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亨利视角插播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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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着你时,我听到了一股特别的音乐。◢ 亨利第一次见到亚历克斯是在墨尔本,气候大会的首场晚宴。 他身处熟悉到麻木的宴会中——香槟、雪茄、礼服、宝石首饰、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的服务生、空气中嗡嗡轻响的谈话声:这声音仿佛同他们的主人一样讲究礼节,生怕惊扰到他人,它们如阴凉的轻雾一般漂浮在宴会大厅中,好似一挥即散,然而亨利知道它们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难以摆脱——它们会一直跟随、粘附他,直到晚宴结束了都不会离开,然后阴险地入侵他的睡梦,让他不得安眠。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轻松愉快——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夸夸其谈。他们真的在意自己所说的东西吗?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什么呢?更年少的亨利会在类似场合思考这样的问题,而最近几个月,他发现自己越发和这晚宴中的一些人一样,变得有些在本质上漠不关心了。 他只关心他的父亲去世了。 然而王室对此无法理解:这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王室并非没有安排匹配他身份的葬礼;我们十分理解你作为直系亲属的伤痛,但作为王子,你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于是在目睹棺盖合拢,永远地掩埋父亲灰败、僵冷的面容的一个月后,他再一次被送上了随行出访的飞机。 亨利当然不想就这样拖着躯壳奔波来去,他真的希望能停下来,在他的Omega父亲身边再停留片刻: 停留在他小时候被住在宫里的菲利普嘲弄后,父亲蹲下身紧紧拥抱他的那一刻; 停留在父亲教他们使用伪装面具,父母、他和meimei小碧像最普通的一家四口一样外出过周末,他助跑着跳上父亲后背的那一刻; 停留在他和父亲一起看电影,银幕中的父亲俊美狡黠、身手矫健,而银幕外父亲微笑着侧头注视他和meimei,告诉他们“记得保护你自己,记得不要让其他东西束缚你”的那一刻。 但他无法留住那些时刻,他被迫松开了父亲苍白的、逐渐冷却的手——然后被拖走、被留在了这里,留在所有类似这晚宴大厅的地方——一成不变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盘桓在大厅中那种薄雾一般的东西真是让人无比窒息。 然后,亨利看到了那个人。 他先是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声响——如同一颗小石子落入湖心时的轻响,抑或是拨弄竖琴时低语般的弦音——打破了白噪音一样的絮语声。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人的黑色卷发、深色眼睛、长翘的睫毛……他确实长着一张亨利喜欢的、英俊的脸,不过各种类型的俊男美女亨利从小就见过很多了,重点是——亨利看到他全神贯注地听着身边的女伴说话,显示出一种真正的、沉浸于交流中的认真与愉快;他的笑容——天啊,那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亨利觉得自己都能够想象到他的气息:温暖的、会让人从心底就感到轻松、幸福、自在的气息。 他觉得这个人——感觉就像是这个晚上他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的事物。 他屏息凝神,听到那人对身边的女孩笑着说:“……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找到办法的。”亨利莫名觉得这并不是什么留于口头的肤浅安慰,那男孩在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的气质上的乐观、无畏让亨利觉得他就是那种自信快乐、一往无前的人。 在亨利眼中,只有这个人没有被这大厅中的薄雾所笼罩,他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不同的维度,就像一个发光源,不容错认。 亨利强迫自己转开头:他从那时起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离这个人远一些。 