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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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太太坐在车子后面,手心攥着手包和帕子,忧心忡忡。“明哲,快到了吗?”“大妈,您别着急,有我在,晚玲肯定回家。”明哲嘴上说着不担心,可还是很担心的。上次就是他带她去喝咖啡,她跑掉了。他要和石局长的千金忙着订婚结婚,没有顾及她。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坏了,他和明玄一样坏,甚至更加坏。占有了她的身体,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对她负责。叶宅的地址是席太太打听过的,不应有错,尤其车子开到愚园路,宅子周边穿着黑衣的人多起来,她更加笃定了。席太太是见过上海滩市面的人,见这些个青帮的人心里也是怕的。她从手包里拿出副墨镜戴上,乍了胆子才敢下车。几个穿着黑衣的人见有人往叶宅的门口来,身体挡在了他们前面。“我们来找陈晚玲,她是我的甥女。”席太太心里打着鼓,说怕她也不必怕。她席家正经太太,没有做什么坏事,国军来了,她也不必怕。有个人进去了叶宅应是去通报了,其他几个还是在宅子外面守着他们。“没事的,晚玲马上就出来。”明哲小声安慰着。不多久,宅子出来个人,依旧是黑衣但席太太看着眼熟,认出是上次抱着小狗的那个。来人毕恭毕敬,声音柔和像个斯文人。“席太太,真是对不住,晚玲小姐今天去同学家玩了,您进来坐。”阿成微拢着腰,作出往里请的姿态。“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席太太问。“说是晚上回来。”阿成答着,“叶老板不在,我叫阿成。”阿成迎着席太太和明玄往宅子里进。“这是我儿子,明哲。”席太太没有客气,进了叶宅,她总要了解下晚玲这些天住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席少爷,您也请。”客厅布置简单,墙上有幅黑色的大字[佛]倒叫人平静许多。阿成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这是晚玲小姐住的房间,席太太,您请便,我去给您倒茶。”梳妆台上的花瓶插着新开的白玫瑰,浅粉色的床褥倒是女孩子的房间。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席太太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明哲,我们去沙发那里等吧。”下午阳光渐渐明媚起来,晚玲提着箱子坐上了黄包车。“去火车站。”她扭头往回看她刚才出来的胡同,宫本老师和白曈应该会幸福吧。右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小小的生命在成长着,[对不起],她若要了这个孩子,对不起她心心念念为了明玄跑来上海这一遭。她一个人来,也要孑然一身地回去。“小姐,火车站到了。”晚玲下了黄包车,多给了车夫几个铜元。她决定了,离开上海就再不会回来。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忽的回想起半年前那次她任性跑回奉天也是坐在这里。[拿着路上吃。]那次,明哲来送她,送給她一包点心。她满心感动,她太容易被感动了,明玄娶不了他,明哲也不会要她。想着想着,泪水不禁滴落。这一次,没有谁会来送她。宫本意树送走了白曈,闭目歇在沙发上,他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如此懦弱无能,保护不了爱的人,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宫本家的男人勇敢且强大,承担着家族的使命。你不是,不是就滚,滚得越远越好。]父亲的话一遍遍闪现,继而是穗子求着他,[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火车站的广播响了,[从上海开往奉天的35次列车因路线故障推迟一个小时,请顾客耐心等待,感谢理解。]晚玲从衣服口袋掏出自己的车票,写着35次三等车厢。她觉得有些饿,又从口袋掏出几个铜元,听见候车厅有青团的叫卖声。