才那一瞬间的盲目,就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地下室里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千夜咎抬起左手,目光扫过受伤的手肘处,原本近乎骨rou分离的裂伤,此时只剩下一道深深的豁口,从愈合的程度看来,他昏睡的时间应该没有多久。 再次放松下来时,就感受到干涩的喉间灼烧般的痛楚,强烈的嗜血欲望来得猝不及防,他猛然坐起身,掐着自己的脖子深深呼吸几次,勉强抑住瞳中蔓延开来的猩红。 逃出元老院虽然已有段时间,但距离上一次饮血仅仅只有半个月,不过这次发作会如此剧烈,以至于产生了这样庞大的损耗,倒也算是在预料之中——身处于距离玖兰枢如此之近的地方,体内的怪物也被彻底唤醒,诱使他发疯发狂,除此之外,一条麻远也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千夜咎习惯性伸手想取出血液锭剂,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匆忙逃出元老院,粮食本就带的不多,昨天已经吃完了最后一点存货。 黑暗中的男人僵在那里,脑内激烈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乖乖认命,决定去找黑主灰阎,要饭。 …… 和煦的阳光荡开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普照着这座城镇的街头巷尾,如往常一样普通的工作日,黑主宅却热闹得有些反常。 “菜来咯!我做的风味独特的金枪鱼意式牛rou和土豆荷兰芹酱菜,还有牛rou卷心菜奶油点心~”灰阎少妇扎着双股辫,身着粉红色可爱系围裙,面露贤妻良母般慈爱的微笑,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放在餐桌上,带着让背景都开满鲜花、佛光普照的可怕气场,荡漾地扭动着身体,“快尝尝吧!” 饶是千夜咎这种等级的变态,也有些不忍直视此时此刻的黑主灰阎。 “没想到一大早被叫来,就是为了……”锥生零无语地端详着眼前造型诡异的丸子,余光瞥过身侧笑眯眯的千夜咎时,终于无法忍受,整张脸都完全变黑,“话说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千夜君一早到访,恰逢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早餐时间,我就留他一起参加啦。”锥生零的杀气丝毫没有影响黑主理事长的好心情,他热情地招待道,“来者是客嘛,快点开始享用盛宴吧!” “是啊是啊,零就别计较了,千夜老师还请不要客气!”优姬也重重点头连声附和,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并很给面子地将一块胡萝卜送进口中,“不过说起风味独特,味道好像有点怪怪的……” ——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天方露白,直到千夜咎抵达黑主宅,太阳才刚刚升起。不得不承认他吵醒黑主灰阎的行为,含着那么一些恶质的戏弄。 但是小心眼的金发猎人,立刻就以“为可爱的优姬和零准备爱心早餐”为由,理所当然地将他晾在一边,报复回来。 “呼……你们搞错重点了吧。”简直要被这对白痴父女逼疯,锥生零呼出沉郁在胸中的烦闷,扶着额解释,“我是说为什么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你的啊!” “麻烦锥生君不要误会,我千夜咎文明礼貌尊老爱幼,和你父亲没有任何肮脏交易,只是因为太穷买不起换洗的衣服,但又必须保持教师完美的形象,才不得不这么做的。”不等黑主灰阎开口,一旁一直保持着娴静的微笑的千夜咎,面临清白危机终于破功,忍不住抢白道,“虽然考虑到这个老头子诡异的品味,我还是比较倾向借锥生君的衣服来穿,可惜由于我的身高和灰阎一样的条件限制,只好委屈自己了。” ——我、不、过、只、是、比、他、矮、了、三、厘、米、而、已、吧!不,重点不是这个! 搞错重点的锥生零脸色之黑仿佛又刷了一层墨,他明智地闭上了嘴,显然不想再继续这番侮辱自己智商的对话,当然他还是很懂事的,两位为老不尊的变态在他身边打打闹闹,幼稚得令人窒息,他也好脾气地忍耐着怒火,并没有将他们一起丢出家门。 “来啊可爱的孩子们,说‘茄子’——” 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台照相机,黑主灰阎突然按下快门,被猝不及防亮起的闪光灯刺到眼睛,锥生零不满地抱怨道:“突然之间干什么啊!” “纪念照,”面对着中二期小孩失礼的质问,黑主灰阎不改柔和的笑容,为无厘头的拍照行为,做出匪夷所思的解释,“今天的你们不是作为守护者,而是正常完成风纪委员的本职工作,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啊——宿舍突击检查,无论是阳之寮还是月之寮,都要好~好~的~检查哦~” ——什!