不过……或许,我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些。临近结束时,亨利终于忍不住,最后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无法抑制的、可笑的探求欲望促使亨利让沙恩拿来了名册——于是他单方面、更多地知道了亚历克斯·克莱蒙特-迪亚兹。 不可抗拒地,他接下来的时间里得知了更多:他默默看着亚历克斯的母亲成功竞选为美国总统,他终于能在英国的媒体上看到他了;他知道亚历克斯进入乔治敦大学学习,那所学校距离白宫不到5公里;他还得知,这位美国总统之子分化成为了一名Alpha。 亨利在看到那个消息时,猛地一下子把那本杂志合上扔到一边。 他忽然不能、不敢、无法忍受再看到他,也无法承受让那双眼睛真正落在自己身上。 因为他清楚,自己不被允许抱持任何希望。 ***** “我说你究竟还在希望着什么呢——又戴着那些玩意儿出去闲逛了?”说话的是他亲爱的哥哥菲利普——依然把他从小受到的训诫当成真理,用它们武装自己,横冲直撞。 菲利普是个男性alpha。说起保守的大英王室对于二次分化的看法——亨利觉得他们一直没有真正的接纳、习惯它。大体来讲,王室对于ABO三种性别的潜台词是这样的: Alpha?——很好,棒极了! Beta?——好,我们接受良好。 Omega,尤其是男Omega——嗯,不错,不过让我们期待“更好”的。 王室当然不会大肆宣扬这种令人恼怒的衡量标准,但是亨利知道外界时常会抨击他们家族有种难以遮掩的Alpha沙文主义——这是老生常谈了——不少人认为那是因为“大英王室自人类二次分化后,还没有出现过Omega,所以他们实际上不关心、不在意。” 但是天啊,亲爱的人们,你们未免把我的家族想得也太好了:我们的国王陛下对自己都狠得下心,他早就已经成为了人格化的王冠。你们以为我们只是因为无知才无法共情吗,不,我们只是一贯的傲慢,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罢了:王室相比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基因层面的特殊性,从技术上讲并不存在什么“Alpha占优”的血统。实际上,就算Omega本身占比并不高,我们也是有过Omega成员的——但是我们就是喜欢所谓“Alpha占优血统”的说法,就好像通过这样一个虚假的宣称,如今某些刻板但褒义的Alpha“特质”——勇敢、强悍、坚定、一往无前——就能套用成王室自己的美德一般。 王室是象征,而长久以来,我们已经惯于、乐于玩弄象征。 不过亨利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菲利普:“是啊,我都已经带上这些玩意儿了——外面谁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还不能出去随意走走,透口气吗?” “无法让人理解——隐匿自己的形貌甚至声音,假装自己是普通人,这游戏你怎么永远都玩不腻。” “就像您无比喜欢模仿国王陛下的威严一样——我也一样无法理解,所以我想我们各有各的乐趣吧。” 他蓝眼睛的Alpha兄长微微眯起眼睛——菲利普当然不至于听不懂亨利言辞中淡淡的讽刺。 这可太烦人了,感觉遇到菲利普就没好事,近来更甚,亨利暗自猜测着他会用什么话语来反击。 “我听说,你和那位伊芙琳小姐分手了?” 原来是这件事,亨利喝了一口茶:“我和她没有真正在一起过,说不上什么‘分手’。不过我们见面了有段时间了,再多相处的话恐怕就会暴露。我想我们的外公一定不愿意看到类似什么‘英国Omega王子假装Alpha,Beta女郎痛哭指控’之类的新闻吧。” “你今年以来换了几个了?在外形象过于花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您让我怎么办呢?国王陛下准许我不再跟人玩这种虚伪的恋爱游戏吗——那可太好了,求之不得,我真是太感激了。” 然而菲利普居高临下,冷冷地说:“你可以定下来——结婚。” 亨利一下子抬起头,盯视他:他近来越发清楚,菲利普惯于把王室的利益置于最高层级,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表现得比外祖父更加冷酷——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外祖父的手腕,所以他只能取舍,没有平衡。 亨利把茶杯撂下,杯底与桌子相碰,发出不符合礼仪的、清脆的一声:“结婚?和谁结婚?” 菲利普以皱眉应对刚刚的瓷器碰撞声:“会有很多Omega愿意——鉴于你这些年来表现得确实不错——哦,如果确实有必要的话,Beta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 “如果、假定真有这么个人,他在结婚之前会知道我的第二性别吗?” “别天真了我亲爱的弟弟——第二性别不是重点,婚事能交换到什么、显示出什么才是重点。” “不是重点那我这些年为什么要隐瞒?”