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夫人(正文)
???????十九世纪的夜生活总归是比不得现代,但在深渊一般的伦敦东区,依旧有数以万计的妓女出没。 这之中某个籍籍无名的、年轻的、沦落风尘的、不幸的女子————虽然有人在红灯区谋生并非因为不幸,但这位妓女一定是不幸的————尽管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因为这回的顾客是多么的年轻英俊!要不是为了生活,别说不要钱,倒贴钱也可以———— 那就激情如炽地调情吧,使出浑身解数让恩客看见天堂!她一定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于是一拉扯着进到阴影里面,便急不可耐像条鱼似的往客人怀里钻,而他也如愿抱紧了她,只是这力气,似乎有些过度了?可一个街头流莺,又怎么可能拒绝客人的要求呢!别说对方老不老丑不丑了,那是各种难堪恶心的癖好都得满足————因此,一来就被客人推倒在地上时,她没有反抗;被客人撕开衣服时,她没有反抗;直到脆弱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掐紧时,她想求生已经来不及了。 空荡荡的小巷中只能看到影子在以一种可怖的姿态挥舞,只能听见rou体重击发出的闷响,因为可怜的妓女早在发出惨叫和求饶以前被堵住了嘴。 ……地狱般的施暴终于结束了。以这样歹毒的殴打发xiele欲望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从身上掏出把钱扔在毫无动静的受害人身上,盖住她青紫与血红交加的身体,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死神一般的脚步消失很快在空无一人的夜雾里,又寂静了一阵,我这才敢从藏身处出来,依旧无法大口喘气。 我走近地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便只能考虑起自己现在无法为她收尸……我将她散落在身上的钱收集起来,因为在这种地方,钱是不嫌多的。 “对不起,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夺走你的东西……但我会为你的死给出交代。”我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最后看了她悲惨的身体一眼,对之允诺。 走出这条暗巷时,我知道自己已变成了她的脸。 我是一个穿越者。 刚刚是我初来乍到的所见,以一个旁观者角度目击了史上著名的“开膛手杰克”:应当不是那些轰动的开膛破肚的案件,而是他在“更温和”地泄/欲……这么想着,我被伦敦的天未明冻得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后来就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委托人:他高瘦的身体遮盖在长长的风衣下面,脸上戴着面具,帽檐的阴影盖住了眼睛,连手都隔了一层厚实的手套。 这样的神秘人总归是很有能耐的。他给出了可观的酬劳,让我到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查出开膛手杰克的真相……实际上我不是为了酬劳,因为我知道自己对于这种隐藏大佬的要求,可能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此时的伦敦是世界第一大都市,却分为西区和东区,西区就是帝国首都该有的样子,又漂亮又繁华;而截然不同的东区,是贫瘠与犯罪的温床,开膛手的作案地。我伪装成了方才受害人的样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伦敦东区落脚。 一个女人独居于此地,总归是不安全的,哪怕有外挂还是会很麻烦,我便考虑起了给自己弄个男人掩人耳目以及提高任务效率,当然他必须靠谱,必须守信,还不能有让我全然无法反抗的力量……这种思量下,我遇到了诺顿·坎贝尔。 一个年轻人,然而毫无朝气,恹恹地躺在医院杂乱不堪的病床上。我进去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却压根没看我一眼。 我走近了瞧,发现他小半张脸上有明显的灼伤痕迹,配合着散乱的头发显得越发阴沉。