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倒善神以后(三合一)
砍倒善神以后(三合一)
龙雀神名为“彡”,既是西北善神,又是万物之鬼。 每年季夏,西北各国国王领家族人众,祭完天地祖先,山川四方,接着就要为龙雀神敬酒,求王位与子民受祐。 义阳王与龙文王更是开辟石窟,打磨神龛,用风物宝石塑造神身,彰显大宗的气度;龙文将神奉在西,义阳便奉在东,在地域最高峰代山当中,这样日升日落,金光都能从龙雀的眼中行过。 阿查向着金光,没命地逃。 阿查是义阳小将之女,随父巡视途中掉队,又被敌人打死了马匹。野外难分东西,情急之下,她只能逃向代山。 身后是个异国人,几乎要追上她,还呲着牙笑。阿查抹把眼泪,抱住树干,荡进山中。 平地女子不如男子,进山好得多。不过,阿查的体力见底,很快被他找到,有两次,那人已经抓到她的头发。 金光在顶。阿查想:“神彡神彡,将这恶徒,这外国的恶徒,带给善神作牺牲。”她拼命甩,弃了头发,往神宫跑,最终被按在彡脚下。 披雀羽、长犄角的彡,以两只龙爪立于窟xue正中。 红绿宝石,夜明石,琉璃珠,缀满它身,与日光同流,照亮神坛前的不轨。 “神彡惩治你!”阿查尖叫,“这是西北国内最大的善神像,你敢在它面前胡来?” “待会儿再扒它,它比你值钱。”男子却不怕,先扒阿查衣裳。 阿查怕了,终于开始喊爹娘,喊王,喊姐妹兄弟,求他们把这不敬神的疯子赶走。男子捂她嘴,被眼泪滑了手。 阿查向前,又被他压在龙雀尾羽上,被提起一条腿。 阿查仰面。 神在泪中隐约,而少年的声音很切实:“低头。” 两人愣住,阿查低头,jian人回头,看到重剑,听到开山声。男子的一半头颅,飞出善神宫。 还没有知觉的少女,突然被抓出来,躲过倾倒的尸体,这才大哭:“殿下!”但更大的响声盖过她的哭,吓得阿查泪都没了,以为是山崩。 神宫大动,彡的塑像,从胸现出一道深沟,向上纹裂,琉璃宝石纷纷落,最后是龙雀首,断在阿查眼中。 她张大嘴,眼前黑白交错。 山鸟乱飞,阿查光着腿,冲出神宫,跑到崖边:“王子把龙雀神砍倒了!” 义阳王宫在山南,坐落一片丰美的绿洲。 阿查一嗓,让绿洲不安宁。 王臣结伴而来,都在私语;各大人比量武器,猜测一剑挥倒神像的力气;女部落长们在笑,不期与王座上的晏祁相视,急忙低下头。这时,三四名小将挽了人进殿,另有一名五百将,抱重剑,带阿查,跟在后面。 殿中肃静。 上位者阴沉着,等一句道歉,却发现犯错者在看别处,便击案:“咹?”这才见他转过来。 时年十六岁的晏待时,是义阳国王晏祁的独子,自小治文又治武,年纪还轻,身高已过八尺,体肤白皙,眉目英俊,性格天然冷淡,两眼却不失锋芒,与已故的执宪王后神似。 晏祁拿他这张脸没办法,骂到嘴边,又是老一套:“要是王后还在就好了,如今谁也管不住你!你说,为什么砍倒神像?” “其实是,是因为阿查,”五百小将插话。 阿查听父亲结巴,攥紧了手:为了救自己,王子砍倒了神像,但这段遭遇真不雅,义阳王又在发大火,该如何开口呢…… 晏待时侧目看她,回答“试剑。”取了五百将怀中的剑,转头就走。 殿中大喧哗。晏祁将案拍得邦邦响:“试剑试到神彡身上?拦住他!” 小将去拦,三四人也拦不住使力的少年,还有一人被掫翻,吓得王臣散。 阿查趁乱出殿,追上晏待时:“殿下!” 她问晏待时为什么不说实话。 晏待时抱剑:“这是实话。”龙雀神宫非祭不得入,平时最安静,他新得了什么武器,都去那里练习,能遇见阿查,是个意外。 阿查心里好受多了,与他并肩,片刻后,听到头顶传来不满之言:“至少要熟悉野外,才能跟着小将巡视吧?之后不用你去了。” 阿查眼红,几次忍耐,终于嚎啕大哭:“殿下,我真害怕,我那时准备死在神坛了!” 晏待时不语,放慢脚步,同时想起那具肮脏的男尸:外国人,看服饰是后梁人,他怎可能让自己的姐妹兄弟死在后梁人身下…… 月满凉台,晏待时拜见晏祁。 