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悠久之实⑧

    在数次的清醒又晕厥后，萧炎已经估计不出时间。这里也不是他的家，四周封闭不见一丝阳光，大概是吸血鬼的庇护所。

    身体除了痛还不听使唤。无论他如何想从床上下来，整个人就仿佛生锈的齿轮，只能发出些令人牙酸的声响，动弹不得。

    那只吸血鬼不知道上了他多久，大概是感受到他濒临死亡才停下。

    “苍穹榜。”

    “世界意识在尽力修复这具身体，吸血鬼暂时不会回来，炎帝请继续休息。”

    苍穹榜这次的语气严肃了不少，他高估了吸血鬼的自制力。萧炎身体的情况很糟糕，比度过初夜后的模样还要凄惨。

    那些缺乏节制的东西下手全无轻重，仅仅是为了听两声叫床，就开始吸食萧炎的血液；为了让他掉更多眼泪，就将其左手折断。

    苍穹榜看着断骨刺破皮rou后在床单上拉出血痕，与已经凝结的血块。利爪割裂唇舌将痛苦延长无数倍，然后吸血鬼将其头颅当做酒杯，搂住无法反抗的人将鲜血饮尽。

    只是无论清醒还是昏厥，萧炎总是吝啬给予反应，以至于被折腾至如此惨状。

    他应该相信炎帝的判断的，吸血鬼太危险，难以控制。

    “还要多久我才能动。”

    “至少八个小时。”

    “帮我侦测周围环境。”

    “整个避风港里有三只食尸鬼，都没有得到太多血，实力很弱。”

    “是个好消息。”

    萧炎动弹不得，只能在神识中轻叹。他让苍穹榜辅助他查看吸血鬼家里的情况，然后默默记下，最后才于再次昏迷中等待身体的恢复。

    当吸血鬼回到避风港时，这个不寻常的人类已经吃完了先前给他准备的食物，现在正踩着自己最爱的那只食尸鬼。

    吸血鬼扭头看了看另两只生死不明的下属，眉头不可避免的一皱。

    “我早该想到你不是寻常货色，从没有人类能在不借助枪支的情况下，让三只已经培养出默契的食尸鬼失能。”

    他看向萧炎手里的东西，居然只是一根黑色鱼线，如果现场不是这么个景象的话，他大概会觉得这家伙傻得可爱。

    吸血鬼并没有钓鱼的爱好，自然不会是就地取材。那东西他有听希尔提过，所以看到后就立即扔掉了，没想到食尸鬼趁他不在躲懒，没有处理干净，又被这家伙捡了回去。

    他眯着眼又看萧炎两下，准备再夸几句，却没想到这嘴巴才刚张开，前几天还动弹不得的人类一个健步冲至跟前，与曾经见面时一样顶心肘伺候。

    人类挨着一下大概率就活不成了，或许地上的食尸鬼也是这么倒下的。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这家伙又是一掌直击下颌，上下牙齿被狠狠撞在一起，立刻将自己舌头咬断。

    萧炎兀地握住吸血鬼的脸顺势将其按倒在地上，冲拳极快交替，以这样方式生生凿进心口。

    吸血鬼即使不怎么害怕疼痛也忍不住猛咳一声，血液夹杂破碎的rou块飞溅而出，一小截乌青的舌头“啪”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萧炎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强暴过自己的活尸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顿时警惕起来。

