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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是指望陌生人的慈悲。”——《欲望号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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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尝试去下载了线上交友APP，他填好所有的个人信息，系统提示他需要上传至少一张照片，他迟疑了。手机相册里几乎没有他自己的照片，只有补办工牌时用过的证件照。

    他总不能这样认输。

    他打开电脑，在好几个文件夹里找。但都只有更早时候的证件照——看起来就像未成年的样子，以及毕业时候的一些照片，其中过半数连焦点都没有对准在他的脸上。他快要失去耐心，最终自暴自弃地上传了证件照。

    APP开始给他匹配女用户。前十个他以相同速度划掉。系统适时出现了一句善意的提示，“情缘得来不易，做决定前请三思”。

    周含章退出，一度想删掉这个APP，又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如果不作出决定的话，身边潜伏着的巨兽会随时将他吞食入腹。他又点开了APP，并决定无论下一个是什么人他都会右滑。

    很快系统为他匹配上了一位女性，照片里的人倚着湖边垂柳摆出民族舞的姿势，而名称却是“Mandy”，还是“Mindy”，周含章记不清，心里用“M”称呼她。

    也是M先向他打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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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嗨。】

    周：【嗨。】

    M：【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这个APP上用证件照。】

    周：【我是第一次用。】

    M：【骗人的吧。】

    周含章不知道该如何让这段对话继续下去，对方在这时主动前进了一步，意外地。

    M：【都在阳城的话，要见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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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定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厅，离公司并不算很远。双方都准时到达。周含章点了一份情侣双人餐，全部吃光，仅仅是填饱了肚子，他甚至都不记得主菜到底是牛排还是羊排，只知道餐酒并不好喝，有种葡萄变质后的酸苦。女人高跟鞋的尖头在桌下踢到他好几次，每次都是他先说“不好意思”，女人在餐桌的另一头咯咯笑。

    周含章买了单，他和女人并肩走出来。餐酒的味道不断往上涌，刺激着咽喉和鼻腔，他捂着嘴咳嗽。M关切地问“怎么了”，并自然地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咳嗽慢慢停止，M顺势挽住他，把浑圆的胸部贴在他的手臂外侧，女人身上有着浓烈的香水味，像刚刚那杯难以下咽的餐酒。她靠近他耳边，语气暧昧：“去你家还是我家？”

    周含章全身汗毛都竖起，扭头看女人，实则看她的身后，看除了她以外路上所有的一切，试图去感觉是否哪里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会不会有一个人从阴影中出现，发出只有他会留意到的声响，从而昭示自己的忍无可忍和他接下来会受到的惩罚。他愿意领受所有惩罚，如同甘愿在一张未写明金额的支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用余生的自由去偿还这笔债务。

    街角处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留神分辨，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它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冒着被喝斥驱逐的危险跑到从餐厅后厨推出来的垃圾桶旁，咬住了一块带着食物香气的东西，以同样路径退回阴影里，饥饿让它无暇顾及露在外面的后半截身体。那只狗也许很快会发现他冒着生命危险叼回去的是一团沾满汤汁的纸巾。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M吓了一跳：“好脏的狗！”

    “是啊。”

    M别开眼，轻笑着想要转回到方才进行的话题：“那……还是说你想去酒店？”

    “要不还是算了吧。”周含章拒绝了她，果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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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程的地铁上周含章注销了线上交友APP的账户，然后将它从手机上删掉。也许是餐酒始终不停在胃里翻滚，他不得不在某一站冲出列车，找到月台的垃圾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他像溺了水，被浪打回到岸边又活过来，把在苦海里喝进去的一切彻底地吐出来，吐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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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坐上地铁，用袖子擦脸，抬头看密密麻麻的站点图，车门玻璃上映出扭曲的自己，面容模糊，几乎不成人形。触目所及车厢里的乘客全都有意识地避开他。他只觉好笑。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还有两个月租约就到期了，考虑一下还要不要续租？不租的话提前答复我，我好联系中介。】

    房东又说：【如果你们要续租的话，房租就还按上一年的算。】

    周含章回答：【非常谢谢您，我再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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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绕着小区中央的大榕树走了十圈。顺时针。他把地上的变干变硬的落叶全部踩碎。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棵树。到底喜欢它什么。

    他想，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变成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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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坐在书桌前，前一晚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合上，一点点动静就启动了。他想了想，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堆满了杂物，他把手伸进去，在最深处精准地摸出一个硬盘，接到电脑上。一个文件夹弹出来，满满当当的照片和视频，略缩图里他隐约看到自己痛苦的脸，那一切本该是触目惊心的噩梦。

    他打开其中一个视频，屏幕上无情地播放起他所有痛苦和欲望的源头。

    周含章垂下眼睛不看里面的自己。他只去听视频里的声音。“真可爱”，她说，她叫他“宝贝”，“腿再张开一点”。当下的他照做了。视频里有rou体反复碰撞分开的声音，以及他自己发出的有气无力的怒骂，“变态”。屏幕外的他一并把西裤和内裤同时褪下，早已兴奋的yinjing被死死锁在金属贞cao锁里，视频里没有露脸的女人每说一句话就让这个器官更加充血一些。他隔着锁笼胡乱地触碰自己，饮鸩止渴地给自己施加刺激，疼痛和快感是同等的，密不可分的。

    他最终为自己带来了一场拖泥带水的高潮。不应期中他觉得这一切都结束了，他重获自由，重新获得对一切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