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五八 神的意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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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仓禀实而知礼节;古人又云,饱暖思yin-欲。 人在吃饱穿暖之后的行为或许不一而足,但人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行为必定是一样的。 寒不择衣,贫不择妻,慌不择路,饥不择食。 连树皮草根都吃完了,依旧饿死了百十人,即将易子而食的冤句流民,在看到四车没有遮掩严实的粮食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根本无需多言。 仅仅是瞬息的凝滞,他们便野兽一样扑向了车队。 城墙上守城的地主大族家丁和平民百姓青壮,看车队的目光充满疑惑不解,不明白对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靠近流民。 在流民们群起而动后,在他们眼中,那支车队中的所有人都已经跟死人无异。毫无疑问,这些饿成野兽的流民会撕碎他们,将粮食夺过来。 他们错了。 当流民们从四面八方扑到车队近前的时候,车队中忽然有炽烈刺眼的光芒如烈日般喷薄而出,不仅将车队笼罩在内,也潮水般淹没了扑过去的流民们。 流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异象,一个个如见仙人降世,都不由得愣在原地。他们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威慑,也感受到了被猛虎盯住的恐惧。 下一瞬,光芒消失不见,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城墙上的守卫与流民们从震慑惊恐中回过神来,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怀疑刚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车队停了下来,随行者让开一条道路,众人中走出了一名白衣如雪的女子。 在看到这名女子的时候,流民们再度陷入不同程度的心神摇曳,明眸皓齿、肌若凝脂这样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对方的美貌,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也不过如此。 若只是美貌也就罢了,顶多让人艳羡垂涎,但从对方现身那一刻开始,对方身上那股圣洁出尘的气质,便在众人心头种下了一道白色月光。 女子来到车队前面,对着流民们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光佑众生,众生随行,神光无量,普渡四方。” 流民们怔怔出神,仿佛一尊尊雕像,既没有听懂对方的话,也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现在只是饥饿,满脑子里只有吃饭,如果不是刚刚烈日坠地般的异象,与内心感受到的威慑与恐惧,他们早已扑上粮车。 饶是面前的女子冰清玉洁不似凡人,让他们一时恍惚,下一刻他们也必然重新被饥饿支配。 “这是金光神赐予你们的口粮,神怜众生,人人皆有一份,无需哄抢争夺。”白衣女子侧过身,示意流民们马上就会有饭吃。 城墙上的守卫们,眼见车队的随行者给流民们分派粮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匪夷所思,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事态,只得立马将异变上报。 当县城几个大族地主,来到城墙向外观望的时候,流民们差不多都分到了粮食,已经在车队随行者的帮助下,在各处架锅煮粥了。 当阔别已久的粟米香味弥漫在城外,这里从炼狱回到了人间,流民从野兽变回了百姓,就连尸臭味都不再那么刺鼻。 “乱世之中,没有比粮食更为金贵的东西,有粮食就有人,有人就能干大事,这四车粮食虽然不多,但平白分给这些流民,岂不是都浪费了?” 地主张有财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高不过五尺,体重却接近三百斤,他不解地看着城外,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那个白衣女子。 “四车粮食顶什么用,就算是熬粥,也只够城外这些人吃上三两天,三两天之后他们还不是得继续饿着?”土豪刘晃年过四十,满脸横rou,气质彪悍。 “所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要给这些贱民施舍粮食?”有人发问。 张有财摸着肥硕的下巴沉吟道:“或许是一伙山贼,打算来挑选青壮?” 刘晃嗤笑一声:“如果是挑选青壮,给青壮粮食就行了,何必理会那些老弱?再者,这些人哪里像是山贼?山贼会派个绝色美人来招揽部众?” 众人讨论半响,没有得出有用的结论,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那个白衣胜雪气质特异的女子,正在指挥自己的人掩埋尸体。 “多谢恩人,大恩大德,小人做牛做马也难报答!”一名瘦不拉几的汉子,带着自己媳妇跪在了白衣女子面前。 他们已经填饱了肚子,生病的七岁孩子,刚刚正被白衣女子把了脉,对方还让自己的随行者开始熬药。 白衣女子扶起汉子,面色平静庄严地双手合十,没有任何居功之意,只是道了一句:“无量神光。” 汉子跟他的媳妇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是金光神的神使,受金光神之命行走四方,救苦救难。众生皆苦,金光神怜悯众生,所以让神使普渡众生。” 白衣女子身旁,一位眉眼清秀同样气质不凡的女子开了口,神态无比虔诚庄重,“无量神光。” 汉子恍然,连忙跟着双手合十,念道:“无量神光。” 他的妻子紧随其后:“无量神光。” 谁是金光神他们不知道,神使是什么他们不清楚,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金光神跟神使给他们带来了粮食,还在医治他们生病的孩子。 