晏祁还上火,看也不看他。 “父王。” “哼。” 晏待时坐他脚边。父子对月。 最后还是晏祁让步了:“在人前认错,有那么难吗?是不是你父王一安心,你就浑身难受呢?” 晏待时半天才说:“儿子错了”。 晏祁对他这张脸,讲不了重话,渐渐想到爱妻,别过头。 “你走后,殿中多少王臣进言,让我罚你,厉玷还说,让你和工师一起修神像。” “明天就去。” 晏祁打断他:“五百小将说了阿查的事,勉强平息众口。唉,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知道,我知道你,”义阳王揽住儿子,捧他的脸,“你和你母后一样,非凡的心,正直到骨子里,可是儿子,未来要坐王位,光凭正直不行,你要时常去想,如何才能服众。你母亲执宪王后怎么死的?是行事纯真,不会周旋,终于被不服她的人暗杀……” “试剑就是试剑,我不过一剑杀了恶人,带着砍倒神像。有没有阿查,我都是要杀恶人的,”晏待时起身,比父亲还高半头,“阿查安全了,小将连笑都不敢,反而在殿上为难,就为那堆石头。” 晏祁要说他,却听他低语“蛇不蛇、鸟不鸟的东西”,差点气死。 义阳王子真的去修神像。 工师惶恐,谁敢让他干重活? 但见他来去神坛,两肩负担出血,人们便知他的决心,劝到后来,也各自着手。代山金石响。 “殿下,”午后,厉玷来了,驱开工人,送一车宝石,“王臣都说,要修神像,还得用宝石,按过去的形制。” 晏待时在高处,踩彡的喙:“工师都说,要修神像,需换用山石,不易受损。穹塞长,你最喜欢宝石,这些就送你了,希望你用它们加固穹塞,别再放后梁人危害义阳。” 厉玷强忍:“殿下!”赤红脸走开。 工师们忧心忡忡:“殿下说得过了。”晏待时目送其背影,并不说话。 穹塞长厉玷,年轻的时候是司礼,为晏祁捧王印,用指甲将印文的缝隙抠得一干二净,又帮王后磨光手杖,指挥王家礼仪;每出席聚会,穿着比女部落长还鲜艳,他国来访,总是争着站在头一个,腰背笔直,叫人以为是某君某长。 眼生的使者,有时恭敬地与他打招呼,过后细问:“这人是?”本国人就开玩笑:“捧印的人,打磨手杖的人。”厉玷陪着笑,在暗处打烂碗碟。 年纪大了,他得到国边的“穹塞”作为封地,成了正经的君长,行事更加傲慢,不许任何人对他玩笑或品评,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优点,就是一心一意侍奉王家。义阳王感念他忠,对他那点虚荣并不十分在意。 但晏待时不亲近他,小时候见他拿着珍奇讨好自己,就迅速走开,有几次故意将剑锋对他,恐吓他远去,长大了更是跟他对着干,在人前轻视他的作风,让他下不来台。 王臣们安慰厉玷:“王子自小冷淡,大王都受气,何况穹塞长你呢?再说了,正在青春年少的王子,因为君长的女儿,说不定常常难为情咧!”厉玷这才眉开眼笑,从此每不快时,便说服自己:“除了符香,还有谁配当他的王后呢?他见了我,可不是别扭。” 这次也不例外:厉玷忿然,走到半路,看一看车里的璀璨,又消气了。“就当是彩礼。”他想着,下令不去王宫,改回家中,当然宝石也带走。车夫正转向,远远看见山下有红鬃的良马狂奔,急忙避让。 厉玷摔得翻身,认出女儿:“符香!” “殿下!”厉符香风行而过,满心都是神宫的少年。 同龄人中,厉符香最骄纵。 她出身大宗国,父亲是一方水土的君长,从小过好日子,不知烦恼与挫折是何物。 厉玷处事,影响了她,她与人交往也独断,也爱华丽的物品,喜好沿至男子身上,便要西北各国中最俊俏的少年。 自从执宪王后立法,义阳女子就有了情感的自由,到厉符香这代,女子们已经相当恣肆,部分女子追求男子,部分贵族女甚至家养三四位男侍,厉符香不甘人后:她喜欢晏待时,每天把殿下挂嘴边,到了她父亲都要求她收敛的地步:“符香,你给我留点脸,人们都说你像猎犬,像王子小司马,整天粘着他。” “等我成了王后,父亲就笑吧。”