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鹰视
山坡上，浓云缓缓散开，透过一丝阳光，照得草叶发亮。 吊魂罪站在山坡上望着浓云慢慢飘向远处，身后一个小孩子突然发足冲来，他微微一避开，手往下捞住衣袖：“急什么急，不要吵闹，惊动……” 小孩子扭来扭去，从吊魂罪手里掉下去，滚了几圈笑嘻嘻的爬起来：“那位大人不会生气的！叔叔，看天上！” 吊魂罪暗暗好笑，天空云层之间，一声鹰唳遥遥，他抬起眼睛，灰色影子小的像云间一点灰尘，很快那几个孩子追着云层一路跑，笑声和吵闹声也飘荡不绝，吊魂罪本想提醒一声不要去的太远，身后脚步声靠近，武者的本能让他绷紧了肩背：“有事？” 身后一道青灰色的影子停下来：“那位大人要见你。” 这声音很不甘愿，于吊魂罪却是个好消息，他心脏狂跳起来。天空浓云散开，亮光越来越浓烈，草地上一时间粼光一片，流淌的哗啦做声。 畸眼族聚居的宗山上，木屋零零落落，许多妇人和孩童都在忙碌，吊魂罪穿过居住的一片建筑，最南边是祭祀和族长的住处。 祭祀正从族长住的地方出来，拄着拐杖重重戳在地上，吊魂罪走过去，祭祀身上厚厚的衣服都弄湿了，看见他时，说了一句：“赤影去山下了？” 赤影心情不好，很有可能去山下打猎了。吊魂罪说：“我也不清楚。”他清楚赤影输了，但没必要解释，解释很费口舌。 祭祀叹了口气：“进去吧，邪皇在等你。” 吊魂罪激动过一次，勉强能维持平静，走进族长的家。 屋子里没有声音，似乎沉寂了很久，吊魂罪稍稍吸了口气，停下来平复激烈的思绪，不轻不重的说：“邪皇大人，吊魂罪奉命前来。” “进来吧。”沉沉的声音响起。 吊魂罪推开了门，光随着这一刻涌入屋子里，抬起头的男人有着红色的鬃毛一样的头发，暗火一样红，像是血与火交融在一起，但面容却很沉静，眼神锐利的审视吊魂罪，点了点头：“你来了。” 吊魂罪微微俯身，男人的手随意的拂过桌上的书，那只手白得像是千年冰魔的老家埋在雪山里终年不见天日的冰玉，手指曲起来，敲了敲桌子，很轻的一声，吊魂罪回过神来，有一种近乎恍惚的梦缠绕不去的感觉，听那人说：“你既然来了，就该明白，本皇，选中了你。” 轰然的火焰扬起来，吊魂罪再也压制不住喜悦，跪下道：“吊魂罪不胜感激，愿为邪皇竭尽全力，实现邪皇大计。” “哈。” 这短促的笑声，听不出是高兴或是其他，男人站起来，此刻，那深深的影子笼罩了吊魂罪跪在地上的身影，血一样的颜色，雪一样的莹光，交织成一片难以言说的深沉，吊魂罪深深抵着地面，只听座上的人深深道：“吊魂罪，你家中还有何人？” 吊魂罪微一迟疑：“回邪皇，只此一身。” 原来如此，吊魂罪暗暗松了口气，在畸眼族之中，这位大人说只挑选一人。为了争夺这个名额，畸眼族最能征善战的战士都绷紧了神经，最后留下来的五个人之中，他和赤影、青夙最为合适。但青夙家里有两个孩子。 元邪皇略一沉吟，道：“你有何心愿，还未实现？” 吊魂罪略一顿，神色越发郑重，道：“吊魂罪唯愿跟随邪皇，为邪皇驱策马前。” 元邪皇哼了一声，似有恼怒：“如此，本皇便是赏不得你们了？起来吧。” 吊魂罪心想，被选为邪皇的随从便是最好的赏赐了，但他下意识觉得这个答案不会让元邪皇满意。这一次离开畸眼族，跟随邪皇，族长曾说过“九死一生”，若是九界归一，九界会发生天灾地厄，不知何处会发生异象，畸眼族已经在为了不久之后的转移做准备了——他自然不在其中，而是执行九界归一的任务，令畸眼族的血脉得以从始界之中重生。 “吊魂罪，你有中意之人？” 一个影子掠过眼前，吊魂罪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人，微微摇头：“吊魂罪……” “不必应付本皇。” “……是。”吊魂罪又顿了顿，道：“赤影……”是因为这个而落选了么。 “她亦自称无心他人。但比起她的能力，本皇更需要你的力量。” “吊魂罪荣幸之至，”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吊魂罪还是没忍住：“赤影在山下有来往的瑶族之人。