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妙手难
第二章 妙手难 盛长风从叶婧衣诞生后，几乎便常住在了藏剑山庄。 江湖人尽皆知，藏剑山庄大小姐叶婧衣天生绝脉，全靠几位哥哥星夜兼程延请多位神医才保住性命。现在十几岁的她，还是需要盛长风隔月施针一次，才能勉强活着。也就是藏剑山庄家大业大，经得起给她治病的巨资消耗，换成寻常人家，早放弃了。 因着叶婧衣之事，盛长风也很少离开藏剑山庄太远去看诊，所以，这次他听见叶英的话十分意外。 “大庄主竟想让老夫去南屏山，为新上任的浩气盟盟主谢渊诊治？” 盛长风坐在厅堂上首，放下茶盏，这下明白叶英为何让侍女都出去、室内只留他二人，但还是略有疑惑，“先不说老夫愿不愿意掺和他们阵营中事，可还有二十多天，就又要为大小姐施针了。若谢盟主那边情况缓和不了，这边恐怕赶不上。” “小妹病情耽搁不得，然而谢盟主的情况的确也不太好。”叶英闭着眼睛，轻轻点头，“何况，我已应承他人请您去南屏山之事，您会在南屏山留五天。所以，就劳烦盛大夫走一趟了，我们藏剑山庄已经将您的行李都准备妥当，也将派剑侍全程护送，五日到期后，会将您准时接走，二十日内必能往返。” 盛长风低头，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再接话，算默认同意。 叶英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多，盛长风一听便知，此事自己只有听藏剑的安排才行，否则……说不定会有祸事。 首先，可以断定的第一件事——谢渊病情危重，已经到了浩气盟医生束手无策、不得不外请神医的地步。可江湖上并无此风声，便证明，这是浩气盟极力掩盖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谢渊生病之事是浩气盟当下的最高机密，或许只有“七星”自己以及极其亲近的心腹才知道。 这也能理解，浩气盟虽筹备日久，盟主内定为谢渊的事情也早就人尽皆知，但毕竟方成立没几日，若传出盟主重病卧床、时日未多的消息，浩气盟必将大乱，乃至于不少在浩气盟庇护下的正道中人都将惶惶不可终日、 那么，既然如此，远在江南的叶英是怎么知道的？ 谁告诉他的？谁敢告诉他？为什么只告诉他？ 是为了让他同意自己去南屏山为谢渊看诊吗？ 这一长串问题都无法得到解答，因为浩气盟中之人凡是知道谢渊病重的，都恐生变故、不可能再离开南屏山，也不允许知道这事的人失去联系。 第二件可以知道的事情，则是关于他自己安危的。 叶英话说得含蓄，只说剑侍全程护送，然而藏剑山庄的剑侍无一不是精锐，那么能让他们舍得用这些剑侍只为了做他的护卫，则表明，一路上他的安全存在问题，说不定，有人就等着这个空挡，逼他折返江南、或者置他于死地，这样，谢渊的病只能再找人医治，必定会耽搁时间。 第三件事，则是来找叶英、请盛长风这个人，可能本身就是个“危险”，一个“危险”到盛长风、乃至于全天下都绝不能知道的人，否则叶英也不会不跟他商量，就先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只告诉他结果，让他不得不去。 但即使知道这是个“危险”之人，叶英却对他没有偏见，甚至说不定还赞赏他某个方面。否则以叶英的脾气，那个人就算武功盖世，也无论如何都进不了藏剑山庄，更别说来到叶英面前。由此又可见，这一定是一个江湖人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一点片面的人。 盛长风心里几下思量，已经揣测出叶英的想法。 这个人说不定让叶英欠着个人情，一个叶英无法拒绝的人情，而这个人情被他拿来交换盛长风出诊的机会。且这人并不是什么沽名钓誉、鸡鸣狗盗之徒，就算没有这个人情，叶英也定然愿意帮他这个忙，因此，几相权衡，同意盛长风前去落雁城。 既然一切安排妥当，那盛长风也不会再推辞。 他起身，朝上方的叶英一拱手，道：“那老夫二十日后必定回来。” 随即，和等在外面的剑侍一起离开了藏剑山庄。 待盛长风离去，藏在屏风后的叶晖才缓步走出，看一眼外面盛长风一行人的背影，又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大哥。 叶英前几年双目已眇，但听声辨位之能亦随之精进。刚才知道是二弟在偷听，他并未揭穿，反而愿意让他知道这件事，只略微转了一点头。 叶晖压着疑惑，问道：“大哥，小妹还有二十余天便要施针，您怎么能同意这时候让盛大夫离开呢？浩气盟那些人不放人怎么办？” “谢盟主会放人的。”叶英淡淡道，“我在礼盒中放了一封手信，他一看便知，不会不放人。” 叶晖：“可小妹……” 叶英少见地打断他的话：“小妹之事，我有分寸，所以只答应了五天。但二弟，这件事，是我们藏剑山庄不得不还的情，而且一次还不干净。” 叶晖一惊。 他只知道大哥的天泽楼昨夜来了一位客，可是这位“客人”是直接在楼上翻窗户进的，叶英又说是可信之人不能声张也不能见外人，是以直到“客人”离开，除了叶英也不知道来人究竟是谁。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们藏剑山庄都欠着这么大的人情呢？这份人情，又是怎么来得呢？ 叶英并没有解释，但示意叶晖过去，然后，从袖中取出三张折好的宣纸递给他。 叶晖一打开，大为震撼，三张纸上全是自己五弟叶凡的名字！ 能看出来，这些字是出自孩童之手，在对大人的字迹进行拙劣模仿。三张纸并不是同一时期的，第一张写得颇为难看，但第二张就笔画工整，直到第三张，已是练成，飘逸洒脱，又力透纸背，这说明写字之人还身怀内功！ 