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来的女人
破旧吱吱呀呀的三马车被车水马龙的街道排挤,它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地穿过人行道,无奈地掠过人们华丽的新衣,在幼童疑惑,在打扮整洁的西装男蹙眉怒视的目光下,灰溜溜躲进了西南区一矮一高十分不平整的居民楼里。 在城市人眼里,这里是落后的代表,是破坏城市形象的垃圾堆,是贫困人的聚集地,是鱼龙混杂的窝点,他们不愿意靠近,但总爱路过时传些不好的唾弃话,或鄙夷或不屑。 他们眼里,这里的人是被鱼笼围住的小虾小鱼,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乐意进来。 于是小鱼群聚腐烂,哪怕拥有阳光,他们大多都未选择逃跑,或挣脱渔网,而是选择沉溺,直到自己躯壳里年轻有力的身体腐烂发臭。 以至于,当另类的人进来时,鱼笼躁动欢呼起来了。 … 十厘米的黑皮红底高跟鞋称得女人纤细光洁的脚在灰蒙蒙的水泥路更加白嫩,虽纤细但有力。顺畅的小腿线条随着女人有节奏的步伐抽动彰显,性感的包臀裙将她迷人的臀部曲线一五一十得展露,似风情流淌的春水。 她在狭窄的小路上扭动腰肢,惹得蹲在一旁的混混都忍不住侧目注视,此时,闲语纷纷,有些还落在了秋橙的耳朵里,她却面无表情。 难听的话,她听多了,自然心里毫无波动。 秋橙拉着行李箱,行李箱的四个轮子在不平整的水泥地上滑动,发出的声音很吵闹,这让更多人的目光又聚集在她身上。 ——一个外来的女人、要来这儿住、不是什么好女人。 大家伙的心里估计都是这么想的,传也是如此传的。 更别说像秋橙这样打扮精致、还有点气质的女人,放着好好的城中区的城市人生活不过,非要拉着行李箱挤进他们这儿的“贫民窟”,十有八九是逼不得已,多半是干不正经的勾当。 至于是什么勾当,思想不正的男人通通都会与“性”挂钩,他们永远都对娇艳美丽的花感兴趣,嘴上贬低它是从粪土里破苞,却又忍不住用甜言蜜语靠近。 秋橙无暇顾及他们嘴里千奇百怪的评价,简直是比电视剧里狗血的古早婆媳剧还精彩,她这个当事人都感到好笑。 她盯着手机里的消息,跟随发来的信息,绕过眼前的小路,一拐一绕从一个拥挤的小道又进入了另一个拥挤的市井,这里复杂的规划把秋橙弄得晕头转向。 她开始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娘,闷热的小道给她脸上漂亮精致的妆容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炎热的夏天很容易令人烦躁。 再加上总有几个恶臭的男人试图朝她伸出咸猪手,又或者耍小心机和她产生肢体接触,他们身上臭气熏天的汗臭味沾上了秋橙白色衬衫上,让她胃里泛起阵阵酸味,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防吐出来。 她耐住性,想着快些找到房主,找到自己租的房子就好了。 秋橙听从手机信息到达挤满大爷的角落,人群旁是一个卖玉米汁的小摊,而围在小摊的人少之又少。 秋橙即使踩着十厘米的高跟,但望着眼前推推搡搡的人墙,心畏,她并不知道这些大爷到底在看什么。她低下头再次确认地址,发现没错,她抬头顿感疑惑。 她耐住性子,礼貌的拦下身旁的一位大爷,柔声细语询问:“叔,你好,想问问你们围着这儿是干什么的?” 大爷先是眯眯眼,略带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打扮新颖的女人,不耐烦的开口:“还能干嘛,看人下棋呗。” “……”秋橙语塞,她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敢情这么多大爷围拢此地,只是为了看两人下棋。 说罢,大爷便想扭过头,继续艰难眺望圈里的局势。 很明显眼前的人不想搭理她,秋橙也不好自讨苦吃,只得转换下一个目标人物询问,她身旁还拉着一个沾有泥土的行李箱,矗立在众多年纪过百的男人中,显得格外突兀。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样子较为和善的大叔,秋橙迫不及待询问道:“你好啊,叔,请问你认不认识周言?” 她此刻只想快点找到名为周言的房东,离开喧闹的市井。 大叔听闻明显一顿,面上带着诧异,嘴上磨磨蹭蹭蠕动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周…言?” “对对对,周、言。