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里安/哈迪斯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故事好讲(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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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晚上好,莫塔里安,我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你。” 莫塔里安抬起头,他的眼睛从火光带来的虚影上离开,朝向那个表情看起来很高兴能遇到他的家伙,哈迪斯,死亡守卫的指挥官,寂静修会之主,现在自称是一位“旅行者”,据他所述,他的旅途从泰拉开始,已经途经了三个星区,正朝着银河的外侧走去。 无论何时莫塔里安都不会承认在这个遍布战争和残忍的宇宙还有旅行的必要,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战火,从一处烧向另一处,从一方蔓延至另一方。 过了一会,看着在他身旁盘腿坐下、正在舒服地眯起眼睛伸手烤火的哈迪斯,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复老友的问候,所以一句含糊的“晚上好”从他的喉咙里滚出,对方转过头来看他,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甲,金属表面马上渗出一种银白色的液滴,修补着那些破损凹陷的地方。 “一场恶战?” 他的手杖横置于膝盖上,上面显露出火烧过的痕迹,手柄的金属位置也溅上了泥浆。 他看上去比他之前表现的要疲倦,莫塔里安想,他的眼睛看上去很疲倦,只不过那种疲倦被重逢时的喜悦所掩盖了。 “灵能者总是很难缠。” 最后他回答说。 对方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而后询问他:“我希望我帮上了些忙。” “你总是在帮我,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我不认为我只是坐在你旁边烤火就是在帮你了。” “你帮我修补了盔甲。” “举手之劳罢了。” “你在...和我说话。” “照这样来说,每一个和你说话的人都是在帮你的忙了。” “不是那样,你会说一些其他的。” “看起来你还是在指望我给你讲几个新的冷笑话。” 旅者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不过这次我没有冷笑话了,只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从一个名叫纳迪的星球上听来的,那是一个地壳被冰雪封冻着的星球,每隔三天才会有两个泰拉时的日照,当地人崇信一种叫做墨利埃的树木,但是很可惜,那种树木已经灭绝了数千年,留在那里的只有一些尘封在冰层内的树干,我本想采集一些样本,但却没有成功。” 莫塔里安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不过我要讲的故事和树木没有关系,那是个类似于创世纪的故事,相传第一个纳迪人降生于世时,大地上还存在着树木和森林,他孤身一人在遍布鸟兽的林中游荡,既不知昨日如何过去,也不知道明日如何来,他感到惶惑不安,于是神明派去了一只变色龙,说这里不会有死亡到来,明日之后永远将会是明日,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你说的这种变色龙不会是指阿尔法吧。” “我想应该...不是?纳迪处于星炬之外,阿尔法如果能到达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而且他们的变色龙和我所想的也有一定差距,他们所雕刻的变色龙有一头蚁牛那么大,脊背上长着带着尖刺的骨板...我指出了他们的错误,但他们似乎兵不高兴,可能他们的变色龙和我所来的时代是不一样的,它们只是拥有了相同的名字。” 莫塔里安不说话了,他听说过哈迪斯描述过他所来的时代,尽管语焉不详,但他所展露出来那远胜于巴巴鲁斯和马库拉格的留恋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嫉妒。 还有,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涂小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活动,这是娱乐吗?还是一种在泰拉皇宫的墙壁上雕像的艺术行为? 他想象着哈迪斯头戴兜帽,踩在一架巨大的梯子上,手持刷柄蘸着颜料——这幅场景在他眼中似乎也并不是很难想象。 