亨利站了起来,他清楚今天的对峙与争吵已然不可避免,“所以你的意思是,对方以为自己和大众认知中那个亨利王子——不是Alpha至少也是个Beta——结了婚,结果发现光荣辉煌的大英王室居然欺骗了他,丈夫根本就货不对板,完全是两回事——我甚至都没办法帮助那个鬼知道是谁的可怜Omega度过发情期!到那时候事情会变成什么样?王室要和他的家族一起向他施压,眼看着一个无辜之人被欺瞒、被骗婚,然后陷在这宫廷里活生生地烂掉——就这样自己制造丑闻,再用虚伪掩饰丑闻吗?” 或许是“烂掉”这个词刺痛了菲利普——当然,他从来都无法忍受别人攻击他自己高贵的家族,更无法忍受亨利直接指出他所暗示的欺骗行径。 “注意你的用词,亨利。”菲利普冷冰冰地说,“不必装做置身事外的样子,你以为指控家族‘欺骗与丑闻’,你自己就能逃脱吗?别忘了你也是王室的一员!当初你作弄出各种麻烦,让国王陛下不得不接受你所希望的模糊性别的宣传,而不是直接让你在外面宣称为一个Alpha,这已经是极大的退让,给你的路已经够宽了!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给我的路够宽——菲利普,我还有什么路?我又有什么好为自己脱罪的?我已经当骗子当了好几年了!我一天天地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我每天翻看新闻,看到有关亨利王子的报道都分不清自己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然后你们还不满足,为了创造一个你们想要的虚伪假象,还要鼓动我再拉一个无辜可怜虫下水。这些年来在外面,就因为我自己清楚自己是个假货,我无法真正信任别人,无法诚实、正常地交谈交际,安眠药和抑制剂的药量加到了最初的两倍多!我是一个男性Omega——这点就这样让你们无法接受?这究竟是什么见鬼的路?!” “这就是你的路——亨利!接受吧,你就是出生成了我们不喜欢的样子!或者你发个善心启示启示我——你还有什么别的路好走?哦,你自己都提起抑制剂了,那你不会忘了你17岁时和我那个同学闹出的那档子事吧?你以为我、你以为我们都忘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想想他的名字?——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们协助你控制住自己的必要性吗?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们王室对Omega的看法恰恰是正确的吗?!——软弱无力、无法自控、生来就拥有巨大缺陷,一不留神就会陷入任人摆布的境地……” 亨利握紧拳头,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颤抖变得不那么明显。 不知道菲利普从他脸上看到了什么,他终于知道闭嘴了。 “你可以继续说啊,菲利普,继续说。”亨利嘶声地轻轻道,“我猜——你要说我身为一个Omega,其实本质上就是个婊子罢了,是不是?我知道——我还可以替你补充:‘尤其是男Omega,既好cao又不容易怀孕,这天生是用来干什么的,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菲利普神色狼狈,试图转移话题,但却是以“指控”这一可笑的方式,“……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亨利的确觉得自己的眼眶火辣辣的,guntang又酸痛,但他清楚自己没什么眼泪可流——他是不是还得感谢菲利普及时闭嘴,没把那些真正恶心的话照着他的脸砸过来。但这也让一切变得更加可悲了:这说明菲利普并没有因为气恼而完全失去理智,而他并非完全口不择言的话语都已经指向明确到了这种地步……菲利普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亨利早就感觉不到什么伤心,血液冲击着他的全身。他的父母告诉他,没有谁低人一等,而他为了遵守王室的决定、照他们的方式担负王子的责任而自我封闭,痛苦忍耐,但结局呢?——看看他得到了什么! 他的心中涌动着想毁掉一切的愤怒,还有微妙的、可笑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家人,这就是他的兄长!——这让他哭不出来,反而真的很想大笑。 “我告诉你,我生来就是如此——这远不是什么罪过!你大可不必用那些词汇来污蔑我!还有,别忘了你的父亲也是一位Omega,你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你每天耳提面命,生怕我成了王室的污点、叛徒,但你究竟有没有想过,长久以来,你早就已经背叛了你的亲生父亲!”亨利站得笔直,无比清晰地道,“而我,我很高兴自己是个Omega,更高兴我这个男Omega生在了你们王室!” 亨利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宫里的,中途沙恩可能曾经试图让他停下来、冷静一下。