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沐先生的男女平等;活下去就要开膛破肚;暴走的虞老爷 已改
春日清晨,细雨缠绵,朗朗的读书声飘过荷塘,飘过嫩黄的新柳和白墙后烟锁着栉比鳞次的深宅大院。 沐先生讲了发表在《新青年》上的《文学改良刍议》、《文学革命论》与最新一期当代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沐先生激昂地说,中国急需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来表达新思想,中国的文学需要改良。《狂人日记》是新文学创作的典范,表现了新文学的生命力。《文学改良刍议》提出文学须言之有物,不模仿古人,须讲求文法,不作无病之呻吟,务去烂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不避俗语俗字。还提出“言文合一”,白话文学应为“中国文学之正宗”的主张。《文学革命论》提出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钱玄同对胡适和陈独秀的两篇文章表示赞同,把那些专事拟古而风行一时的骈文和散文斥为“选学妖孽”和“桐城谬种”。刘半农发表《我之文学改良观》、《诗与小说精神上之革新》等文,对于破坏古文的迷信、建立美的白话散文,破坏诗歌旧韵、重造新韵等问题,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沐先生谈论起这些新思想,每每总是昂扬兴奋。他还说,英国学者翟理斯编制的韦氏拼音,比中国的汉字简单易懂,应该用拼音取代文字,就像西方国家一样。 听到这里,千夜抬起头。本来她对新文化运动没什么感觉,时代的必然产物。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中国作为战胜国出席巴黎和会,和会将战前德国在山东的特权转交给日本,北洋政府代表拒绝在《凡尔赛合约》上签字。中国谈判首席代表密电外交部,主张签字,但是注明中国不承认山东问题条款。商讨未果时,梁启超先一步发回国内,导致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 文学革命毋庸置疑,但是用拼音代替汉字,就有点听不下去了。前面沐先生兀自慷慨,下边的千夜清泠泠地出声,“沐先生这么说,学生不敢苟同。” 一句话,让沸腾的课堂静了一静。 沐先生明亮的眼睛扫视过来,落到千夜身上。先前,他大多不会直视年轻姑娘。 千夜的嗓音十分清脆,“汉字之于国人,就好比一把刀之于贪官,用以鱼rou百姓;侠客用以惩jian除恶;贼人用以巧取豪夺;良家子用以守卫贞cao……无他,工具而已,什么人用,便是什么用途,在于用的人,而非工具本身。 “文章华而不实、言之无物、模仿古人、无病呻吟、烂调套语、陈腐铺张、迂回艰涩,破除就好,尽去革命。那也不是汉字的过错。用了拼音就能摒弃这些弊病吗?不尽然吧!中国古诗韵律之美,是意境的传达,只可意会神交。写实能写出那种美吗?” 沐先生正沉浸在变革的喜悦中,突然有个声音唱反调,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不禁一愣。而且说话的还是平日谨言慎行的大少奶奶。他不会因为她的出身瞧不起她,却对她的见解颇不赞同。 他正斟酌词句的时候,一帘之隔的男学生讥诮地说:“少奶奶也懂神交吗?”言中狎亵之意溢于言表。 其他男同学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青春年少的男孩子们联想力超群,说到神交就会想到梦交,就会想到梦遗,反正是乌七八糟联想开来。 正经的沐先生竟然也听懂了,既羞愤于自己也同男弟子们一般思想龌龊,又觉得一群男孩以性别优势欺负女孩,实在白读了这么多年书。 还未等他出言责备,千夜便幽幽说出后世鲁迅先生的名言,“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在她说到“白胳膊”的时候,后面的三位姨太太便羞红了脸;说到“生殖器”,课堂上的男同学有些坐不住了;说到“性交”,沐先生有些心跳;说到“杂交”,抽气之声此起彼伏。 待她说完,她身后的十三姨太芒夏,捂着通红的小脸,低声说:“大少奶奶,你都说些什么啊?” 苏卿若愠道:“大少奶奶,私塾里这么多男同窗,请你说话注意些,别将外面学的手段带进虞家!” 沐先生就不明白了,好好说着文学革命,怎么就能说到杂交上去。但是出于对爱徒妻子的保护,还是咳嗽一声,说道:“卿若,慎言!就事论事,不要侮辱女性!” 苏卿若反驳道:“我哪里侮辱女性了?是她先……” 沐先生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大家都静下来想想,千夜说过方才那番话后,你们都说了什么,都想了什么?是不是个君子、绅士该说该想的。” 沐先生又侧目对千夜说:“千夜,姑娘家,不要说什么性、性交之类的话。” 千夜托着腮,慵懒地说:“先生和同窗们天天都在说思想开放、男女平等,怎么女性稍微说一些词汇,就会受到道德楷模们的抨击?就连‘神交’都成了敏感词,能勾起有些人的意yin。” 这番话,让沐先生有些愣怔。是啊,他一直追求新思想,嘴里喊着尊重女性,却没想到女性发出自己的见解,会有多少男人站出来曲意歪解、牵强附会。自己真是言行不一得可耻。 其他人没有这种反思,只是觉得一个买回来的冲喜小媳妇竟然敢在课堂上谈什么平等,简直笑话。