厉符香不退让。 见厉玷开始畅想未来,她才蹦跳着走开——竞逐奢侈的小女子,对晏待时,却不是贪图后位,而是爱他的人:他的长发,他的体魄,他的白皮肤与矶石一样的黑眼珠,在她眼里,逐渐有了大男风度,而她也长成大方的少女,满腔火热立时就能说出口,绝不在意他人。 “殿下。”听说晏待时在修神像,她便来了。工师过路,她把工师推开,踩着石堆上去,“殿下,我从边境商人处买到了南威石,听说是楚地特产,多珍贵。” 晏待时早就走了。 她又追下去:“殿下喜欢什么?下次来穹塞,我代你买。” “我不喜欢。”晏待时打断她。 厉符香吓一跳,渐渐皱眉。 又是不喜欢,一年前,她初次表明心意,他便用这生硬的语气说“不喜欢”,之后回避她,疏远她,对她像对生人,难道她丑陋吗,惹人厌吗?穹塞的孩子们明明说,符香少主是义阳的美女,脸蛋像花,腰肢还纤细…… 厉符香低头,看看周身,又抬头:“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呢,”她更近一步,“你对我,还不如对小将之女,你可以为了阿查杀人,砍神像,过后被罚做苦力,也不怨言,为我说句喜欢,很困难吗。” 她发现晏待时沉下脸,一时不知是否说下去,另有一种委屈,让她来了脾气:“你瞪我干什么?”她转头就走,晏待时拦住她:“厉符香!” 他这样高大,语气又不好,吓得符香一激灵。 “穹塞近后梁,边境人多且杂,你作为一地少主,怎么带头来往?你不知阿查被谁所伤?你也想遇上她的危险?” “与你无关吧,你不喜欢,我喜欢,我就喜欢后梁精致物,漂亮珍奇!我父亲都不说什么,你又是谁呢?”厉符香还倔强,晏待时进一步,迫使她抵着树。 “我是你的殿下,将要成为你的王,”他一板一眼,“我不喜欢你,但一定为你的性命负责,从今天起,禁止穹塞东南界与外国交易,穹塞长那边我会去说,先告诉你。” 晏待时说完就走,厉符香在背后骂他胆小,说他呆板,他只当没听见。 “我再也不对你用心了。”符香脸通红,眼泪已经在打转。 一切理由都不值得她哭,她只为那句“不喜欢你”而失魂落魄,马也不骑,冲下山去,差点与索卢胜之相撞。 “吔。”索卢胜之躲得快。 身后的王臣以为遇袭,都去扑他:“殿下当心!” 义阳与龙文两大宗国,各领部落小宗若干,在大王的青年时期,两国还有些小的龃龉,到二位王子成为大男时,国家已经交好,国人相见,如同一家人。 更有龙文国新纳的大严氏就在代山的另一坡,龙文王子索卢胜之便借着巡行大严的机会,常来拜访好友晏待时。 “哈,”索卢胜之老远嘲笑,“我听说一事,过来又看见一事,我的殿下,你真行。” 晏待时忙完了,神像顶一跃而下,与他出神宫散步,刚走离众人视线,便拔他黄髭。 索卢胜之咬牙笑,以两手抵抗。 二位王子身量相当,玩闹一阵,很快累得气喘吁吁。 索卢胜之趁机问:“又惹穹塞长的女儿生气了?你这事都传过代山了。” 晏待时许久才说:“我不喜欢她。” “你就说句喜欢嘛,”索卢胜之觉得他不开窍,“我看何人何物美丽,都说喜欢,你这张嘴不会说好话么?” 可晏待时觉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厉玷总在父王面前提起“王子婚娶”云云。晏待时看他殷切的样子,猜到他的所求,则自己更不能松口。 “母后生前立法,让义阳女子可以自主成家,但我知义阳之外,女子不自主才是常事。符香,她不珍惜,”晏待时别过头,“有婚姻的自由,应该找爱她、倾心她的人,成天跟着我,不是浪费?与我婚姻,可不是朝夕不顺心意,就能改易的。” 索卢胜之追着看他:“那么温和些。” 晏待时脸色很不好,欲言又止,埋在手中说他待谁都温和。 索卢胜之放声大笑。 两人比划几下,由索卢胜之挽了他,回到神宫。 “温和的人会砍倒善神,削掉它的脑袋?” “是个意外。” 