晚玲接过热乎乎的青团,付了钱,转头瞥见有个男人在火车站着急地跑来跑去,像是在寻人,从背影看,甚是熟悉。她回到刚才长椅的座位,发现已经被其他人占用了。只好拎着箱子来回走看能否幸运找到个空位。“请问,这里有人坐吗?”她礼貌地询问着。“有人。”落座的中年妇女白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包裹从地上放置到了她旁边空着的座位上。“哦。”晚玲只好尴尬地笑笑,靠在一边的墙上,低头吃刚买的青团。咬了一口没有馅,再咬一口,吃到了血红色的枣泥,眼泪又止不住流淌了。“怎么哭了?”宫本来得急,身上没有带帕子,他伸手想去帮她擦拭眼角,觉得不妥,又想想自己不能总这么无用,停顿了片刻,拇指轻轻扫在晚玲的眼皮上,既心疼又难过。“老师,你怎么来…”“不要回奉天。”他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候车室外走。“老师,你做什么?别扯我。”晚玲根本没有想到,宫本老师会来寻她。她另一只手去扒他的胳膊,帮助自己挣脱开他,可也无济于事。书生气的宫本毕竟也是男人,她没有他的力气大。“你不能走。”“我走不走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我?”晚玲真觉得宫本老师的出现很是意外。“凭我是你老师。”“我退学了,你不再是我的老师。放开我!”“跟我回去。”“我不!”宫本把这辈子的勇气都握在了她的手里,扯着拉着,他失去了穗子,不能再失去他想要的人,他要她,就不能放她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候车室外的天渐成墨兰色。春风渐寒,她被迫着跟随者他的脚步,直到她冷了累了。“走不动了。”她在后面吼叫。宫本这才停了下来,放眼望去,竟已走至吴淞江边。“你的书没读完,为什么要回奉天?”宫本已然不是从前的宫本,他发泄着对她离去的不满,声调如此强势。“奉天是我家,我回家你也要管?”她把箱子放在地上,双手扶在膝上喘着气。“你不能回去。”宫本拎起她的行李箱,“你哪儿都不能去。”“老师,你是不是有病。”晚玲着急,算下时间,火车就算延迟了一个小时,如今也快开了。“快把行李箱给我,火车马上就开了。”她急得跳脚去他身上夺她的箱子。(七十二)逆流的时光(七十二)逆流的时光宫本意树决定的事是不能改变的,除却他从前的怯懦,还有顽固,偏执。他身上毕竟流着宫本家男人的血,果敢强势起来,会吓死人。“啪啦”一声,她的行李箱被他砸在了沥青路面上,里面的衣物散落,书本被晚风吹开,纸呼啦啦响,还有一个牛皮纸包也破了口。晚玲看到自己所有的东西就被他这样毁掉了,她来到上海,没有寻到爱情,没有完成学业,肚子里还多了个因被不相干的男人用强怀的孩子,她受够了不玩了,要回家居然还被她看作是儒雅有礼的老师欺负了,欺负到她一无所有。她从眼底飙出泪来,蹲在地上整理她的物品,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们都欺负我,想我死掉是不是?”药包破了,中药散落一地,晚玲把当归一片片捡起来,吹掉浮土,丹参,红花…“这是什么药?”当宫本蹲下身看到红花的时候,他大声吼问她,“你不是怀孕了吗?这红花是什么?”晚玲不理他,眼里噙着泪继续捡,她自然知道这红花的用处,她不想说,谁也不要告诉,就当这半年来的事没有发生过,迫切地想回到过去。“孩子是谁的?我问你,孩子是谁的?”她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变成了哑巴,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手僵硬在空气中,豆粒大的泪啪嗒啪嗒落在药包上。“问你呢?他不娶你,你就不要孩子了吗?”宫本撩开她的手,把药包使劲摔在地上,药物四散得到处都是,晚玲哆嗦着手无从捡起,可她还是要捡,她盯着地上的红花,突然把它捡起送进自己的嘴里,再捡起一朵朵继续往嘴里送,他不让她回家,这孩子也终究不能要。“你是不是疯了!”宫本说着别人疯,他又何尝不是疯了。他从她手里夺过药,她就再从地上捡起,塞满嘴。她不只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甚至都不想活了。眼泪簌簌滴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想起来,是从吕游出现在叶宅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的。