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夜莺带着他行至叶府内的一个偏僻小院，正值年夜，热闹的只会更热闹，偏僻的也只会更僻静。 在这里私下会面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澹台烬站定，语调漠然，“出来吧。” 戴着黑纱幂篱的女子出现在他身后，察觉到身后的气息澹台烬转身审视眼前的女子，“能以鸟兽传音，你是夷月族人？” 眼见女子揭开黑纱，单膝跪地向他行礼，“殿下，兰安终于回到您身边了。” “兰安姑姑。”澹台烬声音沉了沉。 兰安泪眼朦胧着诉说，字字句句似是十分恳切，“兰安有负公主所托，对不起殿下，可是兰安没有骗您，如今兰安真的回来了。” “你当初究竟是因何而离开，今日又为何要归来？” 他须得问个明白。 兰安低下了头，“当年景王让我们在宫中自生自灭，可在深宫之中若是没有依靠，想要生存还是何其艰难。兰安只能借着宫女外放，逃出宫去，本想返回夷月族借部族的力量救殿下出宫，谁知部族有变，老族长已经死了，现族长怕得罪景国，不愿插手此事。” “所以你就留在那里了？” 澹台烬声音一出，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仍是跪着的兰安立即摇头。 “殿下，兰安怎敢辜负公主，兰安忍辱偷生，拼命立足，甚至嫁给了族长，我整整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成为了大司祭，让整个部族听命于我，这才带着月影卫千里归来，寻找殿下。兰安回来救殿下了。” 兰安自认言辞情真意切，澹台烬也松了脸色，氛围似乎渐渐缓和过来。 “起来说话。” 听得澹台烬让她起身，兰安哽咽，拜了一拜才起身，“谢殿下。” “殿下，你长大了。”兰安靠近澹台烬细细打量他的眉眼，面上十分温柔。他亦是双手握住兰安的肩，似是有些安慰的意思。 片刻后他转过身，望着落在墙上的那只夜莺，“姑姑，我记得，你没有夷月族的能力，那夜莺是谁派来的？” 兰安抬首唤人出来，“廿白羽，出来吧。” 于是黑衣劲装的男子突然从墙边落下来，对着澹台烬一拜，“殿下。” 兰安介绍道，“这是月影卫的首领，当年老族长救过他的父亲，所以廿氏一族绝对会效忠于殿下。” 廿白羽附和地点了一下头。 “你也有那种天赋？”澹台烬看着他。 “是。”廿白羽点头，随后吹了声口哨，澹台烬便见到一只更大的夜莺自夜空之中破风而来。 “夷月族人不仅能控制鸟兽，还能与本命鸟兽心意相通，这夜莺便是我的本命之兽。” 此时兰安开口，“殿下，宣城王府事后盛王怕是已经怀疑到了殿下身上。近几日来我与廿首领已经暗中处理了几拨宫里来的刺客，想必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带了一队月影卫还在渡口处准备了一艘大船，足以护送殿下平安回到夷月族。” 澹台烬听了却并没有很高兴，“谁说我要回夷月族？” 兰安与廿白羽俱是一静，片刻后兰安不敢置信地问他，“难道殿下甘愿留在盛国，做入赘的质子吗？” “我想不通，这里有什么值得殿下留恋的？” 想起了澹台烬的异于常人，她选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有族人才会关心您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日子过得开心不开心，危难时成为您的庇佑，挡在您的身前护您性命，殿下难道不想拥有万人敬仰、一呼百应的人生吗？” 耳边是兰安言辞切切的话语，澹台烬脑中却全是叶夕雾的身影，她会关心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日子开心不开心，就连危急时刻都能选择舍身相救。 兰安说错了，叶夕雾并不是他的族人，却也能做到以上种种，在兰安没有带人来之前，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尽管她的一举一动真的很奇怪。澹台烬不由微笑，眉眼带上些许柔和。 