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忆之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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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华羡也不知昨夜他俩是如何睡着的。 柳韵织不满没有得到他的肌肤,于是在他身上又摸又戳,许华羡要抓她的手,她便翻滚躲开,然后又来烦惹他。他俩闹腾了许久,大约最后双双被困意淹没而睡去。 清晨。 柳韵织睁眼时,周围空落落之感突然窜上心头,一股凉意爬上背脊,让她再次起了寒颤。 “阿羡……”她蛾眉轻锁,睫羽震颤。 其实也就是霎那间,他不在身边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没来由的惧怕,慌乱,凄凉,悲楚。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柳韵织发现这种身体和心理反应来的忽然,并不受她控制。 许华羡闻声上前,掀开床幔,道:“我在。”见柳韵织发抖的样子,又如昨夜一般。他扶她坐起,将她搂在怀中。想必还是她体内的真气作祟,得尽快让她吸收才行。 “方才同适泽说了几句话,我一直都在房内,未曾离开你。”许华羡道。 适泽早上按例去许华羡房中,却并未见到他人,一问才知小公子昨夜是在柳娘子房里过的夜,他便找来了,一开口便是“小公子你怎能公然在府里男盗女娼”,吓得许华羡赶紧捂住他的嘴,怕让柳韵织听了去。他向适泽问起青嵩的消息,适泽说最近并无动静,他便让适泽接着打探,将他打发出去。 柳韵织在许华羡怀中很快恢复了平静。许华羡道:“起来洗漱用膳吧。” “嗯。” 用膳之时,许华羡才瞥见柳韵织手腕上的淤青,道:“你昨日也真是的,抓得你手疼,你也不说一声。” “阿羡肯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手上一点疼痛淤青算什么。只是这果中之核,似乎还有些别扭难受。想来是阿羡昨日并未口下留情,弄得果子今日都不敢合瓤了,要不然,就会忍不住想……” “莫说了。”许华羡觉得手里的早饭突然不香了。看来今日想让她练功是不大可能。他清了清嗓子,稍显羞赧,道:“柔嫩娇贵之处,还需多磨炼几回。” 他沉默片刻又道:“千万莫要动手,忍忍便过去了。否则,不易好转。” 哦?柳韵织心想,那便看看到底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早膳过后,许华羡从药箱中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紫青膏替柳韵织抹上。 柳韵织看着他将淡黄色的膏体在自己手腕上泛青的色块周围涂抹均匀,道:“只有这一处需要抹药吗?” “柳韵织,适可而止。” 许华羡走出厢房,望着今日的天色,比他的心澄净湛蓝许多。他想起困扰他已久的青嵩之事,问道:“韵织,你何时来的江州?” 柳韵织跟随他起身,立于门内:“不过半年以前。” “失忆一事,怎么回事?”许华羡转头看她。 柳韵织跨过门槛,走到他身后:“就在刚入江州后的一个月,我生了一场病,郎中说可能是先前路上在山间乡野染的恶疾。我每日躺在屋里,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过了两个多月,阿籍一直为我到处求医、采药。当时条件艰苦,我的病拖了很久都没有起色。后来有一天我终于醒了,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生病之事都是阿籍告诉我的。” 许华羡坐在台阶上,张开一只胳膊示意柳韵织与他同坐。柳韵织走到他身旁坐下,许华羡手握她肩膀,她自然地依偎在他肩上。 许华羡道:“这个阿籍,是何来历?他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他名叫卜籍,原本是爹爹养的私人护卫,柳府出事那日爹爹将我托付给他。” 许华羡想起当年那个月黑风高之夜,他点着火把去追柳韵织,一直追到了城外。他对她说,自己可以保护她,给她庇佑,但她最后却选择了同一个黑巾少男离开。 “那你又是如何成了桃花楼的妓子?” 两个月前,玉满楼在犄角街巷里偶然遇见了柳韵织,见她虽横挎竹篮,身着布衣,但姿色绰约,气质不凡,便上前询问她家住何处,有无生计,又暗自揣度,觉得她像是家道中落的名门贵族之女,便问她有无才艺傍身。听闻她会拨弦奏琴,玉mama二话不说将她拉去桃花楼,给了她一面琵琶让她拨弄,一曲听罢十分满意,当即问她有无意愿来楼里作艺妓,又怕她这般才女被哪日隔壁乐坊相中,还开出诱人的条件,说不仅包吃包住,而且第一个月赚得的赏钱她只拿五分。柳韵织觉得这好歹也算个营生,玉mama日后应当也待她不薄,所以便答应了。 许华羡继续问道:“你可知碧木镯是何物?” “碧木镯?从未听闻。” “卜籍也未曾向你说起过吗?”明明当时卜籍也在场,他不可能不知此物。 “未曾说过。此物很重要吗?莫非阿羡那日在桃花楼,来我房内要寻找的就是这个镯子?” “没错。你先说说,你这些年都去了何处?” “阿籍说,他带着我从柳府逃离之后,就去徐州投奔了我的姑母。我姑母家本就拮据,她自己便有两个孩子要养活,所以在他们家,我也只是勉强为生。三四年之后,姑母家过得一日不如一日,看我人也长大了,她便说,让我自己出去寻点营生。我也不想再拖累姑母,便向她辞别,同阿籍离开了徐州。” 许华羡心想,徐州的确各方面都落后一些,若想在外谋生也缺少路子。 “两年之内,我和阿籍一路北上,也曾在别的州县停留,最后决定在江州城安住。其一,也是因为我的病,其二,则是因为江州繁华,想来容易寻得生计。” “所以你是说,这些事都是卜籍后来告诉你的?” “嗯。我醒来之后,有一种内心深处的意识,我叫柳韵织,我父亲是锦州知州柳磐梁,而多年前家里横生变故,爹娘不幸去世,我如今只有孤身一人。除此之外,其余的事,都是阿籍说与我听的。