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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祖清顿了顿,放缓语气,“扮演自己总是比扮演别人困难。”“那么二哥到底是谁?”“吴祖清。”他没有表露笃定,也没有任何犹疑。他自然而然,甚至令她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很冒犯似的。蒲郁渐渐领悟到什么,道:“再来一次。”初秋夜,月明如水。租界仍是记忆里的景象,不过添了许多新建筑,沿途的百乐门大饭店舞厅门楣霓虹闪烁,人们摩肩接踵,欢笑不止,汽笛声不止。“比天津还热闹吧?”“嗯。”“小郁,累着你了。”“表jiejie,以后要麻烦你和姨妈了。”一晃六年过去,蒲郁坐在人力车上,复如初来乍到般打量这座城,感到身旁那么空落落。再无人讲把这里当作她的ho摸wn。蒲郁晓得,这是她的战场。下飞机前,二哥说准备妥当自会相见。第一步要做的,即是找到旧相识,“宣告”她回来了,从而重cao旧业。人力车在虹口繁华巷落脚,蒲郁付了车钱,来到一间日本名字服装店。老板、客人皆是日本人,此外顾了几位中国人长工,小于师傅便是其中之一。从他原先住处的邻里那儿打听到的。张裁缝死于日本刀下,于师傅替日本人做事,看见蒲郁不敢认。蒲郁不打扰他工作,留了张便笺,在附近的食店等他。约莫一个时辰,于师傅来赴约。看行头,他是大裁缝了,蒲郁改口称呼:“于师傅。”于师傅颇有些难堪,却作惊喜状,“真不敢相信是你!”“是我,我回来了。”于师傅理了理思绪,道:“当时那么乱,我们想保你出来也没法子。后来打听你的下落,去年我还在打听哪!始终没个音讯……你怎么出来的?”“转移看守所的路上,我逃了。”“逃了!”于师傅一惊,“也不来找我们?这些日子你怎么过的?”“说来话长。”“你慢慢说。”于师傅说完才觉得桌子空,忙唤伙计上壶清酒,再来些小吃。蒲郁喝了口荞麦茶,缓缓道:“我恐官差追捕,也怕日本的炮火打来,去了南京。”“那你这两年都在南京?”“我跟了个做买卖的,近来才晓得他有家室。”蒲郁垂头。于师傅怔了怔,长叹一声。蒲郁勉强笑笑,而后问,“于师傅你呢?”于师傅搓了搓手,“我没什么好说的……师父去世后,布庄的来要钱。处处都要钱,张记开不下去了。……这里工钱不算多嚜,但包食宿。”“我明白的。”蒲郁道,“看到张记变作别的铺子,打听到你在这里来了,我便晓得,是我没尽到责任。”“小郁,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说起来我还是师兄呢,却害你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头……”“我回来了嚜,往后都好了。”“是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于师傅又一声嗟叹。蒲郁问:“师母他们你还有联系吗?”“师母带孩子们回乡下老家了。”于师傅苦笑,“我哪里敢去问候。”“于师傅,且安心罢,挣清白的钱,师母不会怪罪的。这年生找个活计也非易事。”挣日本的钱便没有清白一说,可她只得这么劝慰。于师傅露出些许笑,“你要找活计吗?”蒲郁踌躇道:“其实……我的事哪能麻烦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有困难尽管同我说。不过我……同很多人没来往了,帮你找活计兴许也只有日本铺子。”“暂时能上吃饭就够了。”于师傅看蒲郁一身褴褛衣衫,想她今晚或许连住处都没有,便从兜里掏出几钱,“你收着,找个地方住下。”“劳烦于师傅了。”过了些时日,于师傅充满歉意地告知,虹口那边只得一间日本布行收人。小郁的手艺有所荒废,可过往是师傅的水准,不能再荒废下去。于师傅婉言丢却帮忙的包袱,把报纸上招工的栏目给蒲郁看。虽体谅普通人生存之苦,但为做大师傅找上日本店铺之辈,蒲郁并不指望他会真心实意帮忙。这段时间,她自己也在收集租界里的招工启事,待对方言语落定,便到静安寺路新开的红帮洋服店求职了。不似张记,洋服店规模大,每月会出成衣。蒲郁做副手,画稿、出版、缝纫样样经手,还包揽杂活。再度租赁于赫德路里弄洋楼的单间屋离西服店很远,未见天光就要出门,几乎半夜才回。蒲郁享受与剪刀打交道的清苦日子,但她不再完全属于这样的日子。工作之余,她思忖怎么把“小郁师傅在洋服店做事”的消息扩散出去。可巧,于师傅虽没同旧人往来了,但客人里有位张记以前的顾客——日本人杨太太,孙太太先生的弟媳妇。二位太太登门,杨太太牵着牙牙学语的孙家幺小姐,其怀中抱着日本人偶。几年前的淞沪战事丝毫未影响两家关系,孙府上下反而还亲近日本文化了。孙太太道:“看这小囡,出落成美人了。”蒲郁客气回应,孙太太又道:“前不久还同吴太太说起你,上海滩简直没一个令人称心的裁缝铺,东做一家西做一家嚜。”想蒲郁不了解,孙太太接着道,“哦,你不晓得。文小姐呀,半年前同吴先生结婚了。”蒲郁道:“真是喜事!”孙太太眉开眼笑,“你看你一走这么久,回来也不知会我们老顾客。”“身不由己,不敢叨扰太太。”谁没个不想说的隐晦,孙太太没提及过往,客气地买了两样衣服,请蒲郁一定赏光到府中小叙。当然边搓边叙话,孙太太还是那个爱好。悬顶明灯映着绿绒布,牌搭起来了,孙太太道:“你回来了嚜,我们以后也能有个常去的店。”杨太太细声细气道:“小郁师傅,你做的那件旗袍与藏品无二致,我专门放在节日穿的和服柜子里呢。”蒲郁略过心下不适感,感激道:“杨太太过誉了。”“是了!小惠在你那儿做过旗袍呢。”孙太太想起似的,打电话请吴太太一会儿来打麻将,还玩笑说有个惊喜你保准猜不着。少顷,文苓到了。看见蒲郁,又惊又喜,“啊呀,小郁师傅!”蒲郁的视线没在她手上的钻戒停留,露出笑容。有些事如此,明知道怎么回事,还是会在意,会遗憾。蒲郁陪太太们打了个通宵,替洋服店拿下几位大客户,一切也就准备妥当。秋意转浓近偃,吴家的车卷起法租界的梧桐落叶,一路开到洋服店来。蒲郁朝玻璃橱窗外张望,见司机迎下车一位西装笔挺的先生。吴祖清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