有一个男孩曾经对她那么好,是她不懂得珍惜。“别吃了!”宫本紧紧抓着她细小的手腕,抓得那么紧,她很疼,皮肤痛,心里痛,走了那么多路,脚也痛,肚子也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睡着了死去了才能解脱。晚玲闭上了眼,不再想睁开。“喂…喂…”宫本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向下垂着,如同真的死去了。医院输液的药瓶滴滴落着,她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她不想醒过来。宫本坐在她的床边有些神情呆滞。他从口袋掏出钢笔,这是她送他的,对了,还有一条羊毛围巾。她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从奉天来上海的火车上,没有谁愿意給他的妻子让座,只有她。食堂里,她还会送他一盘炒鸡蛋,叫他吃了期待他能强大。她还会默默地学日文,支持他。“穗子死了,还不肯回家吗?”宫本身边多了个年逾不惑的老人,怀里抱着个睡熟的孩子。“父亲。”宫本听到多年未听的声音,可一听见身体还是不由自由地站起来,低下头。“外面玩够了,就该回家了。你有应该要承担的事情,也不应该压抑自己的性格。”老人把睡熟的孩子交还到他的怀里,默默走近床头看面色苍白的中国女子。“女人不过是件物什,想要就得到她。但你知道为什么我讨厌穗子吗?”宫本还没问为什么,父亲便继续道,“因为,她想要的太多了。想要得到你唯一的爱,想要过踏实平淡的日子,还想你做一个善良懦弱的好人。现在床上躺着的女人不会也像穗子一样吧?”他抬起头微笑着问自己的儿子。“不,不,父亲。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宫本明人笑起来,“不喜欢就叫她喜欢,这才是男人应该做的。搬回家住吧,很多事情等着你来做。”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再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舍不得就带上她。”阿成出去接晚玲了,席太太和明哲坐在沙发上等了几个小时,墙上的钟表铛铛了好多下。窗外已是越来越黑,叶宅客厅亮起了灯,门被人推开了。席太太站起身往门外寻找晚玲的身影,寻了半天,也没看见。倒见到了上次来送狗的叶宅的真正主人,叶章。“席太太,真是抱歉,让您久等。”叶章拄着拐后面跟着阿成,勉强展开笑脸跟席太太交代。“晚玲今天在同学家玩累了,要过一夜,明天才回来。”“这样。”席太太没见到晚玲,刚才提着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听见叶章如此说,心安不少。“席太太请放心,她去了同学白曈家,白家商行那个白家。”明哲也站起来,和叶章点头问好。“我是席明哲。”他主动伸出手和叶章握手,正式礼貌。“是这样的,叶先生,晚玲是我亲甥女,她住在您这儿打扰多时,也是不太方便的。这次我来就是想把她接回去。”“明日晚玲回来我和她说,叫她去探望您。”叶章瞅瞅外面的天色,“席太太,喜欢喝咖啡吗?我这儿有印度来的,美洲来的咖啡豆,你拿回去煮,尝个味,我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喝苦的。”阿成听了音,转身去取。“从来没听晚玲说起过她在上海还有个您这样的干爹。”席太太旁敲侧问。叶章没有刻意隐瞒,“席太太,您知道吕游吧。”“见过一次,说是晚玲在奉天交往的未婚夫。”“我和吕家是故交,是吕家托我照顾晚玲的。”“这样。”席太太不免沉思起来,似乎几个月没有见到吕游了,或许晚玲嫁给他,倒是一个好的归宿。她愧疚,愧疚自己为了儿子,害得晚玲失了清白。“席太太。”阿成把取来的几盒咖啡豆递过去。“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不用送了,车子就在路边。谢谢咖啡豆,我也回去尝尝。”咖啡豆并不贵重,席太太片刻思量,收下比较合乎礼节。其实她哪里需要醒神的咖啡豆,她需要的是安眠药。明哲发动了车子,转头跟席太太说,“大妈,我怎么有种预感。”“什么预感?”席太太脑袋又疼了,揉着太阳xue,她可不希望再出什么幺蛾子。“晚玲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别乌鸦嘴!”