言语的言,您认识吗?”秋橙眼中亮了亮,连忙点头应合。 大叔微微仰身,神情复杂的瞧了瞧她,视线缓缓落到她身旁的行李箱,骤然含笑,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哦——找周言啊,我认识,当然认识。你…是周言的相好吧?” 他的声调拉得极长,声音也颇为大声。像是在故意吸引周围的人将注意投向两人这里。 结果就是——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咬重的两字“相好”成功将周围躁动的人群平静了半分。 就在秋橙伸出去准备否定解释时,大叔仿佛看准了时机,快速开口阻拦她的发话,昂起头,如清晨鸡鸣的公鸡,冲着人群中心大声喊道:“周言,你老相好拉着行李来找你啦!” 他话一脱出口,群人彻底安静了下来,纷纷把目光转向两人身上,秋橙把无语的表情都写尽脸上,可众人的目光炽热又火辣,让她无法发作。 甚至还有人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把中心的位置展露出来。 她敛下眉眼瞥去,狭窄的角落放着象棋盘,两人分别就地坐在两面,一个是头发半花白的老人,另一个是叼着烟的年轻人。 年轻的男人眼里如秋水般平淡无波,两指尖在群人寂静时刻不急不慢夹住被叼在嘴里的烟,像是没听到动静般,另一只手自顾自的捻棋下子,木质棋落在破旧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沉默之中无限放大。 男人对面坐着的老人侧头瞧了瞧秋橙,又转过望向男人,瞟见他无动于衷,便打趣道:“周言,你相好来了也不舍得抬头看看,多标致的一个小妹啊。” 老人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眼角数条因脸部肌rou运动而弯曲的皱纹此刻如同看好戏的毒蛇冲着秋橙调笑。 秋橙无话可说,倒是对他们嘴里的周言产生了好奇。 仔细一望又忍不住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周言虽说年轻,但打扮和举止无不彰显着一个字——糙,身上套着得短衬衫和黑色短裤丝毫盖不住他身上的肌rou线条和左手臂满圈的盘龙花臂。 再加上人又剃了平头,皮肤还有些黑,看样子更像是劳改出来没多久,无所事事的混混。 他听到这番话才终于做出反应,不过不是什么好反应,他对着老人的话噗嗤一笑,双指捏住烟体远离嘴,腾出说话的空隙,好笑道:“什么狗屁相好,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个老相好?”他的语气并不友善,还有些冲。 此话一出,让原本安静下来的众人又sao动了起来,乃至本来只是在一旁买菜的大妈都忍不住凑近八卦。 有的用可怜的目光望向秋橙,或许心里认为是周言始乱终弃,吃抹干净等姑娘再找来就想撇清关系当做不认识;也有的用鄙夷的眼神盯着她,或许心里认为她是个不要脸死缠烂打的追求者… 十几张不同的脸,十几双不同的眼,似乎要把实体的秋橙看穿看透。 站在她旁边的大叔嫌事不够热闹,还想再次开口,火上添油,好在被秋橙一个恶狠狠的目光给盯了回去,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秋橙不是傻子,即使她脾气再不好,也不会选择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发作,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了一笔。 暗暗吞闷气,面无表情的抬腿朝周言的方向走去。 高跟嘀嗒嘀嗒落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响,如同钟表的倒计时,秒针正在不断向12点靠拢。 周言被这阵声响给吸引了,他收回落在棋盘上的视线,顺着地板摸索攀找,最后停在了一双黑漆高跟鞋上,不知名女人的双脚在亮黑皮的衬托下格外白皙,甚至能看清脚背上凸起的血管,他的呼吸不禁一滞。 他又把烟放回了嘴里,感受到熟悉的烟草味,心平静半分。 秋橙见他没有抬头,也不打算客气,淡淡然道:“周言是吗,我是文姨介绍来的新租客,麻烦带我去一趟租房看看。” 她的声音冷冷的,探不到一丝情绪。但这一句话足以打消所有人八卦的念头。 不知为何周言在心底反复回味着她的这句话,半晌才舍得昂起他尊贵的头对上女人同话语般冷淡的眸子,他不可抑制的挑了挑眉头,话语慢吞吞的,重复道:“文…姨。” “对。”