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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一觉睡到晌午,萧逸提着食盒进来,端出糖醋排骨诱惑我。 “先起来吃饭,吃完再睡,好不好?”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手,萧逸给我穿衣洗漱,把我抱到餐桌前,喂给我一块肥瘦相间的排骨。 这一口给我香醒了。 “好吃!还要!” 又是一大块rou。 “唔叔生病列吗重没变好切了。” “小馋猫,没人和你抢,把菜咽了再说话。”萧逸递过来一碗饭,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盘夫妻肺片,一碟小炒鸡毛菜以及一盅冬瓜海带排骨汤。 “吴叔生病了吗,怎么菜变好吃了。”我艰难的咽下这一大口rou,对面前一桌子好吃的犯馋。 “此话怎讲。” “吴叔不会烧糖醋排骨,烧得像是加了醋的红烧rou,很难吃,和他说了多少次都还是难吃的要死。”我委屈的努嘴“他还喜欢放好多葱姜蒜,我不喜欢吃那些。” “不愧是小吃货,”萧逸递过来杯橙汁,笑眯眯地看着我“那小馋猫猜猜看,新换的厨师是谁?” “不会是萧大厨吧?” “还挺聪明。” “哼哼,也不看看我是谁。” 吃饱喝足,来院子里散步消食。 二月末的日子,腊梅还没凋零,散着淡香,想上前折一簇花,却发现树下蜷着个小孩。四五六岁的样子,身上堆满了落叶残花,睡得正香。 守着两三个时辰,小孩才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搂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萧逸进来时,看到这一幕顿时有点醋,尤其是看见她对小孩那如出一辙的,怜爱的,温柔的,关心的眼神。醋意达到巅峰,直接把那蛊人的狸猫精往门外一丢,冷着脸。 “萧逸?” “嗯?” “怎么了?” “没有,我很好。” “你吃醋了?” 良久的沉默。 “嗯,吃醋了。” “怎么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我调侃他,他却不应声,只问我: “可怜是爱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觉得...不是吧,可怜怎么可能是爱呢。” 萧逸不说话了,蹙着眉,板着脸。 心猛的一揪,没来由的十分难受。 “你别生气...”我手足无措地去抱他,又亲又捏,见萧逸还是没反应,急得快哭了。 “你不必因为可怜我来施舍这些。”萧逸把我从身上拔下来,后退两步,转身就要走。 “站住。” 我不想让他走,我有预感,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猛地冲过去,抱着萧逸的后腰不撒手。 “什么叫因为可怜而施舍?你觉得我很闲吗,就因为可怜你所以和你谈恋爱和你zuoai?萧逸你的狼脑子瓦特了想出这么蠢的问题还因此生气?” “你没必要编谎话来骗我。”虽然这么说,但萧逸推门的手却渐渐下垂。真可悲啊,他想,明知道是谎话,可自己却沉沦在谎言中,捧着虚假的爱视若珍宝无法割舍。 “我骗你什么?萧逸?我从认识你到现在没撒过一句谎,我骗我爹骗我娘骗清风骗小桃但我从没想过骗你!” 越想越委屈,语调里带上了哭腔。 “你哭了?” “还来管我哭干什么?你走吧,反正不信我我能怎么和你说?” 这下轮到萧逸抱着我了。清新的黑檀香萦绕在鼻间,我渐渐平静下来,白了萧逸一眼。 “我最讨厌被人冤枉了!” “我的错。”萧逸低头亲去我眼角的泪珠。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已经做好默默待在你身边,看你结婚生子,你一辈子也不会爱我,甚至不会注意到我。现在你不仅注意到我了,还与我这么亲密,我很没有安全感,怕你只是想玩玩,厌了就把我丢一边,那样我会受不了的。”曾经他想,哪怕是一场谎言,他也心甘情愿沦陷,可真看见她对其他人也露出那般怜爱的神情,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小气,像是抱着心爱玩具不肯撒手的小孩。 “萧逸。”我正色看他“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结婚。” mama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惜我记不太得她了。 