她把话呛回去,头越发疼了。(七十三)玲奈(七十三)玲奈晚玲醒来的时候,不是在她晕倒的吴淞江边,也不是在医院。是在一间和室,她就躺在榻榻米上,原木色的窗棂一尘不染,竹制的方桌安静地靠墙放着,墙上挂了一副穿着金色和服手持小扇的日本女性,脸蛋白如石灰,嘴唇红如鲜血。她想撑起手臂坐起来,浑身竟没有力气。回想她来上海这一幕幕,坐在轮椅上表哥那双不中用的腿,还有他那对她不屑的冷漠,她就非要陷进去,表哥本就不属于她的,本就不属于她的。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泪水划过眼角的咸湿。宫本意树滑开门进来,步履轻盈,听不见脚底摩擦地板的声音。晚玲睁开眼,他那宽大的和服衣袖擦过她的脸颊,她盯看他的眼,老师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再也叫不出来。宫本见她醒来,缓缓跪坐在了她旁边。“从前你说我文弱,可你何尝不是更加柔弱。受了委屈只自己忍着,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强?”宫本停顿了下,见她没有要开口讲话的迹象,又继续说,“还要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什么?”晚玲干枯的嘴唇努力开合。“你应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宫本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高高的姿态俯视她,“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甚至你可以改名换姓,比如…”宫本停顿了下,咽下口水,“叫宫本玲奈。”帕拉帕拉脆响的声音,大号的茶壶摔破在地板上,叶章送走了席太太,抖着手指着阿成发火,发泄,或者来说,是训诫。“跟我在身边五年了,人都看不住,你还能做什么?”阿成弓着腰,头要低进地面。“我这就马上去找。”“把白曈給我捉来。”叶章拿过桌上的茶杯气得口渴。“叶老板,这恐怕不合适,白家惹不得。”“轮到你教我!”叶章喝不进去茶水,气得把茶杯连带茶水砸去阿成的额头。“还不快去!”阿成退了出去,招呼几个兄弟直接开车去了火车站。他去白家接晚玲小姐,白曈说,[阿成,晚玲提前离开了,她和我说她想吃mama做的定胜糕了。]后半夜的上海火车站并不冷清,他问过售票员,的确有个十七来岁穿着格子旗袍学生头的女孩子买了到奉天的车票,车晚点了一个小时,还是驶出了。“下一趟开往奉天的车票是什么时候?”他追问售票员。“明早七点。”“来一张。”阿成开着车子回了趟愚园路的叶宅,向叶老板汇报。“晚玲小姐果真如白小姐所说,回了奉天。我已经买好了车票,一定尽快把晚玲小姐带回上海。”“知道了。”叶章摆摆手,拄着拐慢慢步入晚玲住过的房间,怅然坐在化妆桌前,桌上摆放的白色玫瑰已经谢了,地上凋落了几枚干枯的花瓣。他把自己照进镜子里,额前的头发有根白色很是扎眼,他用力拔掉的那一刻见到自己脸上深深管理员巴久以凌巴奇临时三的皱纹,顿觉自己老了。他想着,等晚玲回来,码头的生意就不做了,鸦片不是好东西,打交道的也没几个好人。席太太和明哲没能把晚玲接回来,最失望的莫过明玄。他是个自私冷漠且不负责任的人,尽管他巴望着晚玲能回到他身边,可身后推着他轮椅的人却只能是沈微。“前几天南京军方订购了一批三七止血粉,护肤杀菌皂也卖得很好。”明玄没有吱声,席太太叹口气,终究觉得是负了自己的甥女。沈微把明玄推回书房,便出了去。自从她回到席家,明玄便拒绝与她同房,她也是没有办法,可这席家的产业她是要的,她肯定要要的,还要为她胎死腹中的孩子报仇。席太太见到沈微一脸落寞,没有说话,只是抬高手臂示意叫她过来。“妈。”“跟我去厨房,給明玄端碗鸡汤。”沈微跟在席太太后面,鸡汤已经被李妈盛放好了的,暖在炉火上。“明玄身体不好,你就应该主动点,不主动点,孩子怎生得出来?”“妈,不是…我…”沈微支吾半天,不好意思说出缘由。“妈都懂,”席太太把鸡汤小心翼翼端出来,从袖口掏出个小纸包,轻轻展开。沈微是聪明人,“妈…这是…”“没什么好不好的。”席太太把白色的药粉倒进盛放鸡汤的碗里,用汤匙搅匀。“不过是些帮助睡眠的药,喂明玄喝了,这次我做主,往后就得看你了。我头疼,回去睡了。”席太太把包药的纸包小心收回袖口,按着太阳xue晃着身体离开了。沈微的手没有颤抖,像平常一样,敲开书房的门,“明玄,喝点汤。”