    太弱了，现在的他不可能快过成年吸血鬼，这家伙究竟是托大还是早有准备？

    哪种都好，自己还没有完全杀死这只吸血鬼，他仅仅是因为选择修复身体而陷入沉睡。萧炎用鱼线绑了他的手脚，捏住吸血鬼的嘴将那节舌头扔回他嘴里，又划开自己的手背。

    一丝半缕香甜新鲜的气味令渴望苏醒的吸血鬼喉头不住滚动，直到那节舌头卡在食道后方才停止。

    萧炎走到垃圾桶旁一脚将其踹翻，在为数不多的垃圾中捡走一只打火机。

    他将伤口烫到止血后将窗帘强行扯下，点燃后扔到一边。伤口愈合的问题交给位面意志，这个差点坏事的玩意儿死了也好。

    吸血鬼很难杀，许多凶器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但不包括火焰。

    于是，这座偏僻的别墅无声无息的被大火吞噬，而萧炎也匆忙赶回家。

    家里住着一个沉重的负担，不进行安抚就会易爆易怒，然后不受控制的发狂。这是残缺灵魂的弊端，也是受妖蛆影响的后遗症，使人容易陷入某种情绪难以自拔。萧炎并不喜欢这样的人，更何况这个碎片虽说对他有着一分情意，却没给予太多信任，以至于许多事情直到他复盘原貌才意识到它说过不少谎话。

    这种做法萧炎不会反对，却也绝对不愿再去谈什么坦诚相对。他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去慢慢软化一枚碎片使其接受自己，不给对方在背后捅自己刀子的机会就足够了。那点继承自本体的感情算不上多深，狼人之所以会被他吸引更多是因为位面意识的干预。

    萧炎这些天的妥协多是为了让耽于rou欲的狼人有一个发泄的途径，以免祸害他人。

    从别墅里出来就能感受到这里的偏僻，索性还在这座城市里。

    他现在什么证件也没有，但这个国家不习惯数字货币，吸血鬼的避风港里能搜出些现金，就是走夜路实在不安全。

    枪击事件、流浪汉、瘾君子，以及飞车族占领了夜晚。经过的地方时不时就会出现排泄物与针头。

    他们像B级片里的丧尸那样歪斜占着，身体不稳地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变异。仅有少数几个还算清醒，吃着白天领到的救济餐。

    有浣熊在驱赶老鼠，争夺垃圾桶的归属。几个肤色各异的流氓对他吹口哨，说些歧视性的语言。

    见萧炎并不搭理，还走上前问他父母在不在附近，要不要跟他们去玩。

    这种问题没有引起萧炎的惊讶。自从来到这个国家他就知道自己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因为他的个子对这些白人来说太矮，脸也不像成年人。

    除了偏好成熟身体那部分，这里有太多人痴迷于幼态，觉得他的长相非常合胃口。龌龊的念头不分性别，这也是所谓“黄热症”的成因之一。

    萧炎没有和这些人交流，他只想快点回去，于是速度将几人塞垃圾桶里，吓得老鼠浣熊四散而逃。

    按照吸血鬼的恢复速度，这时候还没被烧死的话应该已经逃走了，希望不要发生这么晦气的事情。

    等萧炎回到家里时黎明将至，房门刚开，一只大手就将他拽了进去。

    萧炎立刻一拳锤在那人腹部，可惜用处不大，被一条手臂强硬地捁住，即便挣扎也不得解脱。

    “你怎么知道是我？”

    黑白发色的吸血鬼现在却也没有生气，他随意的将门关上，就这么一手将人腾空搂起，往屋里走去。

    “和你正面交战真的好危险，这些功夫才是Z国真正的杀人技吧？我为此特意转化了个了解功夫的食尸鬼，让他帮我分析你用的招怎么防。”

    “他说你用的是八极拳，这种拳法属于见招打招的刚猛流派，以你能轻松击杀吸血鬼的能力来看，根本防不了。我原本不太相信，但看到他的死状也就信了。”

    吸血鬼的发音并不准确，念陌生词汇时会放慢速度，能感觉出他的确对功夫很感兴趣。

    “他的内脏没几块是完好的，肺、心脏、肝，都被你打碎了，哦，你没有亲眼看看那诡异的景象，连我都觉得害怕。”

