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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遗无声叹了一口气,微微蹙起眉,转眼看向身边的人。贺华庭的状况很不好,仅仅是“勉强活着”而已,他的四肢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右手的五根指骨被人生生折断了,以后只能用左手,可左边肩膀又受了重伤,整条胳膊抬都抬不起来。这样活着,其实也是一种折磨。江裴遗这几天一直在想,假如贺华庭要求帮他结束生命该怎么拒绝,甚至连怎么劝他活下去的话都想好了,可是贺华庭从来没有开口说起过这件事,不知道是没有升过这样的念头,还是知道江裴遗不会答应。江裴遗拿着碘伏、酒精和纱布,小心认真地给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像是不经意提起:“等这次行动结束,你有什么打算吗?”贺华庭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以后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江裴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匪石,你想……活下去吗?”贺华庭一怔,明白了江裴遗的意思,然后轻声道:“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放弃生命呢?”“我还没有想到以后可以做什么,如果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只剩下‘拖累’,那我再考虑要不要活着吧。”江裴遗忍不住低声说:“我们都会照顾你的。”贺华庭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右手臂在江裴遗的肩膀上轻轻碰了一下,嘴角带着一点释怀的笑意,说:“江队,我这次算戴罪立功了吗?”江裴遗点了点头,想起贺华庭现在看不见,又“嗯”了一声:“足够了。”贺华庭听了轻轻道:“……所以那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够做一个正常的人,还不舍得轻易死去。”………林匪石不经常回到沙洲,一般都是在市局一待一整天,贺华庭给他留下来的U盘里面信息量巨大,他还没有完全记熟所有内容,不敢总是在舒子瀚面前晃悠,怕这个变|态忽然“旧事重提”,他会露馅。这天他是被舒子瀚叫回来的,没有什么指示,就是让他把最近公安局的各种动向汇报一下——忽悠人是林匪石的拿手绝活,动嘴皮子的营生他最擅长了,说了半个小时没带喘气的,舒子瀚一边喝茶一边认真听,完全没有起疑,最后缓缓道:“现在鱼藏和南风都在我手里,是时候让他们都回来了。”林匪石的心头微微一动——舒子瀚终于要准备总部迁移了吗?他状似不解地皱眉说:“我想不通您养着他们两个的目的是什么,直接斩草除根不是更好吗?反正林匪石已经废了,江裴遗又不可能加入我们的阵营……”舒子瀚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用酷似“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道:“华庭,你以为你是怎么安全地在市局待到今天的?省厅的那些老骨头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一直没敢对你出手,就是因为林匪石和江裴遗现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他们舍不得这两个从小养到大的条子,所以只能按兵不动。”听了舒子瀚的话,林匪石瞬间恍然大悟,从前他没有想通这一层——舒子瀚想用“江裴遗”“林匪石”跟“贺华庭”互相掣肘,所以既然他要保住“贺华庭”在市局里的地位,那么江裴遗就一定不能出事!林匪石心里的石头一下就落了地,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江裴遗的安全了……这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每天晚上他都会从血色弥漫的噩梦中骤然惊醒,生怕哪天从沙洲里听到南风死去的噩耗。说话间身后有两个人走过来,送了两盘硕大透紫的葡萄串,林匪石伸手摘了一个,味道很甜,他随口说:“老板,要给那两位送去一些吗?”舒子瀚看他一眼,淡道:“你去吧。”林匪石的目光在盘子里扫了一圈,假装不经意拿了一串最大的,起身走了。他站在T2房间门前,按下了六位数的密码——这个锁有三种打开的方式,指纹、密码、声控,知道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打开门,而舒子瀚早就把密码告诉他了。贺华庭平躺在床上,听到声音稍微偏了一下头,江裴遗屈膝坐在床角,抬起眼——林匪石逆光站着,整张脸都落在柔和的阴影里,对他微微一笑:“江队,吃葡萄吗?”江裴遗触电似的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林匪石看着他格外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的思念瞬间漫延成海,铺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他的心思已经完全飞到江裴遗身上了,嘴上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说:“虽然你讨厌我,但是也要照顾一下病号,补充点维生素……”不想江裴遗这时猝然上前两步,一手按住林匪石的后背,一手在他的腹间揍了一拳——就算再高明的监控设备都看不出,他借着这个充满攻击性的动作跟林匪石拥抱了一下。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一个短促的、竭力的、不为人知的拥抱,温暖到让人热泪盈眶。江裴遗明明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林匪石却站不住似的直接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跟他撞了个结结实实的满怀,两人一起直直倒了下去——江裴遗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的肩窝里,guntang油滴似的,似乎“滋滋”穿破了皮rou,把他的灵魂都烫出了一个窟窿,让人浑身发抖,他生生地咽下一口喉间的哽咽,反手将林匪石掀到了地上,膝盖顶着他的后背,右手死死地扣着他的手腕。那力道大的难以控制,林匪石感觉手骨要被他捏碎了。江裴遗轻轻咬着牙,颤抖开口:“你………”你怎么又哭了?门外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从外面冲进来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七手八脚将这两个几乎黏在一起的人生生撕开了,林匪石弯着腰,单手捂着腹部站起来,一脸痛苦的神情,装的像模像样,以至于江裴遗都在回想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沙洲的走狗万万没想到这虎落平阳的条子这时候居然还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抬起一脚踹向江裴遗,江裴遗走神没反应过来,直接挨了这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后背砰地撞到了墙上。林匪石的五脏六腑跟着一齐往胸腔里撞了一下,痛的浑身发麻。“这么热闹?”舒子瀚踱步走了进来,漫不经心地说:“华庭好心过来送东西给你,不收就算了,何必拳脚相向?”江裴遗看也没看舒子瀚,目光黑沉沉地盯在林匪石身上,一字一顿克制说:“我想揍他很久了。”林匪石稍微偏了一下头。舒子瀚笑道:“既然江队不领情,那就算了,华庭,你也该长点记性了。”林匪石低低地应了一声,跟舒子瀚一起走出了房间。他知道江裴遗在一直看着他,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