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天下的女子,都是这般下贱吗)
李琪动动手臂,从乌黑的发丝中挣脱出来,而发丝的主人也渐渐苏醒。 “该起了呀~”暮云柔柔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叫唤着,他这才睁开眼睛。金帐透着晨光,透着帐外一张焦急而谄媚的老脸。李琪翻身而起,接过暮云手中的内衫穿上,掀开了帐子。 “老头儿今天是能识字认人的?”他问道。 太监不敢答,跪在地上。全天下,敢叫当今圣上”老头儿”的人,只有他了。 他哼笑一声,懒洋洋说道:“我就说嘛,老头要是今日是糊涂的,那你们应该等着我上朝才是,怎么会敢来催。”慢悠悠从榻上起来,暮云看着他咯咯的笑着。 她想起来被窝里还有个贪睡的,拍了拍身边的那一团,还是不醒,便猫进软被里挠她痒痒,一时间室内充斥缱绻清脆的笑声。 “这么大早的,为何要挠人痒痒呀。”被子里又钻出来位乌发迤逦,面容娇美的女子。 “楚卿你还睡,殿下都要起身上朝了,不为殿下更衣么?” “咦?殿下不是不上早朝么?难道······”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玉手虚掩樱唇,一副惊讶之状。 “好呀!你看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儿什么时候能改!看我怎么惩罚你。”暮云嘟着嘴,佯装生气的样子拿开她的手,啄上了她的嘴。 双花衔蕊,欲蝶扑翅。懂得此中趣味,自然是自己会寻乐子的。旁若无人地投入,交融间越发尽兴,拉过被子一盖,是又玩儿去了。 李琪哼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是见过不怪,不过这屋内的另一个人就不这么觉着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太监盯着眼睛发直,咽了咽口水。 “你有什么好馋的?馋这辈子也轮不到你。”李琪冷冷说道,掩好了帐子。 “是是是。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太监赔笑磕着头。 他大步一迈,边走边道:“还跪着干什么?来伺候梳洗!还上不上朝了?”太监喏喏应声着,三下五除二爬起来跟了上去,心中有些酸苦的愤恨。 他妈的,若是真的死了还有下辈子,看他要找多少个女人! 长安的早晨,八月也有着凉意。这股凉意穿梭在九曲回转的皇宫里,吹的睡眼咪蒙的宫人们步子也快了起来。 宫人迎面碰上步伐匆匆的太子,惶恐地躬身作揖,却不敢高声问安,就是怕万一他没睡醒,惊着了他挨一顿骂。 到了大殿门前,瞧进去早已乌压压跪着一片。他掀起衣摆大步迈入,淅淅索索的议论之声戛然而止。缓步走到龙椅旁,另外放置的两张金椅,一张是留给他的,这另一张······ “大哥想必昨夜休息得甚好了。”椅子上的那人和煦一笑,身子坐的很直,他的朝服也是这般,板正守矩,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李勉。 李琪轻蔑哼笑。他这位弟弟一如既往准时来到,就越发显得他格外不守规矩。不曾理会他,径直坐到了空着的那张椅子上。 下刻,他们要等待的那人,终于是来了。在老太监的搀扶下,缓缓朝着龙椅行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跪拜他,臣服于他。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享受到这样的殊荣。 跪着的李琪,偷偷瞧了眼身边的李勉,心道:若是今天他不来,这些人要跪的是我。你怕是要跟那些臣子一起跪我。 很快了。这么想着,早起焦躁的心情算是好了一些,开始期待今日早朝能快些结束,这样还能回去再补一觉。 早朝散了之后,李勉没有即刻回到他自己的寝殿中。与太子李琪一样,他自然也在宫中有住处,只不过他更喜平和安静,因此都是居住在这宫外的王爷府邸中,只留了几个有经验的佣人管家。 他与李琪不和,若长居宫中,常常见面也烦心。这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太子尤其耿直,不喜欢写在脸上,苦的还是他手下的人。 今日早朝皇帝气色倒是不错,相较前段时间也精神了一些。 或许是御医新开的药管用了吧。即便如此,天子亲临朝政,也没有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毕竟人人皆知,皇帝总是记不得人认不清物,智商有时退化如小儿一般。新皇登基也是迟早的事情。