但是好看的人只剩下一部分健全面容,那也是好看的,更何况他黑发黑眼和我是同款配色。 “坎贝尔先生?” 我拿出搜集到的过期报纸读出他的名字,上面记录了一些工人阶级的好人好事,其中便有这位坎贝尔,一位信誉得到了工人和雇主一致称赞的勘探员。但这回矿难幸存后,他应该没法干回老本行了。 坎贝尔终于给了点反应,他动了几下眼睑就如同刚从梦里醒来一样。 “什么事?”开口的声音也不似年轻人,嘶哑干涩得让我想给他倒杯水,但是这里并没有水。 “嗯,我想聘请你为我工作,不是矿业相关的,价格好商量……” “那我做不了。”他没听完就回绝了。 我拿出一把钱放在他面前。 坎贝尔抬头看我:“但是我可以学。” 我强行不让自己笑出来:“也不需要学,我想聘你做我的同居人,让我当坎贝尔夫人。” 这便是马克·吐温《百万英镑》所处的时代,拜金主义甚嚣尘上,社会对金钱奴性十足得像在伺候一位神明,更何况我又不提过分要求。于是一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作为结语过后,坎贝尔已经起身拿上自己简单的行囊,又把他的手臂递过来示意我挽着他:“那么夫人,接下来我们去哪?” 我连忙靠到他身边,一道出了病房:“坎贝尔先生,你对这边熟门熟路,先找个房子吧?钱不是问题,我要清净的……” 他不着痕迹地瞄了我一眼:“坎贝尔夫人还会这么称呼她的丈夫吗?” “那么,诺顿!走我们去看房子吧!” 有个本地人就是方便,有钱则更方便,很快诺顿便找到了合适的住所。虽然我用自己从未来带的仿制珠宝在当铺里换了笔不小的资金,但是东区的住所终归是不宽裕的,所以能有一间配置单独卫浴的砖砌平房,已是非常不错的甚至惹人艳羡的了。 卧室只有一间,勉强算宽敞,我便在两个单人床之间安放了些许家具杂物。于是到了这一步,诺顿才意识到,他好像并不是来当真正的丈夫的。 我笑着去看他因为这个误会的欲言又止,这种感觉令我忍不住想让这张阴郁的脸上出现别的心情:“怎么,难道你想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我不至于此。”诺顿把箱子高高地码在我俩之间的家具上,连同他淡漠的声音一道被隔开,“只是在想怎么拒绝,又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友谊。” “毕竟……”他继续整理杂物,“我只打算假装结了婚,可不考虑真的成家,也不想找个女人。” “嗯?”我有点意外,毕竟在伦敦东区,我可看到不少比他落魄许多的人还成天想着温柔乡————诺顿比他们体面得多,在这种地方应当是不错的择偶标准。 “在这伦敦城里,在这大英帝国,只有这么点收入的东区人不该娶妻。” 说到这里,我名义上的丈夫抬头稀奇地瞧了他妻子一眼,活像在看不可理喻的厄庇墨透斯【1】: “夫人也是此地居民,难道不知道有老婆就会有孩子,就会花钱吗————能叫人整天不停的忙碌都被打水漂,所以我得好好专心工作,并将这些薪水攥紧点。” 他很有被聘用的自觉,动作也十分麻利,至少是以我达不到的速度和规划能力,将这间居室在饭点以前就收拾出了住人的样子。本来我是要一起干活的,然而没一会儿他就抢走了我手头的事情,满脸写着“你干不好”。 这下该吃饭了,我弄不太来这个时代的厨灶,因此诺顿的脸上真的就不再是坚冰不化了:他承认他为我的笨手笨脚感到惊骇。 后来我解释过,说是没用过这种厨房,依旧不能洗清自己在他心里“家里的事儿别想指望这家伙”的印象。 “介意我留盏灯么,”晚上诺顿问我,手里拿着不知哪来的蜡烛,“我自己买,不会叫你破费。” 我把自己的煤油灯递过去:“你用吧,反正我要出门。” 我的丈夫再次一言难尽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只留下句“注意安全”。 还好他很自觉不多管……我松了口气,向着白教堂游荡,指望能蹲守到杰克。 东区夜行不是个轻松活,何况我顶着妓女的脸,似乎有男人认识她并试图纠缠我,但还好掏点钱给他喝酒也能打发掉……这时候我注意到了附近奇怪的声音,好奇心使我听了一会儿,这才难堪地意识到这是哪两位或者几位,在做不可描述的交易。 上哪去找杰克?我思索着。当时初到的地方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又出于怂没敢跟踪他,这下只能在历史记载的区域守株待兔,加上人生地不熟,查一个人确实不轻松————初出茅庐的夜晚,我一无所获是正常的。 我回去了,天也亮了,诺顿正坐在晨光中,又与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使我注意到他的睫毛长而密,眼睛黑而深邃犹如黑曜石。