晏待时正色去讲后梁人混入西北国的事,索卢胜之也就分享自己的见闻:“我国行商回来,说后梁没了皇后,那位皇帝变得喜怒无常,不过,也有人说他原本就疯癫。谁知疯子的所作所为?或许未来某天会波及我们。” 晏待时听着,生出要封边的心,决定从代山回去,就请晏祁下王令。 两位少年极目,最远是山尽头;但在他们目之所及,百里以外,穹塞依旧通水陆,来去行人,一主一仆就在这时入境,与伤透了心、坐车到家的厉符香擦肩。 厉符香耽于某事,成天心不在焉,晚饭后急着出门,把红鬃马留在厩里。 厉玷问两声“上哪去”,也就没管了。他另有麻烦。 义阳王子晏待时为了阿查的事,请义阳王禁边贸,大王虽不像年轻人激进,却也严管穹塞周围,以前能行的买卖,现在大半都不行,厉玷过惯了奢侈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拮据。 为了维持君长的形象,他不得不把家珍卖给内地部落长,换一批交易,先挨过这段日子,等形势好了,再求大王开放穹塞。 厉玷烦闷着,在石室中翻,又问下人:“珊瑚不是在这?快找,有人在等。”下人支支吾吾,谁也不敢说,符香少主来过石室。 为了一个美丽柔情的外国人,符香带走了珊瑚;去赴约的路上,她用晚霞照样子,把珊瑚擦得发白;到了相约地,她老远想招手,又有些自觉:在那人的家乡,女子或许不爱大声说话,不爱主动与男子交好吧…… 于是她负手,藏了珊瑚,作出不在乎的样子,向那对主仆而去。 獳丘的黄昏。 野草长过半人,水盖在草下,不注意会湿鞋。厉符香走干地方,有时要跃步。耳环首饰沙沙响,引起一名男子的注意。 “符香,少主,对吧,我听穹塞人这样称呼你。”他从帐中探出,感谢她赴约。 符香别扭着,看他几眼:“冯易,你不是义阳人,不必叫我少主,我不也直呼你的名字?”冯易这才说好。 他一笑,符香不自禁脸红:这实在是位体贴的人。 初遇在数天以前。厉符香伤着心,从代山回来,坐车可厌,便下车步行。行至浅溪,她为发泄情绪,乱趟乱踩,牧人们逃得飞快,都知道少主此时不好惹,最后还是这位名叫冯易的外人阻拦。 他带她离开水,看她面容是少女,便说她年纪小,把什么事都看得重,其实不至于如此,还用丝绸给她擦眼泪。 厉符香没消气,打散他的发结,可他不怒,反而有兴致,符香才觉得难为情,细看他,发现这男子身服乘云,秀美如佳人,一时看呆了。 几次闲聊,厉符香得知他是后梁旧族,为了寻找地方没有的某物,行远路来义阳。两人话说得多,厉符香也就随意了:“什么寻某物,你是来玩的吧?”冯易依旧微笑着,厉符香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矜持,抓住衣裙转头。 得知符香是穹塞长的女儿,冯易并不惊讶,送她一副襐(未成年首饰),便忙自己的去了。若即若离的人,轻易牵动小女子的心——厉符香拿着礼物,第二次主动找他,多为他带一条男子巾:“下次要送,就送些女子物吧,我及笄了,喏,这是你的回礼。” 此后两人常常来往,厉符香私心不想他走,每分别时,久久地漫谈,走出几步,还要回头。 冯易像是看出什么,某次请教她,穹塞何处能做帐。 厉符香高兴:“獳丘!獳丘水草美,还离我住处近。” 冯易笑,跟在他身边的男仆也笑。厉符香红透了脸,忙解释:“你不是后梁人?不适应干燥,就住獳丘吧。” 冯易对她说多谢,她没听全,跑掉了,路过那男仆,看他和善的脸,心里有不适,还以为是自己害羞。 这次来,冯易已经张好帷,支好帐,布置得很完备;名叫崩无忌的男仆去打水了,厉符香自在一些,探头去看帐四角:细腻的绶带纹,经纬像丝线,另饰一些羽毛,冯易坐在其中,对于义阳的少女来说,不亚于宝石夺目。 “你要在这长住,夏天还好,冬天会冻死。”她将珊瑚捧给他。 “到了冬天,穹塞开放,我就回家了,”冯易接过珊瑚,上下打量,反赠她一枚玛瑙彄(戒指),“海物还是要看齐国,你喜欢珊瑚,以后可以去后梁。” 