毕竟他之前就很在意装备的涂装。 “忽略蚁牛吧,让我们继续往下,变色龙出发了,他和新生的人类一样好奇着这个世界,他快乐而散漫,他时走时停,他不再在意那个口信的任务,而是想把自己加入进这世界的一切中,在这个时候他学会了改变自己的颜色,心怀喜悦地加入进这个故事。” “变色龙出发许久后,神明又派遣了一只白鹭,让它携带了一条完全相反的口信:这世上会有叫死亡的事情发生,有时明日会永不到来,神明警告它,哪一条口信先传递给人类,哪一条就作数。” “那我宁愿是白鹭。”莫塔里安看着自己好友烧焦的灰绿色斗篷下摆,“在这个世界,永生若不是一种修行,就是一场痛苦。” “是啊。”哈迪斯朝火堆里扔了一些枯枝,火焰又旺了一些,驱离了周围的黑暗,灌丛中依然寂静无声,但是远处的森林总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视线所能到达的尽头,一处苍白的雪峰之上是蓝紫色的冰冷星空。 “但是我想在第一个人类出现之时,我们应该还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着善意的好奇。”他没有看莫塔里安,只是用手杖拨弄着火:“有时选择愚蠢地怀抱希望并没有错。”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 “故事继续,变色龙是个懒惰且贪吃的家伙,他一心伸着舌头捕食,以至于在路上荒废了太多时间,所以只比白鹭早那么片刻来到纳迪人的面前,它想要开口说话,却无法张嘴,他太急于在白鹭之前开口说出那条代表着永生的口信,他结巴着,浑身的颜色变了一种又一种,于是白鹭就张口,说出了死亡的真相。” 死亡的真相,莫塔里安讽刺地想到,真相就是一场虚假的审判,按照他们所能奉献的比重分割,划分后变成各种颜色,但那是虚假的死亡,永恒的睡眠后是腐烂,是灵魂变成玩物,情感是精神对rou体的刺激,痛苦是感官的错觉,唯有真正的死亡像是沉默的判官一样等待着所有人。 他再一次看向哈迪斯,他知道此处只是和梦境一样的碎片,且无亚空间的影响,原因无他——他能感受到一种稀释过的熟悉厌恶感笼罩着他,哈迪斯的黑域像这火焰一般驱离周围的黑暗,或者说他本身就是那火焰一般,借由着那灵魂的残片燃烧着。 如果他都是错觉的话,莫塔里安想,那我是什么,一段记忆吗?还是其他的可笑的东西。 “从那时开始,”哈迪斯放下了手杖,“所有人就都会死,他们从那时开始知道这个事实。”他眯起眼睛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星星闪烁,一如既往。曾在巴巴鲁斯的时候,倘若运气好,他们能看到一颗很亮的星星,只有它能穿过毒雾和瘴气,将光投向大地,曾几何时,一颗孤独的星星竟是他们能想象的最美的东西,他们对那天空抱有任何能抱有的一切希冀和幻想,从未想到那星空之外燃烧的可能是战火。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唯一的疑问是最早知道这一点的哈迪斯是怎么说出那样的谎言的同时还能抱有那样善意的渴望的。 他甚至还说过一种叫做的玫瑰的花朵,一个人类,一种叫做狐狸的长得像鬣狗的动物和一颗星星的故事,那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东西。 “什么是花朵?”那是卡拉斯·提丰当时所提出的问题。 曾经这样的对话会让他大笑起来,但现在却唯余沉默。 “这是个好故事吗?莫塔里安。” 哈迪斯看了看自己好友的表情,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你的表情,我觉得不像。” “不好,但是倒也并不坏,只是我仍然想不通你是怎么忍受这种痛苦的,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一次次满怀期望,然后失望】 “我和你一样心怀困惑,但是你说这是一种修行,我也姑且把它当成一种修行吧,我想证明这里仍有值的我停留于此的东西,在我生活的年代,我们还秉持着一种朴素的希望,而今我认为这种希望仍在,仍有东西能去拯救。” 【我也曾相信过,莫塔里安在心里反驳,看看这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下场】 “或许我是个愚蠢的人。”哈迪斯轻声说,“若我说实话,你那十九个兄弟随便找出一个都要比我聪明两倍有余,可我仍盼望着有好事发生。 “可惜我并不觉得他们的聪明用对了地方。” “哈,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对方摇摇头,“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你会相信吗?” “你说白鹭和变色龙会说话?我觉得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点——除非他们是某种混进人类文明的异形假扮的。” “如果真是如此呢?