他正瞧着我看,几分好奇,更多的是淡漠依旧。 我过了老久才知道,他过去的工友中,有人“光顾”过我顶替的妓女,因此“坎贝尔娶了个婊/子”的下流话便传到了诺顿的耳朵里,导致他以为我出门是干什么去了…… 但是他很守信用,也或许是出于不在乎,一点也不因此要他雇主难堪,我们又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地度过了一个白天。这样到了夜里,我点了灯放到诺顿那边,然而黑心工厂生产的提手就这么猝不及防断裂,于是一声落地脆响,屋子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不慌张,因为灯是我掉在地上的,我知道人的眼睛很快便能适应光线,看不见的状况持续不了太久。但是,距离我只有几步远,亲眼目睹了灯坠地的诺顿,竟然立马慌了神。 在这以前,我以为冷漠是他卸不下来的皮肤,爱情(他对女人没心情)、欲念(挣钱也迈不过女人的坎)、恐惧(都死里逃生了应该不会有更害怕的),所有这类感情因素,都无法将其穿透————却是在这个掐断光源的一瞬间,诺顿·坎贝尔没有一点停顿地陷入了惊慌失措,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仿佛火焰突然就在他身上熊熊燃烧一样,失控地开始挣扎。 我的瞳孔勉强能接受更多光线了,因此我看见他原本线条健美流畅的影子突兀地缩了下去。我以为他摔倒,就走到他身边去,这时他一把抓住了我,生硬突兀地发出求救的呼喊,使我想起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诺顿!”我弯下腰尝试安抚他,摸到了他后背的骨骼与不安的心跳,原来这么硌手…… “不,不……”诺顿用力地把我往地上拽,等我意识到他不是想拽倒我,而是想借力起来时,我已经栽到他身上了:他颤抖的手在慌乱的挣扎中抓到了我的脸。 他力气不小,但我不觉得痛,因为我只是脸上那层易容的东西被他剥了下来。 我这才得以摸到了滚在地上的蜡烛,又用打火机点上,叫光亮再次充盈开来。 “……”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靠着墙疲倦地冷静下来。 “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把蜡烛固定,将更多烛光分过去。 诺顿原本低垂的眼眸扬起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仿佛有吸力:“东方人?” “呃……你都看见了。”我这才想起要把易容的东西收捡妥当,只好点头,又由于他洞察的样子目光如炬,只好从头讲起自己在做什么。 “之前就奇怪,你不缺钱,干嘛还要冒着危险夜行,原来就是找开膛手……”诺顿从地上起身,兀自把煤油灯的碎片打扫干净,“委托人给了你什么,让你冒这个险?钱?” “也不全是,此外我也很好奇吧。” “只要查出来的人都有报酬吗?”他忽然问,“假如,加我一个呢?” 从这晚起,诺顿·坎贝尔正式被我聘请,成为我侦破开膛手杰克之旅的队友。 也是在那个晚上,我得知了矿难给他留下的,不仅仅是脸上无足轻重的伤痕,还有对黑暗的恐惧,以及尘肺病。 ————那他究竟是怎样忍住铺天盖地的咳嗽,满足我“清净”的要求的? “你不是给了钱嘛,忍忍就过了……”诺顿倒觉得我在大惊小怪,催促我赶紧继续任务。 有人陪着在外面蹲守要方便得多,诺顿熟悉这种地方的人情世故,深谙打听之道,作为男人,他还可以帮我摆脱纠缠:只消我挽着他,便能骄傲地瞥上那些粗俗的男人一眼,通知他们“名花有主还比你帅”。 “这些是受害妓女的分布……还弄到了一些警方的消息。”诺顿给我把目前的情况铺开,“受害人分布似乎有规律可循,有的地方单身汉更方便进出,我们暂时分开行动,我去萨瑟克区。” 等他走了我才想起来那个区是妥妥的工业区————他的身体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茫茫人海我也追不回诺顿,便只好掉头往西去,想着到有钱人的地盘上为他买一些更优质的药物。 这便抵达了伦敦西区,漂亮是真的漂亮,跟那些精致典雅的老电影一模一样:本以为维多利亚时代都是这个样子。 我进了药房,但我忘了人靠衣装:我身上穿着下层妇女的衣服,店员的态度…… “我说,这样对待女士,可不是体面的行为。”