那年我十一,清风说,发狂的黑背犬一口咬上了mama。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爸爸自那之后性情大变。 我原以为他只是因为痛失爱妻所以变得偏激了点。 直到十五岁那年,一只受伤的信鸽掉进我的院子。 那只信鸽看着就不属于这个小郡县——我们这里只有白鸽子和花鸽子,那只鸽子却是纯黑的,羽翼泛着可怖的血色,黑里透红,甚至连眼睛都是红色的,鸽子带的信里只有一个字: “血” 为什么这只诡异的鸽子会到这里?信是送给谁的?什么血? 这些我统统不知道,也无从知晓,但这封信应该很重要,所以我拎着这只鸽子去找父亲。 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见父亲的声音,于是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了。 我一进去就被吓到了。 母亲被泡在一个巨大的罐子里,浑身惨白,身上无数淤青与咬痕,面色痛苦,双目无神的盯着我。 旁边的盒子里摊着一叠书信,我拿起最上面的那封。 “李侍郎台鉴: 女帝身体每日愈下,需用血亲血rou为药引。 针管及器皿已附于信件,劳烦。” 这是什么意思?不安涌上心头。 下一封是极为粗犷的草书,与信鸽脚上的字迹一致: “病情复发,取血二管。” 接连几封都是如此。 “复发,血二管。” “复发,血。” “血。” “血。” “血。” ...... 算上手里这封,竟有三十几封信是关于所谓的“血”的。 抽什么血?母亲的?她都死了这么久怎么抽? 抽下人的?府里每天死一大批人,既然是血亲,那人数应当不多。信件最久日期是十三年前,那时他们应该已经掌控了这位“血亲”。 府里存活最久的清风都才来六年,难道父亲有别的府邸? 我没敢久留,匆匆离开了。 真相很快来了。 次日,我试穿新买的肚兜,转身的瞬间,我透过镜子瞥见了自己可怖的后背。 泛着青紫的针孔密密麻麻地布满腰背,整个后背没一块好rou。 原来那个血亲是我。 我翻出母亲留下的首饰盒,在夹层里取出了一卷遗书。 手里的苹果已经被我扣的千疮百孔,我默默把苹果放回果篮,换了个梨接着扣。 “那封遗书是母亲早在我两岁时留下的,也许她早已料到自己的死亡。 我看完信,感觉世界坍塌了。 十五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谎言中。 父亲是假的,我的身份是假的,就连母亲也是假的。 我是本朝女帝的meimei,在我两岁那年,jiejie患上了白血病,先帝爱女心切换血救女,外公趁机谋反,扶持jiejie上位。先帝身边的宫女侍卫带我出宫避难。 谁料那侍卫早就是外公安插在先帝身边的眼线,一出城就控制了所有人,将我转移到四面环海的宁郡囚禁。为的就是等我成年,将血换与女帝治病。 原来他一直不是什么好人。” 谎言的迷雾掩盖囚笼,而我一直是那笼中囚鸟、井底之蛙。 “大家都在骗我,我不相信这里任何一个人。 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欺骗,害怕失去,害怕孤独。 我的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完完全全全身心属于我的,是我的小狼萧逸。 我看得见你的眼睛,我相信我的感觉。” 我把扣烂的梨递给萧逸。 “你知道你的诱惑有多大么,就像黑白世界里的一抹彩色,我控制不住地去看你想你。 于是我想,反正也活不久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我承认,我有点自私。” “你值得更好的...” “不。”我打断他“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那是你没有见过更好的。”不等我说话,萧逸郑重其事地拉过我。 “我带你出去。” “去哪?宁郡就这么大,四面都是海,我们逃不远的。” “总要试试不是吗?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你不用再怕清晨起来身上又多一个血洞,不用再藏匿自己的想法,你可以活很久很久而不只是十八岁,你可以在全世界游历,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居住,选一个你喜欢的人恋爱。” 我拨弄着他颈间的铃铛,沉默了很久。 “那你可要保护好我。” “必当尽心竭力。” 