    他说得眉飞色舞，但萧炎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复。

    能发现内脏破碎不就是因为他在情急之下将食尸鬼开膛，从而拿回自己的血液吗。

    失去吸血鬼血液的食尸鬼立会立刻死亡，把这条“杀害食尸鬼”的罪名强加在萧炎头上只是这个种族荒诞的幽默罢了。

    “那只小狗出去找你了，它没有记住你的味道，像只马路上的蚯蚓，找不到半点线索。”

    吸血鬼见萧炎不理睬自己，自知话题无趣，立刻换了一个，恶劣地笑了起来。

    萧炎面色古怪地看向这人，狼人鼻子的确不好使，这是事实。但想知道对方的详细行程与这条信息总该是有人监视了它许久。

    以狼人的敏锐来说，监视它的人应该已经被发现了。那家伙大概在等一个将其拿下的时机，比如面前这只吸血鬼出现。

    吸血鬼直接往卧室走去，他来得没多早，还没摸清楚房屋的布局，只是感觉所有房间中只有二楼的卧室不会让他感觉不适。这里毕竟是一位强大的吸血鬼猎人的居所，难免会有些能伤到他的东西。

    “你把我的避风港给烧了，是不是该做点赔偿，我可是听说过你名下有不少资产，赔我几套房不过分吧？”

    自打他看上这个人后，吸血鬼就去探查了些关于他的信息。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留学生家里都挺有钱，只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太多奢侈爱好的家伙居然是位大少爷。

    他的家庭原先只是寻常的Z国工薪阶层，却从数年前以极其突兀的方式累积起一笔财富，时至今日已经是大富之家。

    这种异常背后的原因一般不难查，但吸血鬼对此并无兴趣，他只需要知道这人很有钱就够了。

    “不过，把你转化成食尸鬼后，你的也就是我的了。”

    他说这些时心情还有些愉悦，只要和萧炎在一起，不管想到什么都容易让他感到快乐。

    可这份快乐不过是建立在他对萧炎还不了解上。

    那笔他不屑深究的财富是由一个能够杀死“鬼人”的少年为自己所在的小家带来的。

    金钱是普通人猎杀吸血鬼的必备工具，许多事都得用上它。

    只要按照准备充分，萧炎可以凭借人类的身躯，杀死那些远强于辅者的奇异怪物。

    未被束缚的双腿一踢，萧炎将一个花瓶碰倒摔在地上，里头的液体洒了一地。

    有些溅在吸血鬼腿上，立刻如强酸般将他的皮肤灼伤。

    “这他妈是什么！”

    吸血鬼立刻跳开，连带着将萧炎也给放走了。

    萧炎没有回答，他站稳后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支能装下大束玫瑰的长方形盒子。

    吸血鬼顿时感到不妙，这种感觉在对方拿出其中物品是到达顶峰。

    暗灰色粉末从他的指缝间落下，下一刻就被吹到吸血鬼身旁。

    “啊！”

    粉末接触到的部位如同被太阳炙烤一般疼痛，那些粉尘甚至被他吸入了少许。与多数时候短暂的疼痛不同，这种疼痛随着时间推移越发难以忍耐，以至于吸血鬼意识到自己在别人拖行时也没心情去管。

    他的脸被腐蚀了一半，喉咙也破损得厉害，残存的脖子不像能撑住脑袋。巨大的坑洞中淌着血，一副恶鬼模样。

    萧炎将他拖拽到阳台上，心里有些庆幸。这家伙没有继承到古妖优秀的战斗素养与沉稳，只把傲慢保留下来，还算好对付。

    他抬头看天边亮起的光，疲惫地靠在墙边。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

    太阳如他期望的那般升起，吸血鬼瞬间被点燃，没发出哀嚎就成了飞灰。

    这样死去的吸血鬼无法复活，总算是解决掉了一个威胁。

    萧炎叹了口气，站起来收拾刚才造成的痕迹。

    花瓶中是他拜托驱魔者协会的朋友搞到的圣水，对吸血鬼和狼人都会造成影响，得先处理掉。灰黑粉末则是银粉，或者说氧化银比较贴切，对那些弱小吸血鬼效果不错，且也会伤到狼人，要打整干净才行。

