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外面的炮火声与兵戈声持续了很久,德拉科不知道阁楼里的水钟翻了几番,就在他撑在桌子上快睡着的时候,他一个垂头失去平衡,差点把头磕在桌子上,让他瞬间清醒。

    神父依旧坐在书桌上伏案写作,羽毛笔沙沙在羊皮纸上书写着药材的名称,他似乎是在整理一本医药书籍,在他手边第二层的抽屉里已经积累了满满一沓的手稿。

    见德拉科清醒,神父朝他微微点头,德拉科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看到小女孩豌豆已经蜷缩在一旁的小床上睡着了,德拉科侧耳听了听,外面一片安静,只有一些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这让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窗边拉开一点点窗帘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中,有火把发出的星星点点光芒,远处的福吉庄园则成了一片火海,烧亮了一小片黑夜。

    “交战声半个小时前就停了,我想,城中的战事已经落定了。”神父说道。

    德拉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胜利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坐立难安,一时担心女王盟军溃败,一时又担心福吉子爵的人手没有碰到哈利,让他不知道要来哪里接自己。

    他不安的在窗边来回走动,不时又停下来看向窗外,试图看清那些在远处穿着盔甲的士兵究竟打的是教会的圣十字旗还是波特家族的雄狮红旗,忽然,一队穿着盔甲、举着旌旗的骑士出现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德拉科的视线落在骑士高高打起的旗帜上,先是一怔,继而脸上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

    他赢了,他真的赢了,他终于来救他了。

    即使福吉之前交代他要停留在这里等候哈利的消息,德拉科此时也难以坐在阁楼里安静等待,连日来思念、担忧和惶恐的心终于在看到雄狮旗帜的那一瞬间有了安心的感觉,他当然知道此刻他在这里等待是最安全的,但他真的等不及了,他等不及想要见到哈利,想知道他平安与否,也想让已经急坏了的哈利知道自己安全的消息。

    似乎是察觉到了德拉科的心思,神父放下笔,看着他说,“现在教廷的人应该已经被控制住了,如果你想离开,就请便吧,只是注意路上安全。”

    德拉科先是一喜,继而肃穆道,“我会信守与您的承诺,等我回去之后,我会很快派人把豌豆接走,您还有什么请求,我也会尽力帮您完成。”

    神父轻咳两声,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只要你能帮我完成遗愿,我就死而无憾了。”

    德拉科朝他躬身行了个礼,转身下了楼,神父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出神了片刻,继而又低下头,继续书写手中的羊皮纸。

    终于,当他落下最后一笔之后,他才打开抽屉,将之前写完的手稿放在一起,封面上写着一行字——《常用草药及药方全解》。

    当德拉科出现在城内的街道上时,雄狮骑士正举着火把站在路边看管投降或被俘虏的圣殿骑士和神官,这些教廷的人被绳索束缚住双手,排成一排,垂头丧气的往前走。

    德拉科从暗处走出来,有几个雄狮骑士发现了他的身影,先是警觉的拔出配剑,又在看清他的发色和脸时放下警戒,一个小队长无不惊讶的问道,“马尔福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家主以为您被教廷带走了,现在正在追击教廷。”

    “他在哪个方向,我去找他!”

    “家主去了西北方向,现在城中还不大安全,您还是等......”

    德拉科根本就没有听士兵后面的话,当他知道哈利去往的方向时,就匆忙走到一匹战马旁,扶着马鞍翻身上了马,朝西北方向奔去了。

    城内一切正有条不紊的进行政权交割,平民依旧大门和窗户紧闭,不敢有人先探出头来,事务官被波特家的人揪出来主持事物和清算物资,广场上闹哄哄的,德拉科的马匹路过的时候,引起了士兵的一阵注意,但在看到他的发色之后,又停下了下意识防御的动作。

    在路过一道路口时,德拉科的眼角略过一道在马上的熟悉的身影,在马匹继续朝前路奔跑了十几米后,德拉科才反应过来,匆匆拽住缰绳,因为手上的用力,粗糙的缰绳将他的手心磨得通红,指尖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吃痛一声,想要调转马头,但本就和他不熟悉的战马却在此刻忽然耍起了脾气,躁动不安起来,马蹄上扬,拼命想将他甩下来,德拉科死死拽住缰绳,一只手抱住马脖子,拼命维持住平衡,在僵持了片刻之后,战马似乎更加躁动了,德拉科没有办法,只好找准机会跳下马背。

    他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路旁长着锯齿的杂草刮过他的手背,刮出几道血痕,还有一些草梗和灰尘落在他的头上,让他本就显得风尘仆仆的模样变得更加狼狈。

    就在他即将撞到路边的石墙上时,德拉科伸手挡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从地上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一只鞋子都掉了,不知道被战马甩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德拉科抬头看向路口拐角,骑着马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只能看到一阵还未落下的尘烟,德拉科干脆放弃了寻找鞋子,赤着一只脚大力奔跑起来。