正当我被刁难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润磁性的声音,吐词是标准的上层口音。 我还未转过身,一只戴着丝质手套的手就越过我,将面前货架最顶层的药品取了下来。 头顶又响起了他的声音:“明明她需要的东西就近在咫尺,你却装作看不到。” 我看清了这个人,来到伦敦这么久,我是第一次来西区,也是第一次看见此时经典的绅士装扮。 他自是青年才俊不谈,最瞩目的是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我发怔的时候,他已经帮我买下来了。 我连忙拿出钱:“先生……” 他制止了我,转头看向店员:“若我没记错的话,无礼行为遭到客人投诉,会被罚款吧?” 于是我和他谁也没掏钱,店家被这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不速之客一“威胁”,便只能苦哈哈地代为付款,还得好言好语地送我们离开并加上一句“欢迎再次光临”。 “谢谢你,先生。” 红眸绅士轻声一笑,把包好的药品递给我:“我叫杰克,是一名艺术家,如果可以,小姐是否愿意让我知道称呼?” “您可以叫我坎贝尔夫人。” “可否有幸邀您共饮?”杰克彬彬有礼地对我伸出手。 我这才意识到,这位在搭讪!虽然我易容的女人很漂亮,但是打扮得并不光鲜:他看上我啥了? 我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只好生硬又手足无措地强调“夫人”:“杰克先生,恕我失陪,我的丈夫还等我回家呢。” “好吧……”他也没有坚持,“再见,坎贝尔夫人。” 红色的目光消失在街角,我提着药往回赶,周边的街景一步步地杂乱拥挤起来,这时忽然有一道影子迅速靠近我。 是诺顿,他极快的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伸手替我拿过包裹,压低了声音问:“去哪?” “先回去吧?我给你买了药……” “……不行。”他忽然一把搂过我,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似乎有人在跟踪你,我们去人多的地方。”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音乐厅前,我对于被跟踪这样的事毫无经验,但诺顿很镇定地买了两张票:“我们看完了表演再回去……实在不行就去酒馆。” 如今廉价的音乐厅算是下层人民不可多得的娱乐场所,一家人在难得的空闲进来听点歌剧是很不错的选择,所以我挽着诺顿进去的时候,也碰到了他曾经的工友。 一开始那几个男人还客气地和他寒暄,说起很久以前在同一家矿场的时光,又谈起诺顿之后更换了几家。 “我说,”另一个男人突然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们的坎贝尔应该不会下矿了吧?家里有这么极品的女人,换我也不想跟那乌漆麻黑的矿石过日子……” “库里。”诺顿眼神一凛,几步来到那矮胖的家伙面前,由此带来了居高临下的威慑感,“先cao心自己的脏病吧。” 然后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了,只看见那群男人的脸色骤变,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诺顿语毕不再多看那些人一眼,转身揽过我径直绕开了他们。 “不看表演了吗?” 诺顿冷哼一声:“和那些人挤在一起,难道你不嫌恶心?”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我们成功甩掉了神秘跟踪者,于是便回了住处,诺顿把药递给我。 “不用了,就是给你买的。”我又推回去,“这是治疗尘肺病的,至少能让你好受些……” “虽然没花我的钱,但是,这种病是治不好的。” “其实未来的医疗……”我赶紧说,“你还这么年轻,可以考虑————” “跟你去未来治病?”他突然打断,“别开玩笑了,天真的夫人。” 我以为他舍不得钱:“未来社会福利好得多,我可以拜托委托人解决身份问题……” “……” 明显的沉默,犹如一股强劲的朔风向我迎面吹来。诺顿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阵,然后他居然笑了:“你知道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不是矿难?” “矿难是怎么发生的!”他突然激动起来,“我告诉你,一个老矿工告诉我可能有宝藏的十三个地点,我多么信任他!