么!鬼! 锥生零再次露出了不悦的黑脸,正想要吐槽的下一刻,余光瞥见身畔被他努力忽视了很久的千夜咎,他浑身正散发着粉红色的少女气息,不知正在幻想着什么破廉耻的事物,一双眼睛也变成心形,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泡。 锥生零忍无可忍地吼:“喂!快醒醒!” 千夜咎接下来的回答,让他极其悔恨搭理这位变态,“呜哇人家也好想去检查月之寮呀嘤嘤嘤!” “快住口!” ——所以圣巧克力日那天,这个家伙果然是怀着满满的少女心去的吧!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一直痴汉式凝望的玖兰枢,性别是男的吧!请这位变态来做伦理老师,真的没问题吗! …… 千夜咎想要一起去月之寮的愿望,终是被他的自知之明抹杀了。 深情送别了优姬与锥生零,黑主灰阎从玄关返回,刚刚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千夜咎衣冠不整、妖娆的露着半边臂膀,坐在沙发上正专心致志地拆掉绷带。 千夜咎之前衣衫褴褛地出现在黑主宅,当场就被黑主灰阎严肃询问过情况,一名纯血种受到如此重伤,还久久未能愈合,事情显然并不简单,但千夜咎却只声称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弄的,与追杀他的元老院完全无关,除此之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多透露实情。 也许是太过凄惨的外形触动了恻隐之心,黑主灰阎最终决定采纳千夜咎的说辞,体贴地放弃了追根究底的僵持,此时只顺口调侃道:“在别人家这样随便地暴露,真是失礼呢。” “我可是为了不让你亲爱的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才做出这样的牺牲的哦。”千夜咎在百忙之间抬眸,不满地看了眼对面的猎人,“用绷带包扎伤口,会影响愈合速度的。” “那只是你的错觉。”一边进行着毫无意义的争辩,黑主灰阎一边弯下腰去,从柜子里取出一叠印着十字蔷薇图案的黑色盒子,“只有这么多,拿去吧。” ——从醒来到现在,伤口的深度几乎没有多少变化,看来衰减真的是很厉害了。 抱着自己胳膊端详半晌,千夜咎循声看向桌上的东西,若有所思地低语:“只是这些的话,似乎有些不够啊。” “请适可而止哦,剩下的是必须留给零的。”知道当着千夜咎的面掩藏锥生零吸血鬼的身份毫无意义,黑主灰阎坦白地同他讨价还价。 “不,我不是说数量不够啦。”千夜咎解释道,却也无意透露更多,显然饿得有点狠,他仰起头将整整一盒血液锭剂都倒进嘴里。 看着这有失仪态的狼吞虎咽,黑主灰阎问他:“我倒是很疑惑,你身上吸血鬼的气息虽然很淡,但也并非完全察觉不到,零竟然还让你安然无恙的在他身边活到现在,真是令我震惊。” “是你没有看见罢了,这里已经被他用枪指过。”千夜咎好脾气地比了比自己的脑门,漫不经心地瞥了黑主灰阎一眼,“而我稍微对他的意识做过手脚,所以他不论表现得多凶,都会一直将我当做人类,除非我当着他的面,做出不符合人类特性的事。” 黑主灰阎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做过手脚’?”他拧起眉,眼睛死死盯住千夜咎,眼神杀气腾腾,“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最轻最简单的暗示而已,没有任何副作用,”清白一直被怀疑,千夜咎颇觉心累地无奈道,“放心吧,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这种态度,我会让他跪着跟我说话。” 下一刻就见黑主灰阎化身为护崽的母鸡,“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零!” “……你还真是疼爱孩子。” ——传说中以一敌百的吸血鬼猎人,如今却是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着实称得上是堕落了,千夜咎这句话听在耳中,无论如何都像是在讽刺。 当然追求不同的理事长显然将它当作夸奖来理解,整个人立刻荡漾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是呀是呀,作为一名合格的慈爱父亲,一周只有三天可以和子女一起度过幸福的用餐时间,这样的现实真是太残酷了啊!