他的两袖里仿佛什么宝物都有,引得厉符香去探,被他捉住手:“你想找什么,符香少主?” 厉符香被诱惑,醺红脸色,她现在才明白,早在初遇时,她就被诱惑了。两人拉手,由一人稍稍发力,将另一人带进帐中。野草摇曳的黄昏,崩无忌提水回来,泼在帐前。 有什么事情不对……厉符香掩好衣服回家。 厉玷还在为边境的事发愁,看见女儿,没忍住,说了她:“你唉,现在穹塞正困难,你可不许惹祸,这些天老实点吧!等往后,你嫁给义阳王子了,我们便是王族亲戚,那时,为难事就少了,哪怕有,求你家丈夫一句,也不再为难。” 厉符香往常如何对待父亲的絮叨?她自己都忘了,躲进房内,第二天晚饭后,还是出了门。 追求称心如意有错吗?符香来到帐前,被一只手牵,踌躇,摇摆,为柔情蜜意失神,最热时,想起少年生冷的脸。 大声说不喜欢,无情地待人,张口闭口性命啊危险啊,却连女子都不会哄,算什么好?她就觉得不好,更倾心于动听的话、动人的事,世上能免俗者又有多少呢。她没错。 这样想,厉符香投入了,主动去搂男子颈项。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她快乐,同时有些吃不消,某次想休息,腰腹却被把握。她满头是汗,去看入侵者的脸,还是那张脸,很有兴致。 “冯易,我——”少女在暮色里叫停,回应她的是一记巴掌,很轻,她来不及惊讶,又被灌了jingye。他抱她温存了很久,厉符香抓着衣领回家,腿脚都软了。 不能这样,她想,为义阳女子的骄傲让厉符香清醒,第二天,她准备和冯易说明,照例是黄昏时去,发现崩无忌也在。 水已经打好。 “冯易,我们不能这样。” “不能?” 冯易伸手,她没有接。男人不解的样子,让厉符香难启齿:“男女欢好,最近有些过了。” “哦,那么你开始就该告诉我,不愿近我,而不是牵我的手。”冯易转身,玩她送的珊瑚。 “不,我喜欢你,愿意亲近你,虽愿意,也不能无休地行男女事,这样我总觉得,我总觉得我的身体为你所用,而不是情人之间的爱。”符香想,他这样细致,总能明白的。 帐里传来笑声,有人说,无忌,你听,这戎狄女子当自己是我的情人。 厉符香重重心事,耳朵听着,却无知觉:这会是他说的话吗,这是她的错觉。 崩无忌也在笑:“那么符香少主今天是来道别的?” “怎会呢,”符香慌了,“情人之间,除了这事,还可以散散步,走走路,看景色,你想骑我的红鬃马吗,哦对了,我还想听后梁的事。”她被崩无忌按在地上,话还没讲完,心倒悬在嗓。 跪趴的姿势很屈辱,她再如何喜欢冯易,也有些生气:“这是干什么?无论如何我是一地少主,这里的主人。” 崩无忌踩她肩:“你算什么主人?” 符香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叫。 “冯易!你这男仆是——”她大羞恼,挣扎开,怒视崩无忌,却为他凑近的面孔惊吓:许多次与他擦肩,符香都会因一个纯直女子的天性,感到浑身不适,这人实在丑陋浑浊,像个病人。 他掰开厉符香的双腿,用水冲洗,又压住她,对帐说好了,冯易便过来,用珊瑚度量两处入口。 他还是衣袂飘然,还是意态优美。厉符香大叫:“冯易!冯易!” 女子吼叫,惊飞野物。牧人们收工,路过獳丘,都说这个季节戴胜鸟在繁衍。 义阳王体谅厉玷难处,同意开穹塞以北的某山,辟为出入义阳的特别之路。考虑到这条路离龙文所领的大严氏很近,真有什么不对,两族人民可以携起手来,互帮互助。为此义阳王还特意为小辈的龙文王子践行,增进感情。 席间,厉玷最高兴,想到与外国的交易能畅通,酒也喝不下,rou也吃不多,急着回封地,吩咐工师与下人,准备凿石起土。 厉玷的妾妇有些担心:“这是好事,不过,符香少主多少天没回家了?我也派了使女去找,看不见她的人。穹塞长,你觉得呢?” “义阳境内谁不认识她,”厉玷换上短衣短裤,恨不得亲自开路,“担心她受欺负,不如担心她欺负别人。”