秋橙略带不耐烦。 周言察觉到了,却感觉有趣,不急不慢的伸了个懒腰,随后站起身,“唉哟——坐久了,屁股都麻。既然你不是我的相好,那就跟我走吧。”他戏谑说。 秋橙知道这个男人壮大,但当他真实站立在他面前时,心里还是不禁惊讶,面前覆盖着一片黑色阴影,密不透风的,有些压抑。 她微微仰头,暗暗计量他的身高,她穿着高跟鞋起码也有一米七五了,而现在她只堪堪到男人的肩膀。 他得有一米九了吧。秋橙心想。 男人起身就要走,原本和他下棋的老人可急了,连忙伸手阻拦喊道:“臭小子,棋还没下完呢!” 周言叼着烟,朝着他斜睨说:“死老头,我和你下了十盘,你他妈盘盘都输。技不如人就回去多练练,没事别出来丢你的老脸。我他妈还有事要办,你他妈爱找谁下就去找谁下,本人不、奉、陪。” 说罢,周言也不去理会老人气得一下青一下红又颇有喜感的脸,路过秋橙时只扔下一句“跟上”,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带着秋橙走向了更加偏僻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就连道路都是一坑一洼破了裂痕的水泥地。 她艰难地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不会更加难走。 走在前头的周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偷听着秋橙困难动静又不去主动帮一手,反而是自若勾起嘴角,悠哉悠哉等待看她的好戏。 好不容易穿过了破烂的小路,周言和秋橙两人终于来到了一栋有六层高的居民楼楼底下。 居民楼外墙四处都是掉了白色漆皮的墙体,防盗网窗户斑驳破旧,甚至她还能看到一二楼某些窗户上一小片生机盎然的绿色青苔。 站在一旁的周言顺着她的视线望上去,发问:“你知道在几楼吗?” 秋橙侧目瞥视,“四楼。” 闻言,周言轻笑,没再继续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去,周言走得极快,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等待落在身后艰难搬行李的秋橙。 待上了三楼,他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俯看好不容易搬到新一层楼的秋橙,纯白的衬衫被她的汗水浸湿,隐隐约约中细细的内衣带被汗水勾勒凸现。 柔顺及腰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划出完美的弧线。 他邪笑着,眼里是道不尽的玩味,好似在逗小猫小狗,若是逗不到它炸毛,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饶有兴趣地冲楼下的女人喊道:“喂——” 秋橙气喘吁吁的停下手下的动作,昂头对上男人英朗的脸庞,略带不悦开口回问:“干什么?” 周言莞尔,漫不经心的开口:“你不累吗?” 声音幽幽传到秋橙的耳畔,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没顾着回话,正当她以为他问出这句话是为了下来帮她时—— 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打醒了妄想的秋橙。 她还是把眼前的男人想的太友善了,只见周言勾了勾嘴角,笑容肆意又无情,对秋橙嘲笑般道:“你明知道租房在四楼,再加上要搬如此重的行李箱,却还要穿高跟鞋,累死你活该。” “……” cao! 话脱出口,惊死人。 秋橙气愤暗自咬牙,心道她继续忍! 不知是不是周言的性格使然,一句话比一句话扎心,丝毫不在意有没有什么礼貌和友善可言。 这让秋橙彻底哑口无言,也让她对周言抱有的仅剩幻想彻底泯灭。 她低下头,没再理顶头上的男人,化悲愤为力量,一鼓作气将行李箱抬到上一层楼。 可周言的吐槽像是止不住嘴似的,他边走边乜斜她十厘米细根,冷哼:“小心点,你可别跌死在这儿,我们这儿又破又旧,摄像头那贵玩意儿我们可没有,万一你摔死了,我可就成第一嫌疑人了。你要死也挑远点的地方死。” “……” 秋橙对着他高大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这傻逼能不能闭上他的臭嘴,长了一张好看的唇形,好听的话是一句都不会讲,还不如毒哑了他,当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也好,省的说出糟心话。 