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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扔进垃圾桶。花瓣老了,布满丘疹一样的小疙瘩,还粘着毛茸茸的橙色花粉。错过仪式的花粉只能遭人嫌弃,黏在我手上,搓了搓留下一片洗不掉的姜黄。那朵花衰败了以后,齐我胸口高的枝子兀自支楞着一个瘦瘪瘪的花房。花房像个新嫁娘,被翻红浪后满怀期望地以为自己可以结出一枚种子。可不能受精的花房什么都长不出来,空等了一天有一天,从青涩等到衰老,从瘦嫩等到枯瘪,终于死了心断在窗台上。没有结果,就像不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结不出果。花茎也节节败落下去。百合不掉叶子,我看着它没了希望以后叶子和茎一起枯萎、变黄,变得干燥破碎,叶子像破纸片儿被风吹走,最后连那根光秃秃的茎也折断了。09那株百合没了生气,只剩下一小截萎靡残败,入土的位置露出一圈朽烂的根,像米虫的尸体挤作一堆。我把它搬到窗外,时间一长,风吹出两颗杂草来。年底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过年。一周前杨烁就不见了影子,我抽空去队上给他送点东西,有个小同志跟在他后面傻乎乎喊我“师娘”,挨了他一脚后转口喊“师丈”,我脸红发烫又忍不住好笑。他也涨了辈了。初一早上我值班回来,看见他蜷在沙发上睡觉,忽然心里又暖又疼。杨烁两眼无神枕到我腿上来,非要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拗不过他硬着头皮打了,父母当然是没接。一起补觉睡了半晌,他又来了精神,先爬起床来和面,说晚上包饺子。我老年人睡不醒,晃晃悠悠爬起来,去给那棵已经腐朽的花茎浇点水。小混蛋蹑手蹑脚溜进来,把面粉往我脸上抹。他关上窗以免冷风继续吹进来:“哥,都死了你还浇水。”我指指盆缘两棵冒出来长了好大的杂草,纤细的茎在北风里飘摇,勉强扛住冬刀子摧残,我不忍心拔。“种草,我给草浇浇水,春天能长一盆。”他没大没小的,说种草喂兔子,又挨了我敲打。“哥,春天一来就是你生日了。”我怔了怔。过完生日三十四,我和他的年龄差又暂时从六岁变成了七岁。我顾不上为这个别扭,因为杨烁抱着我捏我的腰,蹭得浅褐色毛衣上全是白爪印。“哎呀你……小狗崽子,我刚换的衣服!”他竟然嬉皮笑脸喊了我一句:“老兔崽子!”我被他气得胸闷,追着他打了好几天。可是他一搅和,我顾着气他,反而忘记为年龄忧心了。10下雪了。一大早上杨烁把我晃醒的,我裹在厚被子里坐起来,看见窗外扑簌簌落下的雪。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但看出那陌生的东西比雨和冰要轻些。我生在这个城市长在这个城市,看见这样的雪是生平头一遭。记忆里这个城市只有雨夹雪,落不到地面就成了泥泞稠厚的雨。我自己好像没有体温,他一走被子里很快冷了,手脚受冻再也热不起来。“穿衣服,别冻着。”我清醒过来满眼都是窗前他光裸的脊背,顾不上欣赏窗外的雪了。叫他穿睡衣睡觉比本市下雪还要难,套件T恤就是给我面子了。我要开空调,他理所当然连T恤也省了。他不去穿衣服,搓搓手掀了被子钻进来,放进一阵冷空气,冻死我了。被子卷成的小帐篷重新封闭起来,他身上凉得像只大蜥蜴,搂着我取暖。我握着他的冰爪子勉强放在自己腰侧暖,教训他:“冷了吧,让你光着起来……”他抱着我哆嗦一阵,忽然伸了只手把眼镜给我戴上,让我看清下雪。杨烁是会自己发热的,被子里很快又暖了。他握住我的手,反过来给我暖着。11他抱怨我这种冷天气还穿大衣出门,不冻死才怪,也不方便玩雪。我端着架子:“玩什么雪,当心长冻疮。”我偏爱有形状的衣服,西装,大衣,拿衣服去遮挡真实的自己。它们复杂且拘束,像我压抑了半生的感情一样,难懂。杨烁裹着鼓鼓囊囊的大羽绒外套,耐不住玩性,蹦蹦跳跳往前面跑了几步。我思考着他到底吃了什么才长这么高,牛仔裤里塞毛裤也掩不住腿长。我慢慢踩积雪,仔细听脚下咯吱咯吱响,看雪被鞋子踩出一个个水窟窿。其实我比他眼睛还亮、玩心还重。他父母过世以后跟着爷爷奶奶在山东长大的,见过更厉害的大雪,而我是真没见过下雪。只是年纪大他几岁,不好意思。一个雪球说砸就砸在我脚边,我抬起头,不甘示弱捏了一个扔回去。“这个雪算什么呀,又是水又是冰。”他跑回来,玩得耳朵眼里都在冒热气,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在遛狗。“北方的雪是很松散的,像沙子一样——也不对,像羽绒——也不像,就是又厚实又松散。”杨烁在打比方这方面显然能力不足,不像他讲那些离奇案子一样绘声绘色。我羡慕他形容的北方的雪,但是对一个南方人来讲,眼前的就很精彩了。“我要给羊羊打个电话让她起来看雪,小丫头肯定还没起床!”脱口而出后我才想到不对,心忽然像被雪水浸了一样发凉。雅薇不愿和我联系,我当然也不好随便给羊羊打电话。在这个世上我最不愿雅薇知道,但她终归还是知道了真相。杨烁愣了愣,掸掉我肩头的雪:“没事儿,下周你就可以见她了……”他岔开话题,“你看你身上长白毛了,真的变成兔子。”我就势比了个兔耳朵。他几乎在我抬手的同时掏手机去拍,可惜还是糊了。“不行,再来一个。”我犯幼稚,迅速又比了一个要跑,不料刚抬脚就脚下一滑失了重心。他架住我,学着我的样子教育我,还学我那一点点本地口音:“雪水里不好这个样子跑的,知道伐。”湿雪天很冷,冻得不得不回去以后我还是忍不住站在窗口看雪。一低头我瞄见那盆被遗忘的百合孤零零放在窗外铁架子上,孤零零的残茎四周结了一层脆冰壳,上层隐约还有些雪花的形状。我把那截枯枝子抱进来,没了看雪的心情,回去书桌前写我没写完的标书。12那盆花摆在那里没扔,我借着养杂草的名头坚持给它浇水,结果一开春,杂草却自行枯萎了,显得我可笑。天说热就热起来了,还没到三月里,气温突然蹿上二十度。小混蛋缠着我闹,非要我把他抱起来双脚离了地,闹出一身汗来。我脱了毛衣去客厅里倒水,回过头,正好看见杨烁站在窗台前,胳膊一抬把那根枯茎拽了下来,心里多少“咚”地一沉。好啦,别替我害怕,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