叶晖：“这，这是五弟……五弟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失踪十载出头、杳无音讯的五弟忽然有了“存在”的痕迹，他们牵肠挂肚多年的亲人可能不久后就将归来，怎能不让人激动？ 叶英：“我看不见这上面写的什么，但若是他拿出来的，那必定是真的，因此，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二弟，我们欠他的这个人情，就算我们藏剑山庄不还，五弟少不得也要尽此生来还。” 叶晖：“他是五弟的师父？他是……” 叶英：“不能问。” 叶晖瞬间明悟，只好生收好那三张纸，道：“既知五弟无恙，那我便放心了！咱们几兄妹，就待五弟归家，便可团圆！” 藏剑山庄的马匹都是难得的大宛好马，可日行千里。加上事出紧急，一行人轻装出行，未带大量辎重，因此，从江南到落雁城，也就只用了七天。 但盛长风毕竟是医生，就算习点功夫，最多也是强身健体之用，赶路几天后，从马车上下来之时难免脚步虚浮，还好藏剑山庄之人早有准备，把他稳稳当当扶着，才去通传。 守卫听到“圣手孤针”盛长风到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忽然神医来访，但还是老老实实尽快通传给了副盟主张桎辕。 不想张桎辕一听此名，当即失态站起：“竟是他？谁去请的他？真是太好了，快，速速把神医请过来！” 一旁的军师翟季真亦是惊讶不已：“竟是盛神针，本以为盛神针不会离开藏剑，竟然愿意来我南屏山，真是幸事！” 然而在等待盛长风过来的时候，两人私下一对，目前知道此事的人无一例外都在浩气盟，近日也无书信去往叶家，竟不知何人手眼通天，知道浩气盟密辛，却又没有再天下广而告之，而是选择去帮谢渊找医生。 心中疑问按下不表，在见到盛长风后，他们才知道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在权衡大小姐叶婧衣的病情和谢渊的情况后，给了浩气盟五天的时间，实在耽搁不得，于是立刻把人带到了谢渊房内，请盛长风为谢渊看诊。 此时是下午，谢渊却睡着，盛长风走近后坐到床边，他都未醒，露在外面的脸颊教前几日更加苍白。 翟季真袖着手，立在旁边，轻声解释：“盟主睡不好，我们的医生给他开了凝神静气的方子，里面加了‘狠东西’，强制让他睡会儿。刚喝下去没多久，半个时辰内是醒不了的。” 那“狠东西”不必说，定然是麻沸散之类的。但这方子的路子太野，哪有睡不着就给人灌这个的？不过或可说明，谢渊真的病重到一定地步，不得不用这个才能睡觉，否则浩气盟这几位不会点头同意这个方子。 盛长风捉了谢渊的脉细细查看，越看眉头越深，倒让张桎辕和翟季真二人愈发忐忑。 不过，最终他还是展开眉头，点点头：“救得。” 这两个字令在场的两人彻底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翟季真更是拱手道：“神医要何天材地宝都尽管开口，我们必定为盟主寻来。” “不用。”盛长风摇头，“这五日，算上今日与离开之日，一共七日，我每日都来为他诊脉施针。在我走之后，再喝几个月的药，继续好生将养着，无甚问题。” 他让张桎辕和翟季真把睡沉的谢渊扶起来，拿一张矮几放在谢渊身前，上衣脱掉，趴着露出后背。接着取来自己的针，准备给谢渊施针。 结果盛长风刚把针取出，站在谢渊身后倾身看经脉走向，手上还没动就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腕被抓住。 他一看，刚才翟季真还信誓旦旦说“半个时辰内醒不了”的人这会儿睁着一双乌豆般的眼睛，转头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锐利，又带有探究。 方才放出狠话，却没药住谢渊，翟季真有些狼狈，盛长风只有无奈：“老夫是长安盛长风，特来为盟主医治，还请盟主松手，老夫为你施针。” “盛长风。”谢渊一字一字念他的名字：“你应在藏剑山庄，为大小姐叶婧衣医治，是何人请你来的？谢某不敢承平白无故的人情。” “是大庄主吩咐人带老夫来的，老夫亦不知。”盛长风摇头，“还请谢盟主让老夫为你施针，否则老夫回到藏剑，也无法向大庄主交差。” 谢渊并不放手：“我和藏剑山庄大庄主亦无私人往来，此事若不明了，谢渊不敢欠他们需以命相还的人情。” 他如此倔强，让旁边站着的翟季真心急如焚。可他几次三番想插话让谢渊别问了，赶紧治病才是，但都被张桎辕拉住，暗暗摇头。 张桎辕不急，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谢渊此举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且的确，天上不会掉馅饼，藏剑山庄平白无故把盛长风送来，个中曲折，定然有不为人知的干系。 盛长风答不出，谢渊不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盛长风医者仁心，实在不忍看谢渊本还有转机的病情，因为这些人情来、人情去的事，耽搁最佳的医治时间，心里转过好些念头，最后心一横，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与其问老夫，谢盟主倒不如问问自己，是谁会夤夜兼程，前去藏剑山庄，点名请老夫来为你医治呢？” 谢渊听他的话，果然一怔，松了手。 翟季真和张桎辕趁机上前，把他按回去：“还请神医为盟主施针。” 盛长风将针在灯烛上烤了烤，照着xue位刺下去。 谢渊不再开口，一直沉默着让他给自己治疗，直到盛长风收了所有针、连带着张桎辕和翟季真离开，都未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