至少要将所有的用餐时间交给父亲支配,充分地让孩子们感受到被爱着的温暖吧!” “呵……”千夜咎懒散的倚在沙发上,一手随意支在颊侧,多亏长了一张惊为天人的漂亮脸蛋,即使是这样懈怠的姿态,整个人看上去也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他耐心看着黑主灰阎傻气十足的表演,微妙的表情似笑非笑,嘴上不忘吐槽道:“你的理念和玖兰树里那个笨蛋还真是相似啊。” …… 离开黑主宅,已经是黄昏时分。 今天难得不用上课,竟然配合黑主灰阎争论了这么久的“树里不是笨蛋,你才是”,真是意外的悠闲。 暮风带着草木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千夜咎缓步走在返回旧寮舍的林荫道上,可惜这份阔别已久的闲情逸致却未能体验更久—— 不速之客从前方突兀冒出,千夜咎在千钧一发间险险闪过身体,成功躲避了差点到来的撞击,他稳住步伐,再回头寻找已经走出去一大截的罪魁祸首,正是锥生零。 紧接着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黑主优姬辛苦地边追边喊:“零!等等我!” 雅兴被打扰,千夜咎为此轻轻拧眉,但也没有认真计较,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然而过人的听觉隔着很远的距离,依然分辨出黑主优姬在说:“没申请就随意外出——” 奈何受伤失血还要忍耐饥饿,他的大脑仍然残留着混沌,未能很快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直到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闭住眼睛准备睡觉,才蓦地顿悟,立刻起身追了出去——天就快黑了,现在走出学园,真是不明智的行为。 …… 浓郁的金红色笼罩了整座城镇,隐匿于平静表象之下的暗流汹涌,趁着这个逢魔的黄昏,纷纷蠢动地冒出头来。 千夜咎嗅着血腥味再次找到黑主优姬,是在这片坍圮破败,由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被政府遗弃的旧城区。 到场的时候,正好看到锥生零和一只Level E激烈缠斗——手持血蔷薇,还是拥有猎人基因的吸血鬼,对付这种程度的堕落者游刃有余。 千夜咎没再管他,顺着血腥味上到这栋建筑顶部的钟塔,在黑主优姬的尖叫声中挡住她的眼睛,顷刻之间秒杀了刚爬上来、尚未来得及攻击她的另一只Level E—— 不过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所有令她恐惧的一切,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 刚刚经过一场单方面残酷杀戮的钟塔里,少女失神地跌坐在地,目光空茫呆滞地看着前方,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比起差之毫厘,就葬身吸血鬼腹中的恐惧感,看到完全与认知中的优雅高贵相悖、被零称作野兽的生物狰狞的面貌——这个事实更加令她难以承受。 强烈的惧意与悲伤裹挟着少女,在片刻的寂静后,似乎达到了一个足以触动心扉的顶峰,优姬缓缓地蜷起身体,将泪意埋入环在膝前的手臂中。 就在她难过到极致的下一刻,身体被拥入一个温和却坚实的怀抱,熟悉的眷恋气息瞬间盈满嗅觉。 “优姬,有受伤吗?” ——至高无上的君王,在与珍爱的女孩相处时,萦绕在周身那股惯有的、令人臣服的冰冷威压,却第一次反常的、没有为她做出任何温柔的改变。 即使是以蹲踞的体贴姿势拥着黑主优姬,他真正所在意的,也并非怀中受惊的少女。 “枢……前辈……” 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在一瞬间变得陌生,黑主优姬刚刚抬起头,就看到环抱着她的玖兰枢,正以她未曾见过的复杂目光,凝视着对面破败的屋顶。 “优姬知不知道,救下你的人是谁呢?”仿佛亲眼见到了方才的一幕,所以清楚的知晓,并非少女以自己的力量勇敢地消灭了堕落的吸血鬼,近在咫尺的和缓声音诱哄似的问:“可以告诉我吗?” “我……并没有看到他,”宛如被蛊惑般,黑主优姬表情呆怔,顺从地将一切都和盘托出,“那一瞬间,他挡住了我的眼睛——” “哦,是吗。” 君王轻声低喃着,动作温柔地将优姬扶起,而后并不留恋地松开手,上前两步背对着她,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一刻焦距在怀中的女孩身上,定格在彼方的凝望,亘古得仿佛一直存在于久远的过去,不曾稍瞬。 ——这么浓郁的……血的味道,似乎是受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