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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体会到一种酸楚。霍英一定在想着和他一样的事,因为那片理应尘封的配件。三年前的那句“其实我刚才差点死了”,以及“刹车片有问题,被人动过”言犹在耳,它们在时郁枫脑海中轰鸣,它们把一千多个日夜前的血色夕阳泼在餐桌上,随着雨声渐弱,它们越来越响,越来越浓,促使他不住地去看面前把辣椒一片片从炒鸡蛋里挑出来的人。“英哥,”时郁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喝了两口酒才把接下来的话问出口,“你看到了?”“哈哈,是啊,”霍英也在喝酒,“那玩意是老朋友了,我自己装上去的,”他终于抬起脸蛋看时郁枫,两眼黑沉沉的,“怎么在你这儿?”时郁枫呼出口气,乱糟糟地把没干透的银发扎起来,“你退役之后,车队要紧急处理你留下的车,还有你的团队,”他又喝了口酒,“我把他们雇了回来,车我也买下来了。”霍英已完全想不起那几个勤勤恳恳的技师长什么模样,抑或高矮胖瘦,但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亮起那辆鲜红的赛车,“挺好,省得他们失业了,以前跟着我,本来就老受排挤,”他哈哈笑了,“那车我调得不错,有几个改动特别吃香我都不告诉别人,这两年赛场和标准也没什么大变动,你现在把它再开上赛道也没问题的。”“不是,我没有动它,也永远不会动,”时郁枫放下筷子和酒罐,在一呼一吸的醉气中,痴痴地看着霍英,“喷涂我都不会改!它尾翼永远印着‘Howard.H.’。”这话的下一句,或许是“等你回去开它”,但时郁枫没说,他知道这话里的压力。霍英还是笑着,垂睫看着那碗鱼汤,“你还把刹车片拆下来了啊。”“因为它有问题。我都记得,你说有人动手脚,它的确,就是,整齐地裂开了,”时郁枫感到怪异,涩口的酒味不停地上泛,这就是喝醉吗?他没有多想,直接握住霍英放在桌上的右手,把依旧冰凉的筋骨覆在自己guntang的手掌下,也用力握住它明显的颤抖,“怎么磨都不会断裂吧!我有一次冲出赛道外,车身一半都烂了,刹车片也没裂!碳纤维怎么可能自己裂?”霍英不说话。时郁枫握得更紧了,“谁做的?英哥,你告诉我谁做的。”霍英整个人僵着,他没有挣开时郁枫,他只是轻轻地压着自己的颤,用另一只手举起第二罐啤酒,“反正我也没死,都过去的事儿了,”他抬起通红的双眼,拙劣地掩饰自己的动荡,“可能赛车就不适合我。”这回轮到时郁枫不说话了。酒让他头脑迟钝,他又不想贸然开口说出什么傻话,他只是放柔力度,近乎本能扣住霍英的五指,好像这样就是在保护他一样。而霍英呆呆看着他,这么年轻,又这么真诚,为什么在这样握自己的手,为什么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就好像突然被烫伤一样,放下啤酒趴在桌上,埋了好一会儿头,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爆发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不想管了,我说谎了,”他控制不住地说,带着抵死克制的哽咽,“我躲在这儿,王八似的,我他妈的还不如死在赛场上!”“没事的,英哥,没事的。”时郁枫压着狂跳的心脏,继续握紧他的手。“最可怕是什么?”霍英还是不起身,趴着自顾自道,“不是你死了,不是你被八百度的火烧成个傻逼,或者你跟你的车一块断了半截,是你逃走,销声匿迹,毫无尊严,因为你不敢死,想活命。然后你又后悔,你又他妈的后悔。”时郁枫舌头都快打结了,旧事重提,他做了一定心理准备,可现在这样的霍英是他未曾料到的,他只觉得心里很疼,搜肠刮肚才说出一句:“我们都很尊敬你,非常非常……不是毫无尊严,不是的。”霍英不吭声,可他的手烫了,也醉了吗?还是被我握得?时郁枫不甚清醒地想。“你是我的偶像。一直都是。”他又着急地说。紧接着,时郁枫听见抽泣,很低,很克己,也很动容,好像一块冰被碎碎地凿下冰屑,掉在沙漠上无声地融化,冒出细烟。过了好一阵子,至少有十分钟,现在的十分钟实在太漫长了,霍英才忽然抬起脸来,他的确是哭过,可没有掩饰,他湿漉漉的脸此刻在冷色餐灯下,闪现潋滟。“谢谢你,”他顿了顿,“小枫。”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叫他。时郁枫竟一时间慌得把他的手给松开了。霍英也有点不好意思,摸摸眼角,抽出张纸巾擦擦鼻子,道:“刚才说到哪儿了?的确是有人动了我的车,因为他们不想让我拿总冠军,他们另有人选。”“谁?”什么人,什么他们,什么另有人选……时郁枫腾起杀气。霍英没有立刻回答,他定定地看着时郁枫,露出一个苍白又温柔的笑:“有一伙儿,有人蹲了大狱,有人已经死了。”第7章我想我是海(2)时郁枫定了定神,他正襟危坐,想使自己显得更可靠,“死的是谁?”霍英紧紧绞着双手,哑声道:“最想让我死的那位。”“……是那个‘另有的人选?’”“是啊,就是当时的队友,家底很硬吧,好像是谁的独子,一意孤行非要来玩赛车,你记得吗,那会儿车队里有个墨西哥人,叫厄里亚?就他。”霍英有意放松自己,也放松气氛,他提起筷子从碗底夹出块没凉的牛rou,放到时郁枫碗里,“一开始还和我打商量,说什么给我美金,三千万,让我放水,”他放下铁筷,自嘲地笑了,“那我当然不答应啊,虽然赛车这玩意烧钱,但我光工资两年也够这钱了呀,三千万简直有辱我的职业cao守。”“三个亿你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时郁枫吃掉牛rou,平声道,好像在复述一个真理,“因为比赛要公平,因为你有尊严。”霍英红通通瞪了他一眼:“有些事儿不用说这么明白!”他又开了第三罐啤酒,道:“是我当时太年轻了……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了,死也不答应,我还骂他们bullshit,那小公子肯定急了呀,找人动动我的车不是轻而易举吗,刹车片这种东西,给它造个裂口,赛道上离心力一扯,它就能整个劈开。可我竟然没死,终点线后,我又冲了几百米。我把车刹住了。”那个下午又灌进脑海。摩纳哥。晴天。漂亮的地中海城市。有名的蒙特卡洛赛道。薄暮时分,天色一半碧蓝,一半犹如鸢尾。十六岁的时郁枫却没能看见霍英冲过方格旗的情形,他紧跟的视线被挡住,他僵硬地坐在二哥的阴影里,面前是来自老板也来自亲人的不满。原来短短几分钟之内,还发生了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