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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望一眼。贺平安冲他点点头,便接着看阵了。陆沉想过自己再次看见贺平安时会是什么样子。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也许会吓傻了、也许会率大军突出重围挥洒自如、也许笑着对自己说“你还活着”,也许会哭着对自己说,“你还活着”。但是贺平安只是平平静静的望了他一眼。不骄不躁,不悲不喜。小小的一个人,站在高台上指挥着千军万马。镇定极了,就像他平时打磨器械时的模样。战争一共进行了两天。期间陆沉与贺平安有过几次碰面,但是贺平安都没说什么话。杀到最后一条巷子的尽头,陆沉扔下那把断了刃的长刀。拄着长枪,一瘸一拐的走着。走到巷口,看见了不远处的贺平安正在张望。贺平安望见了陆沉,便朝他跑过去,期间被尸体绊了一跤,爬起来,跨国一具具尸体,一步步来到陆沉跟前。贺平安扶起陆沉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个人慢慢的走在巷子里。贺平安低着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走到小酒馆的时候,陆沉示意贺平安进去。他已经没力气走下去了。贺平安扶着陆沉坐下。陆沉给他指了指,“后面有缸酒。”贺平安跑过去,一点一点的把缸子拖出来。拿来两个碗,递给陆沉一个。两人一人一碗,碰了,一饮而尽,再舀一碗……就这样,相对无言,一碗碗的把酒碰完。直到脸喝得通红,贺平安的眼睛也红了,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袖子里,整个人一颤一颤的,哭了。贺平安哭了很久很久,陆沉静静地等着他哭,也不去问为什么。昨天陆沉也坐在这个小酒馆喝着酒,当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今天他坐在这里听贺平安哭。人生苦短,去日苦多,但是还不至于没了希望。待到夕阳西下,陆沉对贺平安说,“再晚路就不好走了。”贺平安趴起来,揉揉眼睛,“嗯,走吧。”还和刚才一样,贺平安搀着陆沉。在横尸遍地,被血染成深红色的路上,慢慢走着。陆沉说,“贺平安,你好像长高了。”贺平安歪过来脑袋,“真的?”“嗯。”贺平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陆沉的发际,“将来我能长到这么高。”“你怎么知道?”贺平安说,“那天我哥哥去军器监给我送行李,你站在他旁边,我记得他就到你这个地方。我哥哥已经两年没长个子了,估计就是这么高了。”“你哥哥长这么高又不代表你也能长这么高。”“能的,我们俩长得很像的,我哥哥十六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么高。”陆沉才不希望贺平安长成贺温玉那样,一身弱不禁风的骨头,还一副招人模样。贺平安只要一直又矮又笨就好。“但是也说不定,我长不到那么高就死了。”贺平安忽然说道。“怎么会呢。”陆沉道。“怎么不会。”贺平安道,“你看,今天这里死了两万多人,凭什么我就不会死?”说完,他又垂下了脑袋。陆沉想了想,默默道,“也没错。”两个人走在路上,贺平安低头看着路上的尸体。来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但是他要救他,所以只能是这样。自己不是什么圣人,只不过这芸芸众生中的庸人一个。生老病死痴嗔贪求不得爱别离……一样不少。“你若是死了,我也去死。”半晌,陆沉说道。贺平安愣了一下,认认真真的点点头,“也好。”第二天,活着的人开始打扫战场。御林军的帽檐上都刻的有名字籍贯,比较好确认身份。贺平安和几个杂役一起统计,一个乡的就把遗物收拾到一起,将来由驿馆送到其家人手里。可是陆沉的手下服装很不统一,大多人死了就是死了,无法确认身份。家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死了。贺平安原本还在想,应该把尸体都运回故乡。陆沉说,再多放几天就该出疫病了。一把火全烧了。两人站在大火前面。一将功成万骨枯。“陆沉。”“嗯?”“你说什么时候才会天下太平?”“说不好。”“你不能说不好呀。”贺平安道。“但就是说不好。”“别人可以说不好,但你不能。”陆沉望着贺平安,“那倘若,天下太平了,你打算怎么办?”“什么怎么办?”“留在京城跟着我,还是回乡?”贺平安想了想,“说不好。”“你怎么能说不好?”陆沉皱眉道。“我爹娘把我养这么大可不容易呢。”“啊?”陆沉一愣。贺平安跑走了。陆沉心想,又不是再也不让你回家了……陆沉进了里屋,发现贺平安在写字,“写什么呢?”贺平安拿袖子挡着,“不许看。”陆沉走上前,几乎一把夺过来,“怎么不许看。”贺平安拿着纸笔跳起来,“就是不让你看!”说着,跑到外面走廊去写。结果因为怕陆沉忽然过来,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叹气,又拿了张纸,端起墨盘,打算换个屋子开始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陆沉站在门前。贺平安无可奈何道,“我在给我娘写信啊。”陆沉道,“写吧。”然后走了。贺平安看着陆沉,心想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殊不知陆沉也正觉得他莫名其妙……陆沉走了,贺平安开始认认真真的写。挽起袖子,写给自己母亲的信,字一定不能难看了。留在京城还是回家乡?这种事怎么能自己说得算呢,当然得问一下家人了。贺平安想。于是他一笔一划的写到:母亲大人安好我如今在军器监任职。朝廷赐了哥哥一栋宅子在同乐巷。过年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来,哥哥希望能接你和爹爹过来住。京城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