行李很快收拾好了,萧逸送我一枚纳戒,我带走了所有书和衣服首饰,还去库房偷了好多吃的,趁着夜色骑着两匹快马出了城。 天色微亮时,我们来到了海边。 凌晨的海安安静静的睡着,没有风,也没有浪,远处的海水在微弱的光下泛着亮,像片片鱼鳞铺在水面。 “接下来怎么办?” “先帝的母亲,也就是你祖母,是鲛人族的和亲公主,由于水土不服生下先帝就死了,先帝并未遗传其母的鲛人血脉。据我所知,当朝女帝也未遗传。不过...”萧逸点点我的眼睛“你的眼睛是很漂亮的鷃蓝色。” ? “所以我还是鲛人吗?” “聪明。我们试试看怎么样,不成功也没事,我带了船。” 我小心翼翼地伸了只脚进水,本以为会像话本里一样变身,结果半天都没反应。 “要是这么简单就变身那你早变了,来,试着把自己泡水里,尝试在水里呼吸。” 我依言跳进水里,窒息感紧紧包裹着我,连呛了好几口水,终于找到了点感觉,身上开始发痒,酥酥麻麻的,我睁开眼睛,只见一条绚丽多彩的大尾巴。 是我喜欢的冰蓝色,尾鳍如水光纱般飘逸,灿若繁星,鱼鳞闪着耀眼的光泽,当真是华丽至极。 “萧逸!快看我的尾巴!”我兴奋的浮出水面,却不见萧逸。 “我在这。”有人从水下搂住我的腰。 是萧逸,他多了条鸢尾蓝的尾巴,比我的尾巴要粗壮不少,强有力的划着水,搅起暗流。 “你也有鲛人血脉吗?” “这事说来话长,你听了不要生气。” “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那是在我们都很小的时候,我和mama被猎人抓来宁郡贩卖,沿途突然遭遇车祸,猎人的车队人仰马翻,你从翻倒的木箱中救出了我,我那时不懂事,还咬了你一口。 后来我便经常来找你,但是你父亲估计是怕再有野兽靠近,给你请了符,我压根进不了身,只能在屋顶上偷窥你,还不小心看到过你洗澡。”萧逸说的极快,耳尖都红透了。 “从那之后我就特别想在你身边,听说你要契约灵兽,就自投罗网了,我怕丧失意识,留了个心眼,偷偷把契约内容改成了契约伴侣,而鲛人会同化伴侣,本来没有那么快就同化的,契约使同化加快了......”萧逸越说越小声,偷偷瞄着我的反应。 “所以说,你从小就偷窥我,还偷看我洗澡,也没经过我同意就和我契约成了伴侣?” “嗯...” “这么怕我生气啊?那当时为什么还要做呢。” “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当时想好了,如果你真的爱上我了,我就和你坦白,结果一拖再拖。” “所以说你根本不打算让我结婚咯,和你定了契约我怎么和别人结婚?” “如果你要结婚了我肯定会解除契约的。” “萧逸,你小子真行。” 我有点想笑。 “你抬头看看我。” 萧逸闻言抬头,愣住了。 因为我在笑,而且笑的很开心。 “傻傻的。” 爸爸对一切动物都很厌恶,兽人于他眼中没有生命,被当成物件,稍有过错非打即骂。我只能偷偷喂养那些可怜的小流浪,后山瘸腿的小狸猫,常来厨房偷鸡的小白狐,还有那只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狼。 它第一次来我就发现了,估计是新手,爪子没收好力度,踩碎了好几片瓦,吓得躲在屋脊后,毛茸茸的耳朵也没藏好。 小狼总是在月亮初升的时候来,我入睡时离去,只是一次我洗澡时,听见屋檐上咣当一声,抬头却只看见被扒开的瓦片和缺口处一晃而过的狼尾巴。 自那日后,他便很少来了,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我,再到后来,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你踩碎了我家好几块瓦,要怎么赔我。”借着浮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居于上位,我坐在萧逸结实的肩膀上,捧着他的脑袋索要赔偿。 我并非是不介意他人偷窥,相反,我很讨厌被人注视,那些目光让我格外不自在。 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并未把萧逸当人看吧,只当他是有人性的小狼,而他的目光也并未让我感到不快。 “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兽人,只能rou偿了。”萧逸佯装可怜巴巴的冲我撒娇。 “哼哼,好啊,看本小姐今晚不把你榨干。” “小姐饶命~” 话是这么说,可终抵不过困意,蜷缩在萧逸怀里睡着了,任萧逸带着我向深海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