皇帝旁边那两张椅子上坐着的人,才是他们未来的主人。 但是到底是哪一个呢? 漫不经心的那个,还是兢兢业业的那个。现在,大概就是择木而息的关键时刻了。 “勉王爷请留步!”李勉准备离开,就被他人叫住。回头发现叫住他的人是前段时间刚刚上任的新科状元魏青桥,入了文职,是上书院中目前年纪最小的一个。 李勉冲他微笑颔首的。此人他印象十分深刻。那时偶然看了他考举时关于水利方面的论述,行文精悍流畅,提出要引南方之沛水,以缓北方之干旱。他认为此人敢想敢做,遂私下对主考官赞誉了几句,没想到到是真的被他一举夺魁。 魏青桥快步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对他道: “冒昧打扰勉王爷。我来自巴蜀之地,从小便成长于您的惠恩明治之中,也是您的一直激励着我努力考取功名,才能更好为民谋福祉。今日是我第一次参加朝会,往后到了上书院任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与您相见。” “因此冒昧叨扰,只是想替家乡父老道一句诚挚的问候与感激。” 他听罢,眉头书展开来,笑得和煦,弯腰将他扶了起来。面前的这位新状元果然是年轻的很,甚至脸上还有一分稚气,腰杆直挺挺的,果真是年少有为面目若虹。刚刚那番话语又让人听得十分诚恳舒服,挑不出毛病来。 “为官不为民谋福,那还谋什么呢?”李勉淡淡回道:“不过你的这份心意,我收到了,也倍感宽慰高兴。也望你以后不忘初心,如一如终。” 二人又就水利问题说了几句。李勉听着越发对此人感兴趣,评价甚高。瞧着魏青桥离去的背影,嘴上挂了丝玩味的笑容。 那夜同君霓道别,她揪心,他也不甚好过。除了让她忘却过往,还有更让唐陌纠结的事情。 唐晴仙,也就是徐豹了。 这个毒辣到骨子去的人,唐陌总算是认识到了。在他道别君霓之后,他便去寻了徐豹,最后是在断云崖底一处隐蔽的山洞找到他,还有濒死的唐珺。 “她快死了。”徐豹扭头看到来人是他,冲他鬼魅一笑。唐珺流了很多血,蜿蜒一条曲折的泉溪,汇入到江水中。 “你本可以救她。”唐陌抱着手冷然道。 “救?”他笑起来:“她于我再没有利用之处了,我为何还要费尽心力冒险去救她?况且,她所中的致命伤,也并不是我导致。”徐豹一边说道,在火把下磨着一把锋利的尖刃,呲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晴仙······”草堆上的唐珺悠悠转醒,虚弱地叫着他的名字。唐陌知晓她已经是回光返照了,有些愧疚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徐豹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望着她。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他脸上已经早已没有伪装,顿然大惊。没想到唐珺微微一笑,拉住了他的手,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拉到自己身旁,让他俯下身子听着她说话。 “我好难受啊······相公·····” 徐豹身躯一震,难以置信的瞧着她。才想起,现在自己没有带假面了,所展现的,就是他徐豹本来的样子:短额倒眉,带着凶的长相。虽说这晴仙原本长相不算英俊,但这么一比,的确是差了许多,想来也是相由心生的缘故。 唐珺眨了眨眼睛,一切都了然于心。她继续开口道: “我怕是·····不剩下多少时辰了。相公你连最后听我说话都不情愿了么?” 他瘪瘪嘴,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将脸凑到了她的唇边。 “不能再给你做些什么了······”她话语间夹杂猛烈的咳嗽,开口愈发费力,她身下的血流的越多。 徐豹不曾恐惧血腥之味,但是此刻心底却有些发毛。 似叹息般,她喘着气。平日水亮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浑浊,盯着山洞顶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直到这块石头渐渐化成一个灰色的糊点。 烛燃尽了。柴堆发出爆裂的一声。 “我不曾后悔过······真的见了阎王,我······我也能有脸说,自己是个有情有心之人······” “就是······也见不我那jiejie最后一面了。” “你可知道······不久,不久前的日子,我还曾嘲弄过她。嘲弄,嘲弄她这样一个···” “这样一个······一个将名节看得如此重的女子,也曾为了心爱的男子雨夜,跪在,求情······” 唐陌猛然转过头来,瞧着草垛上的人。