“放着吧。”“不是参汤,是鸡汤,对身体好,妈叫我端来的。”沈微把汤碗放在了桌上,挑看了眼一旁的周然,转身轻轻带上了门。“把汤倒了。”明玄继续看起书来。“少爷,沈小姐也是一片好心,还是喝点吧。”周然把汤碗端到明玄嘴边,拿汤匙搅了搅,“真香,您晚饭就吃得少,李妈今天做了鸡蛋糖糕,我去给你拿几块。”早夏上海的清晨带着湿气,梧桐树叶还挂着夜里凝结的露珠,阿成没睡饱,就得来火车站,赶早七点开往奉天的火车。他心里是有很大火气的,跟了叶老板五年,不过是跑了一个女人,竟叫他在弟兄面前抬不起头,加入青帮混迹码头是为了什么,钱财,权利,女人。他一样都没。歪躺在候车室的长椅上,他把脚也搭上去,一个人占了三四个人的位置,半眯着眼。突然感觉眼前一阵阴影,想必有人来打扰他的休息。“滚,别烦老子。”阿成翻了个身,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叶老板手下做事窝囊。[呵呵]男人的轻蔑的笑声彻底惹怒了阿成,他睁开眼继续骂,“我叫你滚开,听见没有!”“怎么,叶老板手下的人都这么傲慢不讲理?”阿成仰头看清了他的脸,是吕游。(七十四)时光在流淌(七十四)时光在流淌“怎么是你?”阿成坐起身,巴掌捂在脸上狠狠摩挲了两下,让自己更清醒些。“货已两清,有事您去叶宅找叶老板。”吕游玩味地转了转中指上的金戒,突然伸手抓在他肩上。“我是来找你的。”“找我?”阿成抬起头来,看吕游稚嫩的脸似乎生出了深深的沟壑,笑在皮rou里,比叶老板还要深沉。“是的,找你。”这一夜明玄睡得深,他醒的时候头很疼,胸前还搭着一节女人白嫩的手臂,他不禁自嘲,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在做梦,却忍不住去触碰,晚晚,他心念着。“嗯…”女人娇声,搭在他胸口的手向上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不是梦。明玄扭过头,看到了沈微。轻薄的睡衣下显露出她白嫩的胸口,脖颈上似乎还有红色的印记。他掀开夏被,下身的床单上有一滩乳白色的渍迹,他把手往晨勃的那处胀大摸去,竟觉有些粘腻和麻痛。明玄的脑子嗡地一下,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却只记得喝过鸡汤后的困意。他挣扎着想起来,却是无法移动。他想开口叫周然,又不想被别人看到他和沈微的这个样子。“明玄,你醒了?”沈微缓缓睁开眼,小猫样地冲他撒娇眨眼,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努力往他怀里靠,脸蛋红红的。“该起床了,你出去吧。”明玄把头偏向一边不想看她,希冀着她离开他的房间,就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沈微咯咯笑起来,右手的手臂从他的脖颈处滑落,然后逐渐向下,探入他的腿中央。“好硬,是不是又想要了?”“你干什么?”明玄赶紧去拨开她的手,“住手!别碰…”“明玄,你怎么了?”沈微一个翻身骑坐在了他身上,脸上尽显委屈,“昨晚我们已经…是不是难受了,我帮你…”“你快下去,快走,快走…”“我帮你,好不好?”沈微从他身上下来,跪坐在他身下,把垂落的长发撩到耳后,小心翼翼脱掉他的内裤,低下头,含住了他的那处火热。突如其来的刺激叫明玄忍不住哼吟,他不能,不能…“你快走…”他努力扭动起身体,双臂努力向下挥舞着,“滚,滚开…”沈微又咯咯笑起来,俏皮地故意地快速舔弄他guitou的小孔,叫明玄阵阵痉挛。“别…沈微,你别这样,我…”他有多久没有和晚晚做过了,至少一月了,那处有多么的敏感,不管是晚晚的舌尖,还是沈微的,都叫他忍不住。不,他心心念念的是晚晚,身体怎么能…“周然,周然!”他顾不得羞耻,努力扯起嗓子向外喊,希望周然来救他。“少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周然的声音。明玄心口呼出口气,可接下来却是沈微的答话,“周然,你去忙吧,我在的。”门口的周然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可听到少奶奶沈微的声音,旋在门把手上的手终究放开了。“明玄,你是爱我的,是不是?”沈微趴在他的身上,双臂又圈住了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唇。然后趁着他不注意,把他那处硬挺的yinjing送入了自己的身下,然后直起腰,狠狠地坐了下去。