历经波折,秋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的腰也快要断了,她狼狈的趴在行李箱上,也顾不得自己穿的是不是包臀裙,会不会走光,她只想好好躺在柔软的床上歇息。 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堪堪直起身子,双腿还在忍不住打颤。 站在门前的周言掏出一大串叮叮当当的钥匙打开了大门,两人从门外望去,房里装扮还算得上是干净整洁,看样子是有定时打扫过。 她收回视线,暗想,没想到周言这么邋遢的一个人,还有心思去打扫出租房,生怕租不出去是吗? 周言把钥匙递到她手上,说这是她出租门钥匙。 秋橙接下后,便抬着行李进了房内,没想到周言却赖着不走了,慵懒的半靠在她的房门口,漫不经心地从短裤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 就这么在秋橙极为不理解和无语地目光下重新点燃了新的一根烟,一圈又一圈的小烟圈从他嘴里吐出,又骤而飘散,一部分环绕在秋橙的身旁。 周言抽的烟是硬中华,香烟味很浓,虽说秋橙也有点烟瘾,但平常抽的都是味道较为平淡的长白山或中南海,突然嗅到老烟鬼的烟味,她只觉得十分的刺鼻。 秋橙忍不住抬起手挥了挥围绕在身旁的白烟,试图挥散浓厚的烟味,最好也把眼前讨人厌的男人给驱赶走。 男人在烟雾中暗露亮色的眸子,深邃的眼神如同镶嵌于黑夜的黑曜石,神秘又迷人,是完全不合他粗狂的外表。 如果说他的眼睛是绅士优雅的公子,那么他本人则是街边的地痞流氓。 按照秋橙难听的话来形容,就是屎盆子镶金边。 好半晌,男人才舍得开口,语气慢悠悠的,像是朗诵抒情的诗歌,可仔细一听,除了清朗的声调悦耳外,男人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你就不问问关于这间房的有关信息吗?” 秋橙并不想和他过多交流,微微拾起眼皮,敷衍问道:“问什么?” 周言不是傻子,从女人极为不悦地语气中,自然明白他不受待见,但他这人偏偏爱犯贱。 她越不乐意的,他就越要凑上。 “你就不怕这间房死过人,是间凶宅吗?”周言轻笑。 秋橙看似满不在乎,轻飘飘道了一句:“怕什么。” 她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如果他租的房真的是凶宅,那就不会轻而易举如开玩笑似的告诉她,哪个生意人不想赚钱? 再说了,如果真是,文姨也不会把房子介绍给她。 总而言之,她倒是看出来了,眼前的男人一直在逗着她玩。 那她也没那么好的脾气,跟着他的性子走。 她又笑道,明亮的双眸多了几分调笑:“再说了它真的是吗?” 女人扬起的嘴角有些戳不及防,像是逗了许久的小猫骤然亮出了利爪,并朝他低声呜咽。 周言微愣,又很快回过神来,笑意扩大。 他夹住烟,对她挑了挑眉像是在无声诉说有趣,他徐徐吐出两字:“不是。” “那不就得了。” “……” “你能别把烟头弹进我的家里吗?”秋橙抿了抿嘴,目光盯着他手里点点星火。 听闻,男人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俊不禁,原本无意弹动烟头的手却听话地停了下来,“呵,你家?我这个房东都还没同意把这件房子租给你呢,什么时候就变成你家了?更何况你也没交钱。” “……”秋橙不声不吭,腹诽这狗男人不仅屁话多,屁事也多。 她低着头打开手机,“行,那你把你微信号给我,说价格,我现在就转给你。” “定金五百,每月房租五百,约期半年,退房再退定金。” “行,把微信号给我吧。”她昂首对上他再次重复说道。 这次,男人罕见的沉吟不语,又在秋橙十分不解的视线中道出:“我手机没带,你等会儿再去问文姨要我微信。” “……” 你妈,这年头还有人不随身携带手机,真另类。 秋橙嘴角抽了抽,也只得答应下。 见没什么话好说,周言离开了门槛,站好了身,刚走出没半步,再次回头望向秋橙,“对了,差点忘了。你记得把身份证复印件交给我这里存底,不然你哪天死在我房里,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 秋橙再次无言以对,内心深处叫他能滚多远滚多远,别他妈在这里挨了她的眼。 人们都说奇葩房客年年有,但傻逼房东她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