我挨着去找!为此我失去了前景和报酬,还有健康!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骗了人帮我,然后我在矿洞里面点燃了炸药————这只是因为我要独吞————我要钱!” 说着他自讽苦笑着,绝望地抱住头:“你都看见了,我什么都没有拿到,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我还管那破病呢?我拿了钱挥霍完,我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代,旧社会把人变成鬼。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诺顿哪里是什么丧尽天良之辈?我看着他颓然悲怆地坐在我面前,拉紧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于是他就如同坐在命运的阴影里。 我想安慰他,或者说不是安慰,只是想试图从内心上靠近他,可是诺顿没有给我机会,他几乎在我伸出手的下一秒就迅速站起身。 “我不会要你失望。”他拉开门,“之前的消息还没有打探完,我得赶紧继续工作。” …… 我脸上的黑布被一把掀走,骤然的光明使我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我被绑架了,但绑架者不是冲着我,他或是他们的目的在诺顿。坎贝尔是出色的勘探员,总归挡了些人的路,于是在诺顿外出为我工作时,绑架者冲进来将我强行带走。我没有反抗,我的底牌还得留给开膛手。 “好不容易找到那家伙除了钱以外的弱点……” 这句话才使我彻底慌乱,因为我和他依旧只是建立在金钱上的关系————所以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做?我看不到他发现我不见了的反应,我也不知道绑匪要什么———— “我来救你,已经不是为了从你这里拿钱了。” 这句话我自然听不见,因为在诺顿告诉我以前,我还在绑匪的屋子里被捆得结结实实。也是在那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兀地从后面遮住了我的眼睛。 屋内似乎是短暂的混乱,然后眼睛上的手移开,我看见了绑匪一击毙命的尸身。 得救了?还没有? 解决掉这一切的人没有给我松绑,他来到我面前,使我认出他来。 是那位在西区和我搭讪的红眸绅士,他的另一只手上绑着长长的指刀,鲜血一直留到地上弯弯曲曲地蔓延到我的脚下。 杰克弯下腰凑近我的脸,近得能听见他的呼吸,他伸手抚摸我的脸,然后骤然发力。 我脸上的易容又被清下来了,同一时间我听见了杰克的笑声。 “果然是伪装的……看来,”冰凉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脖子,寒意令我忍不住发抖。 “那晚的窥视者,就是坎贝尔夫人你啊。” 经过这混乱后我也明白过来了,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绅士外表下是一颗残暴荒诞的内心,一切惨叫都使他好奇,一切血腥都使他亢奋。初来乍到的那场旁观,我们其实都发现了彼此。 我没能记下他的脸,于是第二次在药店的相遇,我自己给出了“叫杰克的人多了去了”的解释;杰克却认得那个受害妓女的脸,因此开膛手锁定了下一个猎物。 他用尖刀的背面挑起了我的下颚,要我不得不仰起脸,在与那炽红的眼睛对视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几乎被灼伤。 “一个嗜血的杰克与一个温和的杰克,存活在同一具躯体中,当两者的界限彻底模糊的那天,才是真正的开膛手……坎贝尔夫人,你很幸运地成为了‘我’第一个猎物。” 面对他的刀刃,我被束缚着无能为力————可是,我不能死————因为我是杰克的猎物,杰克也是我的猎物!在这种意志下,电光火石间我似乎听见了诺顿的声音。 不,真的是他来了!黑发青年几乎在同一时间撞开房门,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力量几乎要生生将我从杰克掌固下拽走,他当然反应极快地要抓住我,然而诺顿竟然以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气与速度生生将我撞开。 “这钱,”诺顿迎上杰克的指刀,“我拿定了!” 可对手是被称为开膛手的男人!