如果我告诉你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变色龙和白鹭真的会说话呢?” “现在我要求你告诉我真相了,哈迪斯,因为这句话是你说出来的,我可能会相信其中的一些。” “相信会说话的变色龙和白鹭?” “不,相信所有人都会死的这个事实。” 哈迪斯笑了起来,但是他笑声又渐渐止住了:“你看,你只是欠缺一个告诉你他相信的人,一个你足够信任的人,而他需要说服你。” “他要说服我,而且不能仅凭口舌,需要拿出证据。” “我会为你带来证据的,总有一天,但在那之前不如先心怀疑虑如何?保持一些最低限度的希望,不是坏事。”哈迪斯的手臂拄在膝盖上,他撑着下巴看向他。 【人们不了解你,哈迪斯想,你会感到痛苦,你会疑虑,但只要你还能感受到这些,你就还远未走到这一步。】 莫塔里安嗤笑了一声。 “我是这样温和的人吗?听你提出要求,然后答允?” “你是。”对方看起来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答案,他甚至满意地将目光停留在那些银色的雨滴上,然后懒散地打了个响指。 【不,我不是,我只是总在你的面前这样】 “就像我和那个不知信使将至的纳迪人一样惶惑,不知这明日何其多的日子何时是尽头,但我仍不盼望着白鹭的到来——关于生死,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解答,但我现在仍然喜欢纳迪人的这一个,就像我听过努凯里亚的角斗士诉说过森林和雪原的神话,树木生于林地并非为了最后充当柴鑫,鸟儿高歌啼鸣也并非总为了将人吸引。 他停顿了一下。 想要砌起高墙,并不意味着要把自身变成石头,莫塔里安,墙永远坚韧,是因为墙内的人依靠着它的保护,若是没有里面的人,墙毫无意义,只能将自己困死在其中。他意有所指地说。 “而我仍相信这场漫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是为了保护什么,而非彻底摧毁什么。”那种微微带着些悲观的感情转瞬间便从他的身上消失殆尽,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然后他像个拙劣的演员一样做着夸张且滑稽的动作朝他鞠躬:“趁我的白鹭还未到来,趁变色龙还在快乐地流连于美食和森林,我还可以尽情地惶恐不安地奔向大地,那时我还愚钝,不知死亡,也不知归期。” 莫塔里安没有笑,也没有阻止他,他知道言语的阻止在哈迪斯面前永远是徒劳的,幸而哈迪斯也乐于看见这样的场景。 “你身上那种愚蠢的自我牺牲主义总有一天会毁了你,”最后莫塔里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这一次哈迪斯没有回答他,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银色外壳的怀表,这只奇特的怀表由一些奇怪的黑色字母分成三十六个小格,此刻一根闪电一般的金色指针正在指向十六和十七之前。他收起怀表,站起身,莫塔里安知道他要离开了,但是此刻他的大脑中仿佛突然有一道强烈的电流划过,那种反复无常又清晰无比的冲动在这一刻让他开了口:“在尼凯亚会议上。” 哈迪斯停住了,莫塔里安徒劳地停在原地,他不否认在这一刻正在朝什么有可能的东西绝望地祈祷着,祈祷着他记着这一刻。 “你为什么对安格隆讲了死亡守卫的故事,他说你就像没有别的故事可讲一样,他跟我抱怨,说你讲了一遍又一遍,他都听烦了。” 【你并非没有其他的可讲,正如我并非和我所设想的一样了解全部的你,莫塔里安想】 哈迪斯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我想答案就像你为什么在费努斯面前提起我一样,”他甚至有余裕地弯腰拾起手杖,打理自己沾满枯叶的袍角,最后他轻声说:“因为从坐在篝火旁的相邀,到在卡迪亚的战场上挥出的最后一刀,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故事好讲。” 从海勒隘口,到南部的沼泽流亡,在田间地垄中流浪的无数岁月,莫塔里安的镰刀搭在他颈侧的时候他还会想起那种重量,在那里度过的岁月本身就已经变成了一颗星星孤独地升上高空。对旅行者,星星指引了他们的道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亦在他人眼中不同。 莫塔里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睁大眼睛—— “别说,莫塔里安。”哈迪斯仍旧在笑,但他的笑容已经不是之前那种苦涩的微笑了,而是他记忆中的、曾见过无数次的爽朗笑容。 “别说出口,然后,再见!莫塔里安!” 他的声音穿越了黑暗,穿越了草甸,穿越了深绿色的迷雾和瘴气,穿越了时间和唯一一颗星星的光辉,回到了狄德罗麦苗青青的田地,他用力地朝他挥手再见,从雾气中离去,一步一步走进黑暗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