她那些言辞真是放浪形骸,刚当上虞家大少奶奶没几天,就原形毕露。进一步想到,虞大少爷羸弱,管不住媳妇。 下学后,沐先生叫住千夜。十三姨太和十四姨太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人尽散去,沐先生对千夜说:“你说的,我反思了一下,确实很有道理,对此,我向你道歉。” 沐先生这样说,千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沐先生又说:“但是,人处在环境不同,也该学会审时度势。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合适。这个无关乎男女,也无关乎迂腐。你还太年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做人的道理,我作为你的先生,还是该教授给你。”话语中,充满爱护之情。 千夜一双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星星闪闪地问:“沐先生,您是觉得我很出众?” 沐先生笑着望进千夜的眼里,仿佛看到满天星光,点点头,“是,你很优秀,非常优秀。”思想上,足以和他的爱徒匹配。她出身于那样的泥沼,却有难能可贵的学识与见识,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所没有的。 千夜又问:“那么,男女平等是不是就该女性勇敢的追求爱情?” 许是千夜目光太过炙烈,沐先生突然不敢看她,将脸转向一侧。但又觉得冷场太尴尬,于是生硬地转换话题,“昨天,我去镇上的教堂,见到了那里的传教士温德神父。他愿意来家里看看鸣烨。” 千夜开心地说:“真是太好了!谢谢您,沐先生!” 沐先生快速看了千夜一眼,同她一起往外走。突然想到爱徒同自己说过,千夜的那个,可以伸进他那里,脸上不禁有些微微泛红。 没过几日,温德神父来到虞府,沐先生亲自将他迎进内宅,虞鸣烨的院子。温德为虞少爷进行简单的检查,用听诊器听他高耸的腹部,又询问了具体病情。 温德神父说:“以我浅显的医学常识来看,虞先生的肚子里极有可能是长了东西。这还需要大的教会医院里X光机进一步验证。您可以找个专门的医生来看一下。” 一旁的黎管家问:“温德神父,您说的X光机是什么?” 温德神父:“就是通过穿透照片,可以看到身体内部。” 黎川也是听得一知半解,又问:“那么,哪里有X光机?” 温德神父:“听说上海的教会医院里有。你们先去省城看一看,确诊一下肚子里的是什么。” 沐先生问:“如果确诊了,也照了X光机,接下来要如何治疗?” 温德神父:“大概率要剖开肚子,将里面的东西割除掉,再将肚皮缝上。” 黎川眉心抽了抽,看向沐先生,对方也是一脸纠结,心乱得很。 待送走温德神父,沐先生坐在虞大少爷床边,说:“鸣烨,这件事你要好好考虑。上了手术台,生死便捏在别人手里了。” 虞鸣烨说:“老师,我想好了。我现在活着只是苟延残喘,没有一点希望。要想恢复如初,只能搏一搏,开膛破肚也在所不惜。” 沐先生踌躇着说:“虞老爷是不会同意你手术的。” 虞鸣烨说叹了口气,“到时候,我再求他吧!” 沐先生想得不错,虞老爷宁可儿子有一天没一天的活着,也不愿意家中独苗冒险去做手术。当晚,便遣人叫千夜到他的院子回话。 大概晚上7-8点的样子,虞老爷坐在主屋的花厅里,桌上放着一杯热茶,四下没有人。 以往千夜见他,虞老爷总是和颜悦色,都快要忘了他是这个家中独裁的大家长。 虞世安冷着脸,问:“是你找来的洋人给烨儿看病?” 千夜恭敬的垂首站立,“是。” 虞老爷一拍桌案,“是谁给你的胆子?” 千夜抬起头,直视公公的眼睛,“大少爷是我丈夫,他病了,我找人来医治,有什么不对?” 虞老爷喝道:“跪下!” 千夜一愣,缓缓下跪。 虞老爷有些动怒,“谁知道洋人用的什么手段,将人骗上手术案,取了心肝。烨儿是虞家唯一的男丁,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千夜:“老爷,洋人要人的心肝做什么?” 虞老爷:“自然是去吃。” 千夜一个没忍住,失笑出声,又觉得嘲笑意味太过明显,忙止住。 这一笑,却激怒了虞老爷,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千夜身前,附身捏住她的下巴,眯着眼说:“你上了两天私塾,就以为能翻出天了?” 千夜甩脸想摆脱虞老爷的牵制,却没能成功。 虞老爷危险地说:“听说,你当着沐先生和虞家一众子弟的面说什么‘裸体’、‘生殖器’?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千夜已经跪坐在自己脚后跟,虞老爷还是步步紧逼。现在再说男女平等,虞老爷是不会买账的,她只能小声嘟囔,“是他们先狎亵意yin我的……” 虞老爷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地冒,用银元买来的儿媳妇能是什么干净货色?是他昏了头,还想让她为虞家开枝散叶。她都打算要谋害亲夫了。 虞老爷愤怒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千夜直觉感到危险,生气归生气,她公公为什么离她那么近? 虞世安心中愤恨地想:既然她来虞家前早被人染指,我有什么不能碰的?他盯着那双红唇,眼瞳仿佛冒了火。拇指揉捏她的唇瓣,带着些许侵略的意味。 千夜一愣,猛的向后仰倒,打算摆脱那只手。 虞老爷闭了闭眼,一把掐住了千夜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