“さざんか”,晚玲坐在书桌前写到了这个生词,嘴里念起它的发音,一遍又一遍。“sazanka,sazanka,sazanka…”眼底竟不自觉流出一串串咸湿,嘀嗒在方格纸上,忘记从前,真的很难很难。从外面回来的宫本意树脱掉身上的西装,换上居家的灰色和服,轻轻推开她的门,为她带去一杯清茶。茶杯放置在她桌旁的声音很小,可在这安静的和室却是放大再放大。她扭头看到面色淡然的宫本,似乎那个懦弱和善的宫本老师又回来了。“不要哭。”宫本伸手帮她擦拭眼角,注意到了纸上写的[さざんか]。“sazanka”,他读了一遍,“原来是山茶花让玲奈伤感了。”“sensai,”晚玲突然站起来,用日语叫了他,“老师。”“怎么了?”意外地,宫本意树从来没有想到的,晚玲居然双臂张开搂住了他的腰。她的头歪着,没有看他,深深埋在他的胸口,“我好难过,请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宫本意树轻轻抚摸起她的头发,回答她,“好。”这一刻,他多想时间能够停止。他知道的,从她在火车上看他的眼神,从她送给他那份炒鸡蛋,围巾,钢笔,他知道的,她喜欢他。自然,他也是喜欢她的。晚玲抱着他,暖暖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越抱越紧。[表哥…]她心心念念着他,从始至终,没有哪个人能替代他在她心里的位置。[那朵山茶花已经谢了吧,或是死了吧。]泪水还在不断向外涌着,直到她的眼睛干涩,肿痛。她放开了宫本意树,低着头,“谢谢,我去煮饭。”宫本转过身,晚玲已经从他的怀抱里溜走了。他再低下头看自己的胸口,已然被她的眼泪浸湿,透过他的衣衫,直达他的心脏。她似乎,或许,真的,比他失去妻子还要难过,还要可怜。白公馆的花园的牡丹花开得正好,白曈伸开腰,走近窗台,面带喜悦拉开窗帘,让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她抬起手,让阳光刚好照到昨日宫本老师为她擦拭药膏的手背,欣赏着,笑着。陈晚玲走了,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她叫司机载她去了虹口最好的寿司店,外加一壶清酒。她提着镶了金边的梨木食盒往街对面自家的汽车走去时,突然路中冲出一辆黑色的汽车,经过了她的身边。不过几秒时间,白曈不见了。食盒散落,清酒瓶碎,酒香散开…“你们是谁?”白曈坐在后座被两个男人桎梏着,叫嚣着,“我可是白氏商行的大小姐,你们老板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绑架我?”车子在前进中颠簸着,没人回答她,一时间,她想到了叶章。“叶章,你他妈的敢绑架我,码头那些脏货,我白家不会放过你!”她继续叫嚣着,实在聒噪,后座的男人把她脚上穿上的袜子,塞入了她的嘴巴。(七十五)计划(一)(七十五)计划(一)沈微对着镜子化妆,周然把明玄抱去了浴缸清理身体,头一回见到少爷惨白的脸蛋再一次带着不悲不喜的绝望。“少爷,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席家总要有后。”周然把温热的毛巾擦在他的后背,然后往下,往他腿中间还未干涸的白渍擦去。“您得好好活着,不能再叫太太伤心了,就算您不考虑太太,也想想晚玲小姐,她有一天回来了,见您不在,又要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明玄把毛巾从周然手里接过来,好半天淡淡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再…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只是,晚玲她还好吗?”周然说,“太太昨日去接了,没接到,说是去了同学家过夜,今天晚玲小姐应该能回来。”“哦,回来就好吧。”想到晚玲,明玄的心口紧地甚至无法呼吸,他想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想,他想听她喏喏地叫他一声表哥,想看她拄着腮帮陪他一㈥㈢㈤㈣㈧临㈨㈣临起在书桌看书,想看她蠢蠢的样子穿高跟鞋。更想紧紧抱住她,然后亲吻她不知所措的害羞且倔强的嘴巴。“嗯,回来就好,一家人的。晚玲小姐心里有少爷的。”周然安慰着少爷,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说些表面好听的话。