    突然的,他被路上的一块废弃的马蹄铁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马蹄铁上尖锐的铁钉划过他赤裸的脚面,刮出一道裂口,他吃痛了一下,又赶紧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风从他耳边略过,耀眼的金发在黑夜中无比黯淡,他脸上和衣服上沾着灰尘,头上挂着草梗,他狼狈又难堪,他光鲜亮丽不再。

    他听见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一声,又一声,仿佛在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快见到他,快快让他知道自己平安,快快回到他的怀抱。

    在拐过一道路口、来到福吉庄园门口的大道时,远远的,冲天的火光映入他的眼帘,一个人影被身后的火海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道人影看起来是那样的颓靡,那样的绝望,他坐在地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抽掉了脊骨。

    德拉科心下一疼,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个傻子,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葬身火海了,即使他此时已经很疲惫了,他的肺部就像火烧一样的疼,额角冒着汗,嘴唇干涩得开裂,让他无法离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德拉科咬着牙,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跑,他看见他站起身,走到另一个身影的旁边,将手中的配剑交给对方,然后忽然转身朝火海走去。

    德拉科心下一颤,这个......这个傻子!

    “哈利!”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喊出口,即使他的肺部和嗓子疼得厉害,他喊完这一声,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脚下一软,狼狈地摔倒在地。

    那道身影仿佛不敢置信般的回眸,在看到他时,愣了片刻,然后发疯似的朝他奔来。

    “德拉科!”

    看见不远处紧紧相拥的恋人,站在原地的罗恩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将宝剑揽在怀里,无声牵着马离得更远,将空间留给已经经历了太多磨难的爱侣。

    仿佛有什么在一瞬间溃不成军,德拉科忽然克制不住的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滴落在石砖上,一双温暖而有力的臂膀轻轻簇拥住他,轻得仿佛在拥抱一片羽毛,德拉科哽咽了一下,想到什么似的,带着哭腔开口,“不许看我!你别看我!”

    说着,他就抬起没受伤的手去挡哈利的视线,又委屈又难堪得别过了脸。

    “你怎么了,德拉科,我想好好看看你,我想看看你受伤了没有。”哈利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放软了语气温声道。

    这样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差点让德拉科心下一酸,又要落下泪来,哈利握住德拉科的手腕,将他按在怀里,柔声说道,“到底怎么了?是我来晚了,你生我的气了么?别生气了好不好,德拉科,你不知道我现在见到你有多高兴,我以为......我以为你.....”

    德拉科的耳朵贴在哈利的胸膛上,他的哽咽、后怕和慌乱都随着胸腔的振动传递给德拉科,让他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他抬手拥住哈利的脖子,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又难过的说,“我怎么会怨你,只是我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在这个时候,德拉科想到自己的脚上被挂出一道伤口,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他忽然心里更难过了,他坐在地上,脚下意识蜷缩起来往后躲,想要挡住脚上的伤口,别被他的爱人看到。

    哈利听了这话,即使劫后余生与温情脉脉占据了他此刻所有的情绪,也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只手抱紧了怀中人,然后一只手圈在德拉科的腿上,将人打横抱起,“说什么傻话呢,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哪怕是你难看的样子。”

    德拉科原本正在难过,听了这话忽然有些生起气来,他磨了磨后槽牙,这个木头,他怎么就不知道说些“你现在的样子也好看”之类的话来哄自己?!他到底会不会说话!

    “哈,所以你觉得我现在不好看了?你怎么能觉得我不好看!我可以这么说自己,你不许这么说!”

    哈利将人放在马上,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一到了自己怀里,还没温存多久,大少爷脾气就又上来了,这小混蛋。

    “好吧,好吧,马尔福大少爷不论什么时候都光彩照人,是我有眼不识美人。”

    德拉科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没忍心把大少爷脾气耍到地,说到底,看到这人眼里密布的血丝和对他视若珍宝的珍视温柔,他怎么也舍不得再去让他难过。

    他将德拉科放在马上,让他坐好,然后正准备翻身上马坐在后面,忽然就看到德拉科掉了一只鞋子的脚和上面的伤口,德拉科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慌忙的将脚往后缩,结果脚踝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德拉科嘴唇紧紧抿起,眼尾红红的,别过头不去看他,“我都说了,不好看,别看了......”

    哈利握住他的右手,德拉科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放弃了,哈利看着被包扎起的五指和有些渗血的纱布,看着上面被草叶划出的血痕,忽然就捧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轻吻上去,有温热的泪滴落德拉科的手上,烫得他一颤,德拉科又觉得眼前的视线被水汽模糊起来,一只温柔的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的上身轻轻向下拽。

    英勇的骑士站在地上,虔诚地亲吻他受难的爱人。

    晨曦不知何时,从天边破晓,一场大火燃到了最后,燃尽了无尽的罪恶,迎来了黎明的新生。

    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片刻,很快就停止了,太阳逐渐越升越高,将挂在草叶上的水珠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一道大红披风在风中扬起,马蹄哒哒踩过石砖,两个紧紧相贴的人影坐在马背上,被露珠映衬出缩小而梦幻的光影,又逐渐远去不见。

    唯余绣着金线的雄狮旗帜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