    以他对狼人的了解，这么多天不见肯定是一见面就要上床，到时候又激动得把“狩猎工具”给碰倒了可就麻烦了。

    “唉，不想zuoai。”

    萧炎打扫的效率很高，结束时狼人没回来，还被他找到了遗落在沙发抱枕下的手机。时间还早，他现在没什么线索，也联系不上那头不知去了哪儿的狼，与其干等着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等他钻进被子后苍穹榜突然关心起他来。

    “这具身体已经修复了基本功能，但性能永久下降了，你还好吗？”

    “不太行，人类太脆弱了，最近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睡眠不足，整个人像是活在梦里。”

    “吸血鬼太野蛮，这次事故消耗了太多能量，躯体也弱化，不值得。”

    “没办法的，我们和他们一开始就不对等。”

    他往枕头上挪了挪，选了个舒服的位置侧卧着。

    “如果不是身上这点灵力提供的情绪价值，我早就被杀了。我们没有与这些精怪对抗的能力，现在还活着已经算好运。”

    “你几乎要死了。”

    苍穹榜的神识微微波动，它似有感触，但无法将其转化成语言。

    大概是在比对灵力的盈亏，花了大代价去捡拾他的灵魂，又不知蕴养了多少年，如果他折在这里，恐怕它也会失去了翻盘的能力。

    “我们还很弱，介入这样的世界受伤是必然的。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拿到好处。”

    “可是，代价太重。”

    “风险，它与选择是孪生兄弟，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得接受其可能带来的风险。身体遭破坏、能量消耗超额，的确不利于达成目标，但你与世界的亲和度也上升了，我们没有到最差的境遇，相反，如果你能将大千与其链接，那这点代价称不上重。”

    “我不会让你赔本。”

    在不久前，萧炎荣登半步主宰之位时，苍穹榜尚未开智。

    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巧合导致它变成了这幅模样，他也没有细想。

    这点时间还不够一个生灵的心智脱离幼稚迈向成熟。它需要一个能理解它思维方式与性格的引导者，恰好，炎帝就是这样的人。

    他小时候就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几年沉淀让理性浸入骨子里，即便随着时间推移这份理性时常被埋在深处，但他依旧能借此轻易洞穿人心。

    于他而言，世上只有蠢人的心最难解，他们做出的事与想法大多相悖又不自知。

    苍穹榜年轻，不蠢，只是单纯。相对理性、让人生畏的单纯。

    引导它不能用教育一般孩子的方法，无情一些的效果更好。

    只是，这样的教育也得跟随其成长而变化。

    “这个位面很复杂，我们没办法凭借这点实力去解开所有迷题。”

    “‘神’是什么？他们处于的位面与这里有什么关系？”

    萧炎一摊手。

    “无非是实力远超寻常生灵的东西，他们有意或无意影响了这个世界。”

    “独立位面呵，说明这个地方没有所属的上位面，又或者已经被那上位面抛弃了。”

    “上位面不会随意抛弃下位面，只有上位面本身出了事才有这种可能，而且还是大事。比如像我们这种，或者燃尽了，变成了烂根的树，但还有点灵性，死前把果子甩了出去，孕育了不知多少年的果子已经无法获得关注，树只是想活得再久一点。”

    “我们需要这枚果子，也可以治一治树，那个位面就不错，生灵上限很高，你也不想放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在这之前，好好睡觉。”

    萧炎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缓缓陷入梦境。

    “……嗯。”

    良久，苍穹榜突然应了一声，它突然记起了当初为什么选择炎帝。

    是因为他的灵魂并不是其他人那般碎裂，而是像没有燃料的火那般变得黯淡渺小。也是因为……他是极罕见的，真心爱着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