那对方就是他们的救星。 接下来的两日,赵玉洁跟小蝶等人一直在跟流民接触,一边跟流民谈心,了解他们的艰难困苦,一边传播金光教的教义。 夜晚,篝火前,围坐在赵玉洁身边的流民,向赵玉洁问了一个饱含痛苦的问题: “神使,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一生勤勤恳恳,从未做过坏事,也没有害过人,为何会落得如今这种要活活饿死的下场?” 这番话由一个半老的男子提出,立马引得众人纷纷附和:“是啊,神使,我们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无量神光。” 赵玉洁低头合十诵念神号,眉宇间满是悲悯,面对紧紧注视她的流民,她字字沉重,“因为,这是人间。 “人间本就是充满罪恶丑陋的,从古至今未曾改变,来日还会如此,所以众生皆苦。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个世间受难,是因为前世罪孽深重,需要今生来偿还。 “神国则与人间不同,神国没有罪恶只有美好,没有黑暗只有光明,没有恶人只有良善,身在神国者,人人皆得幸福美满。” 这番话让流民们若有所思。 赵玉洁的答案没有实证支撑,但道理却好似非常坚固:如果不是前世罪孽深重,为何这一世明明是良人却备受苦难,连活命都那么艰辛? 这不符合百姓们朴素的善恶观、是非观。 很快就有人迫切地问:“神使,神国在哪里?我们能进神国吗?” “是啊是啊,神使,我们怎么才能进入神国?” 众人立时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发问,乱成一团。 赵玉洁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笑容慈悲地道:“神国在金光神的脚下。神怜众生,有意渡化万民,这才有本使行走四方之事。 “尔众唯有堪破人间虚妄,明白万般皆空,不为俗世所扰,一心一意信仰、供奉金光神,让金光神知道你们的虔诚,则来世必能进入神国,得享无上极乐。” 流民们恍然大悟。 “神使,我愿信仰金光神,请让我信仰金光神!” “是啊,神使,我们如何才能信仰金光神?” “像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也能得到金光神的庇佑吗?” “......” 篝火昏黄的火光下,赵玉洁面若琉璃,双手合十道:“神的眼中,众生平等,所以人人都能信仰神,而信仰神的要求只有一个:心诚。” 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侧旁的小蝶,“接下来,让本使麾下大弟子阿蝶,来教导你们如何信仰金光神。” 小蝶站起身,双手合十,平静悠扬地开始诵念:“光佑众生,众生随行,无量神光,普渡四方。” 片刻后,城墙上的守卫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他们迷茫而又不无恐惧的看着城外,仿佛看到了滔天海浪。 那是一声声“光佑众生”的诚心诵念,组成了震动四野的声浪。 这声浪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好似要将县城都给淹没。 张有财、刘晃在家中被这道连绵不绝,越来越厚重浩大的声浪给惊动,不约而同急匆匆来到城墙,查看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待他们看到一堆堆篝火前,一排排跪坐在地,以无比虔诚的姿态,面朝那名白衣女子,双手合十低着头一遍又一遍诵念神号的流民时,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虽然城外的流民不是都加入了诵念神号的队伍,可绝大部分人都在这么做,黑夜的火光中无边无际的群体意志,让张有财、刘晃感受到了面对狼群的恐惧。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些百姓被一股意志统一、团结起来。 因为那样一来,对方就有了攻打县城,威胁他们身家性命的能力! 而现在,这股意志出现了,还显得无比强悍。那一声声“光佑众生,众生随行”的呼喊,有着流民们发自内心的虔诚,也有流民们发自心底的斗志! “这......这......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张有财嗓音颤抖。 刘晃阴沉着脸:“靠着四车粮食,把流民从饿死边缘拉回来,从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驱使他们,这不算什么难事。 “但能在两日之内,就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拥护,将绝大部分人拧成一股绳,还产生这样坚固的意志,对方绝非凡人!” 张有财又惊又怒:“刘晃!现在不是长他人志气的时候,冤句县的城墙就这么高,你我都清楚,一旦流民们群起攻城,那会是什么后果!” 刘晃瞥了张有财一眼,冷笑一声:“慌什么。 “就算流民攻城,在他们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我们只要能发动城内所有平民青壮守卫,对方就算长了翅膀也进不来。” 张有财怔了怔:“也对......” 他顿时放松下来。 刘晃的面色却愈发沉重:“现在的问题是,那个白衣女子纠集这些流民,到底是想做什么。” 张有财困惑道:“流民不能攻城,她有什么居心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刘晃眼中充满忌惮,“你可别忘了,她只带了三两天的口粮过来,现在他们的粮食快吃完了,你以为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解决粮食问题?” 张有财心头一紧。 流民们的齐声诵念终于停下来,时辰已晚,赵玉洁嘱咐他们好生歇息,明日再给大家讲解金光教的其它教义。 “神使,我们的粮食快要吃完了,明日过后大家又得饿肚子,这可如何是好?”一名年长的流民忧心忡忡地问。 赵玉洁微笑不减,却没有作答。 小蝶替赵玉洁正色道:“神使已经说过,神怜众生,有普渡四方之宏愿,所以只要你们诚心信仰神,神必然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金光神连神国都能让你们进入,区区一些粮食何足道哉?” 流民们将信将疑地相继拜伏于地:“无量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