可随后蓦然收敛住笑容，他抬起手，落在上面的视线甚至有点冷，和邪。 “兰安姑姑，你说，人，是不是应当有，思乡之情？” 慢悠悠的语调浸在寒夜里，风更凉冷，夜更寒。 兰安默然，虽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只得顺着他的话说道，“的确是人之常情。” “那我便返回景国，”澹台烬突然看向兰安，“以慰思乡之情。” 她低下眉眼，以示忠心，“不管殿下想去哪里，兰安都会追随殿下。” 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澹台烬背过手，“你们的船何时能启程？” “已停泊在渡口，明日便能起锚。” “好，明日在渡口等我。” 他的眼神定在一处，沉下声道，“我还有件事要办。” “是。” …… 自长廊的尽头处负手行来，澹台烬的身影破开风雪，也如同一往无前地破开一切阻碍，须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明日便是他决意离开盛国之日，从此不再被为囚笼所束，也是明日起，每一步都将如同在刀尖上起舞，万分凶险。 现如今盛王和景王都想要他的性命，回到夷月族也只会给母族带来灾祸，只有回到景国拿回本该属于他的那一切，才算是有足够的力量自保。 此行凶险万分，假如他赤手空拳便随荆兰安离开那结局恐怕不会太好，唯有获得妖丹补充力量，才有争胜的可能。与叶清宇厮混的那女妖，她的妖丹，正可解燃眉之急。 徐徐行至冰湖附近，澹台烬忽然停下脚步。这个对他来说犹如牢笼一般的地方，真要离开了，内心为何会有一丝异样？ 自那冰湖那一晚过后，叶夕雾所起的每一丝变化皆无意识地浮现在脑海中。 叶夕雾，自今日过后，我们便不会再相见了。连同往日种种…… “澹台烬。” 他后知后觉地回头，可叶夕雾已经蹦到他面前。一缕酒气从她身上飘至鼻间。 这时候叶夕雾也发现了澹台烬的神情有异，遂关心道，“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澹台烬已经回过神，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不在屋里面与家人待在一起，反倒出来找一个格格不入的他。 “我来——”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叶夕雾为何而来，抬起泛起一丝殷红的脸颊，她眼珠子一转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锦囊，随即拉出他的手放上去，“喏，给你发红包。” 红包？澹台烬微微张大手指，锦囊的重量可以通过手掌被感知到。 “想来你应该没有收到过红包吧？”叶夕雾拍拍手，阔气道，“那我就做第一个给你发红包的人吧，从我的压岁钱里分出来的一点，你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的确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发红包，澹台烬默然想到。不知不觉内心的异样再次扩大。 “我还带了烟花过来，我们一起放。”叶夕雾走到空地上，将怀里的烟花拆出来，澹台烬仍是站在原地，她便招手叫人，“别愣着，过来一起帮忙啊。” 澹台烬从她怀里拿出一扎烟花，稍稍打量了下，“这是从那位婆婆手里买的烟花吧。” “对啊。既然买了就放，不然多浪费。” 在空地上摆好了烟花爆竹，引燃火线，叶夕雾跑远了蹲下身开始捂住耳朵。而澹台烬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的不是烟花，却是她一会儿后的神情动作。 直至火线燃烬面前的爆竹也没响，只有亮过光芒后的静静燃烧，最后冒出一点烟气就算是结束了。 “咦，这爆竹……”惑然一瞬后，她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回头看向澹台烬，只见对方挑眉回望，尴尬了，“哈哈，没放出来……” 她如同被摧折过的黄花菜，蔫了下去。 “我觉得不错。” 片刻后似是不忍心了，澹台烬为她找补，没让她继续蔫下去。 叶夕雾开心了，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自觉必须在澹台烬面前找回失去的颜面，“这没关系，我还有绝招，你就看着吧。” 她掏出一张符纸，澹台烬也认得，“见生符？” “没错，如此大好年节值得浪费一张。”叶夕雾念动咒语，向天空挥出见生符。 有别于那日的花团锦簇与满目星河，今日的见生符是绚烂烟花，奇光异彩，各种各样的动物以烟花的形象呈现在夜空中，鱼跃游龙，虎啸猿啼，它们跳跃嬉戏，活灵活现，又从夜幕奔下来围绕着他们载歌载舞，叶夕雾便也开开心心地随着它们转了个圈。 “如何，漂亮吧？” “漂亮。” “叶夕雾，你每年的除夕都会如此开心吗？” “今年应该是有些不同的，但同样很开心。待在我身边，以后应该也能让你感受到开心的。” 只要我能看住你，只要你不会变成魔神。叶夕雾有些神伤。 烟花散尽，澹台烬抬起手接住那一点散落的光芒。 这可能便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烟花了。 澹台烬侧过头，叶夕雾亦是留恋的神情，大概是与他同样的情绪吧。 可惜。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尽管叶府也很好，可叶夕雾仍旧眷恋长泽山上的一切，见生符也是衢玄子教会她的。 “我们来打雪仗吧。”叶夕雾淡去哀伤，随后又是一个突发奇想。“春桃说他们每年冬天都会打。” 说着蹲下身快速团起雪团，回身砸向澹台烬。还真让她砸中了，澹台烬还在聚敛雪团呢，后脖颈一阵风袭来，雪团碎裂，眉头微皱他下意识闭上眼。 雪团绵软，而非石子般硬实。这是游戏，澹台烬放下戒备，在脑海中确认到。 手中团好了雪，他亦是回身抛出去。叶夕雾往旁边一闪，雪团擦着荡起的裙摆而过，“哎呀，澹台烬你的准头太差了，没砸到。” 到她了，叶夕雾明眸带笑，再次扔出雪团。 澹台烬可不服输，雪团你来我往，叶夕雾抬起衣袖挡住来不及躲避的雪团，“好啊，你都会声东击西了。看我的。” “叶夕雾，我忍你很久了。”说着又是一团雪袭击过去。 “好吧，那就比比谁更厉害。” 两道身影在冰湖之上追逐打闹，时而纠缠时而分离。 即便被砸到了，这一次的澹台烬也不会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恶意，叶夕雾声声清脆，他亦是展开了眉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也就是说，他很开心。 叶夕雾趁其不备往他脖颈上敷了一手的雪，哈哈，看到他惊愕的表情就想笑，然而当澹台烬开始反击了，她笑着逃开。 “哎——” 乐极生悲了，她扭到了脚，澹台烬见状一伸手揽过她抱进怀里，二人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好晕，方才喝了点酒现下更晕了，叶夕雾的脑袋歪倒在澹台烬的脸颊旁，柔软的唇微微蹭过他的皮肤，呼吸温热，靠近了都能变成火烧。 澹台烬一愣，才问她，“叶夕雾，你没受伤吧？” “没……”她强制性地睁了睁眼，打了个哈欠，玩耍有一会儿了，又困又累。 “叶夕雾，你累了？”他揽住叶夕雾的手一动，想要坐起身，“不要在这里睡，回去吧。” 可叶夕雾没有起来的意思，她闭着眼睛，声音低低的，“那个泥哨，还带着吗？” 这时候了还在惦记这个，还真怕他给丢了？ 澹台烬怔然失笑，从怀中拿出那只小猫泥哨给她看，“放心，还在。” “哦，算你……识相。” 似是如愿以偿，叶夕雾放心地坠入梦乡，去找周公聊天去了。 真睡了？澹台烬拍拍她的脑袋，还真睡了。说睡就睡，你可真够可以的。 抱着叶夕雾起身，澹台烬垂眸看了一眼她贴在肩上的脸颊，睡得十分安详，就仗着他不会就此扔下她是吧。 伴随着澹台烬抱着叶夕雾离开冰湖，方才的笑闹逐影慢慢褪色，冰湖复又陷入以往的沉寂。 长月当歌，夜幕下盛都的烟火仍在盛放，支撑着年夜里最后的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