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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随越听越觉前途渺茫,凭啥叶家人要挤占他们的月银,房屋,伙食,衣裳?难道侯爷往日里待他们还不够优渥?人不能无赖到这种程度!侯爷也是糊涂了,就按夫人说的,在外头给他们租个宅子住着有何不可?非要弄进家里,搞得到处乌烟瘴气。日子久了,他也不想在东府待,若是想个办法调配到西府去该多好?不仅这名长随老大不乐,伺候赵纯熙和赵望舒那些丫鬟婆子也都阴沉着脸,心里已暗暗琢磨该如何调去西府,东府这日子是不能过了。也因此,当赵陆离着人去请二夫人时,喊了好几声才有一名婆子站出来领命。一刻钟后,外头传来一串尖叫,夹杂着“鬼啊、罗刹来了”等语,紧接着便是乒呤乓啷一阵乱响,又有哀嚎呻·吟传来,许是谁慌乱中撞倒桌椅,闹出一场乱子。思及夫人看见弟妹时既无怜悯亦无厌恶的平常态度,再观叶家人慌里慌张,大喊大叫的窘相,赵陆离脸皮臊得通红,渐渐开始怀疑自己带他们回家安置是对是错。就这个家教,就这个处事作风,怕是会闹得侯府永无宁日,然他已骑虎难下,不得不管。少顷,阮氏拉着一脸惊恐的木沐走进内堂,脑袋低垂,以手遮面,嗫嚅道,“侯爷,方才对不住,吓着了您外家那些娇客。”赵陆离无地自容,连忙摆手,“是他们失礼了,该我向弟妹赔罪才是,还请弟妹原谅则个。”阮氏勉强扯了扯唇角,上前几步给婆母和嫂子见礼,话音里没再带着刺儿,“婆婆,嫂子,你们找我来所为何事?”说话间,木沐一点儿也不认生,竟走到关素衣身边,两只小短手搭在她膝盖上,大大张开嘴,发出拐着弯儿的“啊”声。关素衣的冷脸终于挂不住了,低低笑了笑,立马凑近去看他喉咙,欣慰道,“这才两日功夫便消肿了,甚好。能吃硬·物吗?”阮氏莞尔,“其实当天晚上便好了很多,第二天拽着我讨饭吃,想来是饿得狠了。难为他病那么久还一声不吭,平时喂他什么吃什么,只吃得极少,也不知那些菜啊rou啊的咽下去该多疼。”“这是个能忍的孩子,将来必有出息。然一味忍耐也不行,还得知道抗争,所以说话也要让他学起来。弟妹无需着急,我慢慢教他便是。”关素衣试探着拿起一块糕点,诱哄道,“木沐,到母亲怀里来,母亲喂你吃糕糕。”木沐迟疑片刻就钻进义母怀里,也不敢去咬糕点,只用乌溜溜的黑眼珠巴巴地看,把关素衣心都看化了,一面递到他唇边,一面用手捧着他小下巴,免得糕点渣掉进衣襟里去。她若是真心实意对谁好,那水一般的温柔几乎能从华美无匹的眉眼里溢出,像是整个人都散发着微光,叫人目不能移,深受吸引。木沐爱极了这位又香又美又厉害,还十分可亲的义母,一只小短手偷偷缠在她胳膊上,这才去咬糕点。赵望舒看呆了,忽然狠狠撇开头,红了眼眶。原来继母不但有严厉的一面,还有温柔的一面,一如他想象中的娘亲。只是她不会待他如此罢了。她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出来。赵陆离亦感慨万千,心道若非自己伤了夫人的心,夫人必也是这般照顾望舒和熙儿。他都做了什么孽,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支离破碎,但愿日后还有补偿的机会,末了想起妯娌二人的对话,这才询问母亲木沐出了何事,又被狠狠训斥一番。关素衣和阮氏默默听着,并不插话,等老夫人出了一口恶气才开始谈正事。阮氏早已烦透了叶家人,听说要以夫君的名义辟出西府,与嫂子、婆母单过,自是千百个乐意。众人议定,老夫人亲自掏腰包建造围墙,完了立马让管事去招揽匠人,即刻开工,一时一刻也等不了。看见急于摆脱叶家人的母亲,赵陆离唯有苦笑,待丫鬟收好舆图,打扫干净桌面,他亲手斟了一杯热茶,跪下后高举奉上,愧疚道,“娘,这么些年来,您替我担了不少心,若非您一直cao持中馈,这个家不定成什么样子,而我非但万事不管,还常常忤逆犯上,惹您生气,您那偏头疼的毛病大约就是被我气出来的。儿子不孝,待要补偿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想想真是懊悔!儿子明日入宫请罪,倘若无法全身而退,您便与夫人在西府里过日子,她办事我放心,定会将您照顾得好好的。儿子还有些产业,也都交予您打理,免得日后你们为生计发愁。”这是在交代遗言?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坏了,却又拉不下脸与儿子和解,冷哼道,“我老眼昏花,精力不济,哪有功夫替你管那些。你怎么不交给你媳妇?”“交给她,她愿拿吗?”赵陆离苦笑。他不是真的眼盲心盲,只是不敢正视周围的一切罢了。夫人连吃穿用度都与侯府撕捋开,也不像阮氏,一口一个婆母地叫着,只唤老夫人,可见从未把自己当成赵家人。不过这也怪不了她,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谁能毫无芥蒂?谁能甘心生受?她是傲骨铮铮的关家人,并非凡俗女子,轻慢不得,疏忽不得,更欺辱不得。关素衣抿了抿唇,并不搭话。屋里陷入死寂,尴尬的氛围弥漫了好一会儿,才听老夫人冷道,“你把账册等物暂且寄存在正院,平安归家后再拿回去。若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不需你交代,我也会把产业交给素衣打理,她的本事我放心,她一个能顶你两个!”赵陆离终于轻快地笑了,附和道,“娘说得对,夫人的确能干,把家交给她咱们都放心。儿子这便去安顿叶府家眷,在分府之前必不让他们搅扰你们半分。”老夫人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等儿子带着一子一女出了内堂才幽幽长叹,湿红眼眶。外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似乎还有喜悦的欢呼,紧接着便听儿子告诫道,“正院、正房、二房,你们平日最好不要踏足。在别人家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谁若是心怀不轨,三房之中随便丢了什么东西,我权且算在那人头上,必定报官处置。”话外音便是——谁抗命就给谁安个盗窃的名头拉去坐牢,态度十分强硬。外面忽然安静片刻,随即是争吵声和惊惧的道歉声混杂,然后慢慢远去。老夫人扶额掉泪,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真有些醒悟了;忧的是他早已掉进泥潭,也不知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对于关家,对于儿媳妇,她却并不怨恨,若无这几记重锤砸下,儿子很可能会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一切重新来过。赵陆离好不容易安置了叶家人,转过头才发现女儿还跟在自己身后,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表情。他眸光暗了暗,将女儿带到书房说话。“爹爹,明天入宫,您会怎样?”会下狱吗?但最后这句话,她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