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怕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原来······原来我也是同我jiejie一样的人······天下的女子,都是这般下贱吗?” “呵呵······” 两声没有吐出来的痴笑,湮没在唇间。头一歪,她去了。 手一松,徐豹站了起来。唐陌重新走了进来,瞧着榻上的人,伸手阖上了她的眼。 “将她送回去吧。”唐陌缓缓开口道:“送回至亲身旁。” 一直到刚才,他才从唐珺的脸上瞧见了熟悉的影子。对于唐敏,他还是有感激的,只不过,经历这么长的时间,这丝感激,大部分已经消失在年岁里了。 “你要送,那便是你的事情。”徐豹耸耸肩,举起手中的尖刀,细细打量着她,最后看上了她颊侧的那只秀气的耳朵,轻巧一划一剃,将她的耳朵削了下来! 瞧着这一切的唐陌皱着眉。他知晓徐氏兄弟心狠,即使是放在拥有众多丧心病狂死侍杀手的阁内,也是极阴毒的。至于残忍如此么?死也不肯留个全尸。 徐豹不曾理会他。捧着那只耳朵,放到鼻子下轻轻地嗅了嗅,笑出声来,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他从角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巧罐子,将耳朵丢了进去。 罐口散发一股清冽扑鼻的味道,甚是好闻。徐豹嘴中嘟囔着:“终于······终于是齐活儿了······再也不用听那人的话了······” 说罢仰头,将罐子中的东西,一饮而尽! 这人莫不是真的疯了?唐陌震惊。 他咕噜噜喝着,似乎是上好的甘泉佳酿。这味道飘到了旁边唐陌的鼻尖,惹得他心头涌出阵古怪的向往。徐豹将空罐子往洞壁上一摔,抹了抹嘴,他哈哈大笑: “怎么?你这是在嘲讽我?哈哈,你可别忘了,要不是多亏你在崖壁上的那一箭,她也许还活着呢!”此刻的徐豹沾沾自喜,面容有些自大的扭曲,哼哼着反嘲弄他。 有什么好自傲的?徐豹心中想道。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真真是再适合入天罗卫不过了。 徐豹知晓唐陌性子阴沉,藏得住事,首领似乎也更为重用他。但是依旧对他十分鄙夷。这种鄙夷和讨厌是从见到他的那一面就开始有的。不过,再怎么鄙夷,也不妨碍他利用他。 他想着,掀开自己左臂衣袖的,唐陌瞧了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绑了血咒的天罗之人,上臂都会出现类似赤红色咒符一样的痕迹。除非死,或者是血牌被毁,不然就会一直存在着,被首领所控制。 而现在徐豹上臂的符咒一点点渐渐隐去,展现的是新生的rou粉的纹路。他真的将血咒解除了! “我说了,你愿意将玉玺拿给我,我就告诉你这解除诅咒的方法。”他得意洋洋,慢悠悠地拉好衣衫:“原本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万一这法子不成功,还可以拿着这玉玺去威胁,让他们解了我的咒。” “既然管用,玉玺至于我,不过是累赘罢了。”他说道,看着唐陌的脸色骤变,心底越发爽快: “现在嘛······告诉你戒除之法,也无妨了。” 他几乎是凑到了他的面上:“你知道······我为何要找上唐珺么?” “前段日子,我偶然间得知解除之法,除了必须的几味药材之外,还必须需要他人的骨血熔炼。也不是一般人,而必须是与自己有亲密羁绊,或者是亲缘关系的人才行。” “血咒,原本就是一种蛊。” “我也是,不得已需要她。正好她送上门来,一举两得了。” 徐豹yin邪地笑着,话句句如雷鸣敲打在唐陌的脑海中。 “那唐君霓似乎是你的故人,不如·······”他话音未落,唐陌掏出袖中暗器,抵在了他的脖颈上。也就是一瞬间的这般功夫,灰暗的杀意又冒了出来。 “首领此番派我前来,也只是让我行监视之任务,若是我将你的尸首带回去,你猜猜他该如何嘉奖我?”唐陌咬着牙道。 刚潜入唐门之时,意外地发现徐豹也一同潜入进来,夜里找他质问,二人缠斗一番,若不是他拿血咒的解除之法要挟他,料想当时雨夜,也许就手刃他了。 实在是恶劣。这人。 “你是在何处,得到这解除之法的?” “羌戎······”徐豹瞧他这副样子,心中居然也有了恐惧,咽了口水,战战兢兢的答道。 唐陌将刀从脖子上拿了开来:“我会如实禀报首领,至于取不取你的项上人头,那就得看首领的意思了。”话毕,不在搭理他,走到草榻前,捧起唐珺略微僵硬的尸骸,飞身离去,消失在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