她性情也容易激动。配合邪皇的任务，实在让人担心。” 元邪皇微微笑了一声，道：“起来吧。你们无需争执，在本皇看来，你们都是小辈，不该涉入太深——但幽灵磨刀内情，你等皆以知悉，天时有尽，吾需与天争时，你的能力正可权衡布局。借用你这样的小辈之力，又不能封赏你一二，本皇……” “邪皇，”吊魂罪急道：“是吊魂罪已领受您的赏识，又是为一族未来，实无比这些更好的封赏了，若是……若是……” “哦？” “几年前，曾有一个术师来畸眼族做客，后来去了帝尊身侧。如今只怕也在……梁皇无忌身边奉命，吊魂罪斗胆请邪皇饶恕他。” 元邪皇饶有兴味的笑了：“不难，吾答应你。只要不是冥顽不顾，饶过又如何。” 吊魂罪奉命离开，去准备出行的种种。留在宗山的时间还有一天。 幽灵磨刀支撑着魔元，人类的躯壳彻底溶解了外表，随意由魔元幻化出想要的外貌。时隔千年，当千年前的魔回到从前的族群之中，孩童的笑声被风卷得很高，飘入云层，随风吹向极远之处。 他听到了血脉里震荡的声音——从年纪来说，如今宗山上最老的畸眼族，也是烛龙最小的后辈的几代之后延续了。 千年前，千古一魔，征伐人世，那极高处他战得十分痛快。千年后，他在后裔的簇拥下，带走一个热烈奉献的高手，随后，还会有许多风险和敌对接踵而来。 但只要始界回归，烛龙血脉便能回到最初，回到天地环绕，安心栖息的最初之地。 元邪皇闭上眼睛。 畸眼族的祭祀极力希望他留在畸眼族——自从帝鬼在人间折戟，畸眼族的高手还能维持从前，但若有元邪皇留下，很快畸眼族就会重新得到修罗帝国，甚至统一魔世也并非空谈。虽然元邪皇只留下一缕魔元，力量在不断消散，但只要重新统一魔世，借助术法和足够多的祭祀，也许就能将此劣势化去，长久留住元邪皇。 简直就像希望家里老头多活十几年的子孙。这样的想法还得到了不少畸眼族人的赞同。令人哭笑不得。 此刻的魔世，对于元邪皇的临世尚无所觉。 凶岳疆朝之中，应龙师还在听部下关于幽暗联盟胜弦主的动向，尤其是东都发生的种种；策君公子开明送走了俏如来，急切回防沉沦海，拖上一个买一送一没送出去的史艳文。史艳文临走之前，很是为帮了儿子一把的南陵王担心，但胜弦主撇开众人时告诉他，南陵王去坐牢是心甘情愿去的，若他不想，本也关不住，这是南陵王给魔伶公主的交代，而魔伶公主等消了气也会将人放出，无须担心。 公子开明一路上都在嘀咕，若不是突然收到梁皇无忌带着三尊和大军回来的消息，他还打算慢吞吞到沉沦海附近，反正只他守着的话，一个人上班总是不必急切的。 新上司梁皇无忌非常的好说话，公子开明又是打惯了交道，只得安慰自己说流水的帝君铁打的策君，上次是梁皇无忌总好过是网中人，那就不是上班，是上坟，至于未谋面的人族帝尊，拐走了网中人，只得他双手合十偷偷念一段送帝君往生。 元邪皇就在策君刚刚放松神经几个晚上后，席卷了修罗国度南边的部落。而后这股风就以激烈迅疾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刮到了整个魔世。 梁皇无忌很快就失去了帝君之位。 这么快的速度，如果是从前，大家会嘲笑他，但对面的是元邪皇，没人自诩能做得更好。就算没有鬼玺，也不影响元邪皇迅速夺下了修罗国度的帝君之座，成为帝君，就意味着兵力，意味着接下来的战争，不再是一人成军，也意味着魔世又要迎来一统天下的共主。 吊魂罪在魔兵之中，乱哄哄的周围，梁皇无忌走了，帝君的宫殿里血腥味浓烈的挥散不去。 忽然，吊魂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魔——那个魔被拍死在墙角，血顺着墙壁流下来，两个魔兵上去把他拖下来，就像拖一个马上要送去厨房的猎物。那个死去的魔，十分没长进，和当年来畸眼族没什么差别。 吊魂罪没有说什么——这样的结局，他并不该为之意外，他只有一个目标，不该再去想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