“都怪我,怪我是个残废。”周然把席明玄穿戴好,抱坐到轮椅上,明玄突然问,“客厅的山茶花还好吗?”“山茶花?”周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终于想起少爷说的是去年冬晚玲小姐往花盆里压的山茶花枝。“还好还好,只是过了花期,茶花谢了,去看看?”晚玲刚才竟然主动抱了宫本老师,真是丢人。她只是太难过了,被别的男人弄大了肚子,又想表哥想到发疯,她多么的想要有份温暖呢。如果是吕游在她身边,她也会主动抱他的。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她讨厌的人。她从宫本的怀里得到了温暖,又尴尬地借口做饭跑开了。这是他另一个家,有站得笔直的穿着军装的人。这里并不是她应该留下的地方。阴暗潮湿的房间,发霉的味道直冲白曈的鼻,她想咳嗽,可嘴巴被袜子堵着,这种屈辱和难受,堂堂白家小姐哪里经受过,只能暗暗攥紧拳头,若真是叶章绑架了她,她不会叫他好过。过了许久,房间越来越暗,她甚至听到窸窸窣窣像是老鼠的声音,她害怕,脏兮兮的老鼠若是爬到她的身上她要疯掉。幸好,她听到了皮鞋的脚步声,知道是绑架自己的坏人,可有人理她,总比把她自己丢在这里要好许多。来了两个男人,她并不认识。其中一个穿着西服,白曈一眼就看出这套西装是哪家名店的手艺。他很精神,很年轻,嘴里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脸色却很镇定。另一个年轻男人走近了她,从她嘴里拿出了袜子,随手丢在地上。白曈被屋内的灰尘和霉味呛得终于可以咳嗽出来,然后对着那个吸烟的男人说,“是你绑架的我?”吸烟的男人手指修长,从嘴里夹过烟嘴,吐出散漫的白烟。“对。”“是谁指使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是白曈吧?白氏商行的大小姐,年十七,在女子医学院读护士。”“知道我是谁还敢绑架我,谁给你的胆子?”男人呵呵笑了一声,抬手示意給他的手下。“打她两巴掌,把她嘴巴打软。”白曈听到要打她的命令,急忙吼道,“你敢,等我出去,叫你…”“噼啪”两声脆响,白曈的嘴角开裂,流出一行红血。她没想到,他们真的对她下手,而且下手这么狠。“在我这里,别跟我弯弯绕绕,就算我一枪崩了你又怎样。”男人把烟送到嘴里狠吸一口,然后踩在脚下。“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白曈被吓得有些傻,口水不禁在喉咙咽过一次再一次。“认识陈晚玲吗?”“认…认识,她是我同学。”“她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白曈刚说完不知道,脸蛋又被狠辣辣地扇了两巴掌,痛到发麻失去知觉。“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她昨天说要回家…”“撒谎!”噼啪又是两巴掌,白曈的脸蛋肿高起来,嘴角的红血持续流到了她白色高跟鞋的鞋面上。她的嗓子带着哭音,脑子发懵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谁,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找她问晚玲的下落。面前这个人果真是叶章派来的?“我说的真的是实话,她怀孕了,和我说不想要孩子了,说想家了,还让我帮忙给她买了车票,她应该回老家了,对,奉天,她回奉天了…”男人的手掌眼看又要继续朝她的脸蛋扇下来,白曈急了,“别,别打了,再打就破相了,我说得真的是实话,你是不是叶章派来的?我已经和阿成都说过了,我真的没有撒谎,我可以发誓,不信你去问阿成。”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又有营养饭菜,日式风格。味增汤,芝麻米饭,酱油鱼排,蛋羹和烫青菜。这些并不是晚玲做的,是那些穿着黄色军装的士兵端上来的。对面坐着正经沉默的宫本意树,她拿起木筷,嚼过一口米饭,忽然抬起头。“不应该打扰您,我还是想回奉天。”“吃完再说吧,”宫本意树为她送去了一勺蛋羹,“你太弱了,多吃点鸡蛋吧。”“谢谢。”晚玲眼底湿润了,从前,是她給他送去了炒鸡蛋,现在是他还给了她蛋羹。安静的间隙,忽然有婴儿的啼哭声从后面的房间传来,她下意识扭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