何况杰克还装备齐全————所以赤手空拳的诺顿,怎么可能————杰克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将他转瞬压制,夺命的指刀即将径直捅穿坎贝尔的脖子————如果,如果诺顿用以抗衡的、紧握刀刃的、鲜血淋漓的双手耗尽力量的话———— 该死!这绳子怎么还弄不断!当我终于得以靠墙上的钉子扎破了束缚,获得自由的同时几乎用扑加进了战局,这一刻我快的就如同一阵风:时间如此飞速掠过,容不得我多想。 我的底牌便是有限时间内的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只知道,这一刻开膛手便是我的猎物。 我把杰克扑倒,我避免去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才是无底的深渊。我该想着他的心脏!挖出了无数心脏的杰克,他自己的心脏也是红色的吗?也会跳动吗?会有停歇的时刻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的底牌时间结束的时刻,我原先藏在衣服里的刀已然扎破了杰克的胸膛,这颗心脏再也不会搏动了。 于是这种建立在对自身透支之上的能力,这才显现出它精疲力尽的后遗症来,我深吸一口带血的空气,从杰克身上栽倒下来。 耳边响起了诺顿控制不住的咳嗽声,似乎连带五脏六腑也一并撼动,可他还是一刻不停地来到我身边,伤口深可见骨的双手,捧着一块黑色的圆环物递到了我面前。 “你轻盈,我沉重;你灵敏,我麻木;你明艳,我阴沉;你活泼,我阴郁。我们截然不同,但是,我可以学————哪怕我永远也学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我也一定会学会给你幸福————这是那场矿难中,我终极一切最后拿到的陨铁……我现在正式请求你,成为真正的坎贝尔夫人吧。” 我一把将他之前用以救我的陨铁拿过来:“只要你立马处理好自己的伤,我就答应你!” 趁着诺顿手忙脚乱地忙开,我支起身来到杰克身边,剪下了一束他的头发,质感出乎意料的柔软。 他面容沉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杰克终结的那一幕突然就在我眼前清晰起来:几乎可以算作一种极致的如释重负…… 我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猛然意识到一种可能:难道他的“两部分”,他的好的部分,其实终究没能被赶尽杀绝?难道那一刻他没有成功阻止我刺穿他的心脏,不仅仅是“不能”,还有“不想”? …… 六角形的棺木缓缓合上,我在诺顿的帮助下将开膛手秘密下葬,我想象着这个美丽又危险的男人,终究会消减成为一具白骨,然后融于自然尘归尘土归土。 我牵上身边人的手,坎贝尔夫妇降落在了现代时空。 我把开膛手杰克的身份和秘密整理出来,连同那束头发作为生物信息一并附上,寄给了委托人。很快那边就回寄了可观的酬劳,以及诺顿的身份证明,我得以带他去医院治疗。 终究没有发展到最绝望的程度,在医生建议下诺顿接受了住院治疗,情况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他出院的那天我打扮一新,这才出发去接未婚夫。 路上还叫司机特意绕路去了另一个方向,因为我要去取事先订好的宝石————谁让他很有少女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呢?这个想法使我忍不住偷笑,一旁的司机也忍不住看了我好几眼。 “怎么,是不是要去见男朋友?” “马上就订婚!” 我取了宝石,出租车停在街角等我,然而我上车后却迟迟不见发动————我猛然发现司机座上换了人。 司机突然换成了我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当初他找上我的时候,也是这么不声不响出其不意。可是,可是这一次他那一直戴着手套的手,正慢条斯理地将手套取下来,显露出的竟是森然白骨! ————在我尖叫的前一瞬间,他猛地扭头看我,压得没以前低的帽檐使我看清了他面具后面的眼睛————红色的…… 到了这一步我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失去意识的刹那,只听到了杰克陰沉骇然的低笑: “好久不见,坎贝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