但是真抱歉,自己好像说了类似“让开”“记住你在为谁工作”之类粗暴的话。 等亨利意识回归的时候,他又站在了和菲利普争吵之前去的那个旧书店里。 他的心脏依旧在剧烈跳动,把滚热的血液泵向全身。 他盯着书架上的书出神。 他知道有一个安保人员跟随着他进入了店里,还有一个站在门口。他也知道那些安保人员私底下认为针对他的安全工作很好做——亨利王子平日里既不颐指气使、也少任性妄为,他们只要在他带着伪装面具到处闲逛的时候跟着就行。 这倒是很方便。 “给我弄杯茶——不用叫外面的人进来了,太挤了。”他的语气并不温和,催促着。 安保人员依言出门了。 亨利没有一丝迟疑,他拎起书架间一把椅子上不知是谁的休闲西装,转身就从旧书店的后门出去了。 天色渐晚,身处人流让他莫名松了一口气,于是他进一步——随便捡了路旁一个酒吧,把自己更深地埋进热闹的人群。 他刚才对菲利普说:自己很高兴自己是个Omega,更高兴作为男性Omega生在了王室。 他当然是认真的。但完全不是出于什么“接纳自己”之类阳光灿烂的理由,而是因为只有这样,他随便做点他们“认为男Omega活该做的事”,恐怕就能把他沙文主义的祖宗们气得活过来,再活活气死。 虽然这或许正好符合了菲利普那些人的预期,但是亨利真的觉得无所谓。 长期的压抑一朝爆发。他现在是真的很想毁掉什么,毁掉自己也可以——他甚至觉得这个主意很棒:为什么不呢?这种冲动——或者说已经成为了欲望,在他察觉自己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出现信息素波动,同时还被人缠住时越发强烈。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像从悬崖上纵身跳下一般,在猎猎作响的风声之后,猛一下摔个四分五裂,鲜血迸溅。 但是事情的走向发生了变化:那些sao扰者被另一个男人驱逐走了。那个人带他找了一个房间,支撑着他,把他安置好,而且动作并不过分亵昵,好像真的只是要照顾一下他。 或许是被来自陌生人的单纯善意所安抚。亨利在那位陌生人反复的“你还好吗?”的询问中,在这糟糕透顶的几个小时里第一次真正地慢慢冷静下来。 他想:毕竟那是母亲出身的家族。而我不愿让母亲和meimei伤心。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也了解自己的心智,他现在从少见的愤怒和短暂的疯狂边缘被拉回来了,可能很快就会再次陷入“为什么又一次妥协”的忧郁之中,不过这种可恶的低落情绪倒是能有效抑制他的信息素波动,让他能比一般的Omega挤出更多时间和理智解决这件事。 于是,在那间点着昏黄灯光的普通房间,在信息素波动的烧灼中,亨利有些迟钝地决定:就再次停止在这里,就让这晚的一切——他的孤独、愤怒、隐于愤怒之后的痛苦与绝望,和险些爆发的疯狂——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再次被压抑、冷结。 冰层就会这样越来越厚。 然后,到最后,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窒息而死,这具躯壳最终会真正、彻底变得和菲利普他们一样。 于是这就是他的另一种解脱——或者说在呼吸终止之前都不得解脱。 他的一切本该就像这样一路向下——无论是自由落体的堕落,还是再次、更严密的自我封闭——终究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然而事情的走向在这个短暂的晚上第二次发生了变化——他看到了亚历克斯·克莱蒙特-迪亚兹的脸。 在那一瞬间,亨利真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那家伙居然真的就在他面前伸手可触的地方,说着类似:“你认识我吗?是在墨尔本吗?”之类的话,笑得依旧一脸灿烂。 那笑容活像世界的什么锚点一样,无比迅速、彻底地把亨利扯向他。 不,亚历克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自顾自地存在于那里而已,是亨利自己不可抗拒地滑向了他。 但是他不知道我是谁。 不,这很好,实际上,这太好了。 外界一切声音都远去了,野风乍然吹起,亨利听到了火苗在自己胸口燃起的轻响。 他凝望着那双深色眼睛:这或许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可以自由靠近对方,而不造成负担的机会。 他无可避免地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为了逃离克里特岛而戴着蜡和羽毛做的翅膀飞行,最终因为过于靠近太阳,翅膀融化散落,坠海而死。比这位神话人物更加超出理智的是,亨利十分清楚:哪怕他已经提前知道那蜡羽的翅膀会害他惨死,他依旧会伸出手—— “我需要你。” 任人摆布·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