我一醒来,阿籍就在我眼前,我当时只觉得他亲切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你可曾觉得我亲切熟悉?”许华羡转过头问她。 柳韵织将他从乌黑粗亮的发丝品到凸起顺滑的喉结,又回过去盯着他那双略显楚楚可怜的眸子看了许久,浅笑道:“不觉得。”那日在桃花楼看见许华羡的第一眼,她便讶于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符合她取向的长相。 她又道:“不过,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出现在我身边。但他的脸是模糊的,像在灰影之中,他同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如同飘忽而过的梦一般,只剩下零散不清的画面。” “如此说来,这个卜籍,实际上也是个来历不明之人。而你只是觉得他亲切可靠,便轻信了他所言。” “阿羡是在怀疑他对我说了谎话?可阿籍为何要编造这些来骗我?” “不无此种可能。” “那依阿羡之言,阿籍精心谋划,煞费苦心,先是让我失忆,后来又编出这么多过往之事让我知晓、相信、记住,无非就是想让我成为柳韵织。也就是说,我有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柳韵织。” “你是。”许华羡正视着她的双眼严肃道。只不过他怀疑卜籍和青嵩暗中勾结,将柳韵织送至自己身边别有目的。 他别过脸道:“但你不该无条件相信他。”她不该相信一个来历不明、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而应该,不,只是许华羡希望她能够相信身份清白、知根知底的自己。 尽管醒来之后的事也让柳韵织觉得蹊跷,江州,柳府,失忆, 她也想弄清楚在这里发生的所有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相信卜籍,总是比相信许华羡多一些,因为直觉,因为多日的相处,因为……卜籍对她并无男女之意。 她相信卜籍,从来不是信他对自己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而是信他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自己这边,保护她,不抛弃她,不让她真的沦为孤身一人。 而对许华羡,与其说相信,倒不如说是在下赌。但在他面前,她不会说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柳韵织坐直身子,一手将他的脸掰回来看向自己,道:“我对阿羡这般,难道不也是无条件相信、信任、依赖吗?” 也。许华羡怅然,原来他是后来者与近水楼台平居罢了。从阿籍到阿羡,他不过是在她心里拥有了与那个男人一样的地位。 柳韵织,如今若是再次让你在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做选择,你也会和当年一样,义无反顾地跟那个男人走吗? 见许华羡神似不悦,柳韵织赖入他怀里,道:“而且,阿羡有的,阿籍可没有。” 是了。至少她的身子,只属于自己。而且是无条件地,给了自己。许华羡感到些许宽慰。 但是卜籍此人,如若多年以前便潜伏在柳府,潜伏在柳韵织身边,那么柳府破败一事,很可能也是他暗中与青嵩串通配合而成。青嵩的隐藏目的是为了得到碧木镯,但卜籍,是为了什么,为了带走柳韵织?他和青嵩到底只是合作关系,还是说他是青嵩明摆身份、露脸行事的先例? 那又如若真是卜籍带走了她,这些年她究竟被带去了何处?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才出现?许府早就在江州安定,如若是为了让她接近自己,那大可早些时候安排他和柳韵织偶遇,为何偏偏选在这时候?难道是因为他们才拿到碧木镯不久?所以,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应当必须具备柳韵织、他、和碧木镯这三个条件。 如若他没有猜错,柳府出事当晚,他看到她最后一眼之时,便是柳韵织记忆缺失的转折点。既然她对于出事之前还有着模糊的记忆,那么想必可以设法令她全部记起。如此方可知晓,她为何突然对自己绝情,为何不愿选择自己,她到底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被人带走了。 但如今柳府已毁,当年的痕迹已无处可寻,许府也已举家搬迁,原来的宅院卖了出去,物是人非,无从找回原来的记忆。除了,自己手上还保留着的东西。 “卜籍他人现在何处?” “阿羡想见他?” “他有没有说谎,有没有刻意隐瞒,一问便知。” “入楼之前,我同阿籍住在城郊的竹屋里。他离开柳府时,顺便从家中带走了几件贵重首饰,换来的钱,一部分用作路上的盘缠,到了江州之后,一部分在城外租了间闲置屋子,替我看病也花了不少银两。不过,我并不确定他现下是否仍住在竹屋。” “为何?” “照阿羡所言,他这般有能力之人,说不定早已在城内买下一座别院。” “你是在说笑吗?”许华羡以为柳韵织是因为自己怀疑卜籍,所以故意说这话讽刺他。 “并非在说笑。只是我这么多日,确实不知他的行踪。”自从柳韵织进了桃花楼以后,她便只有夜晚几个时辰能与卜籍在楼内厢房相见,至于他白日身在何处,夜归何处,她也不能笃定。她只知,卜籍人在江湖,这些年来时不时会接一些替人探听情报的任务,也算是以此为生。若他自己偷偷存了小金库,在城内买下或租下一套小院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先去竹屋瞧上一眼。” “何时去?” “此刻便去。去看看你的阿籍能否有缘为你我做上一顿午膳。”许华羡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虽然柳韵织直觉今夜卜籍便会来找她,但许华羡既然想要同她一起出门,那何乐而不为?她起身挽住许华羡胳膊,甜声道:“阿羡说去,那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