他风风火火地去了,一路上遭人议论,也没注意,晚上回来,才听人说:“穹塞长可怎么办?符香少主她——” 厉符香倒在树底下看神像。 当地人掏空巨木的树心,将神彡的小像放在里面,这样即便与代山遥遥,也能得到善神的庇佑。厉符香下体塞着珊瑚,流了一地脏东西,从獳丘逃出,却不会找回家的路,再有知觉时,已经伏在树底。 人们吓坏了,有的仍不相信这是符香少主,也有小孩上前,用外衣帮她盖身,又赶快被大人牵离,良久,厉玷来了,颤抖声音:“符香?” 符香只看龙雀神:“神彡神彡,将那恶徒,那后梁的恶徒……” 她在人手间传递,坐上了车马,马铃一声声,她到了家,家中乱成一团,妾妇与医师强忍着惊恐,将珊瑚取出,男子体液喷了满地,有的妾妇当场昏厥;前堂里,厉玷也在茫然,家仆说这部落长来了,那部落长遣人来了,他只是张着嘴听,听到使者奉大王之命,来问情况时,突然动手打人:“谁往王宫报的信?我问你们,谁说出去的?” 挨打的男仆很委屈:“穹塞长,符香少主的样子被多少人看去?这事遍传义阳了呀。”厉玷呕吐,昏沉地上了床。 等好一点了,厉玷也去看看符香:他当然心疼女儿,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君长,手边还有大事没做成,他看两眼,就不得不出门。 走在路上,他像矇瞍,只剩听觉,耳边嘈嘈的众人语:符香少主失贞,难道不是她开放……穹塞长总说,少主生来要做王子之妻……少主可怜,君长可怜…… 厉玷受不了了。 “去,你去回复使者,就说无事发生,”他在家抓男仆使女,“来,你与符香同岁吧,你打扮一下,明天周游穹塞,就说你是符香,与朋友玩闹,不小心坐在珊瑚上,如今已经好了。” 男仆使女逃窜。妾妇去劝:“穹塞长还开玩笑?”被打得嘴角流血。 厉玷环顾众人:“我会保护女儿,我会保护女儿的名节。” “父亲,我不要名节了,”符香由众人搀扶来,“求父亲借大王的大小将,在全境捕杀那两名后梁人。” 这是厉符香回家以来第一次开口。 一室人静。厉玷尤其心灰:“什么,后梁人?”白天修山路修得多,铛铛的开凿声还在耳边。 厉符香挣脱众人,只是拜,厉玷心有不忍,想扶她:“为父保护你的名节。”可厉符香挥开手:“不要名节,我已经没有名节!”他便也上火,连带着想起许多往事:“让你不要惹事,让你老实一些,你就是!就是你这不要那不要,连自己的名节也不要,还有脸求大王帮你捕杀?” 妾妇们惊呆了:“穹塞长,符香是你唯一的女儿,是穹塞少主。” “她被外人糟蹋,穹塞也随她受辱!我也!”厉玷气得跺脚,想起往事:捧王印、磨手杖的自己,挺胸抬头的自己,受人轻视的自己,喜得爱女、成为穹塞长的厉玷——明明一切向好处发展。 他不准任何人说一个字出去,整理心情,打发了各部落长,继续去开山路。 有工师小心地问:“穹塞长不然回家陪伴少主,或是休息?”厉玷便笑:“陪什么、休息什么呢,我一家几口,各个能吃能睡,好得很。” 但厉符香不能吃不能睡,卧在一个角落,静静地想。 獳丘的黄昏,噩梦一样,她被折磨得将要丧命,曾问冯易:“后梁人,你不是说,来义阳找某物,是后梁没有的某物,你究竟要找什么。” “哦,你还记得,”冯易把珊瑚往她肚子里捅,“我要找个外国女子,愿意敞开腿。” 厉符香那时听完便昏过去,现在回想起来,却抖擞精神。 她别了刀,换了轻装,偷偷翻出家,向獳丘去,走到半路,下体的疼痛让她惨白脸色,跪在浅草里。 两膝捣出泥水。这片土地,也像她的身体受辱。厉符香现在后悔了,爬也要爬到獳丘去,如果那两人走了,她就在獳丘自尽,如果那两人没走,她就去杀了他们——她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们呢。 厉符香不过是听了父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