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被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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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蓝光交织的网格从黑暗的四周平缓铺来,潮涌般汇聚到这样一个浩荡无边的空间中央,点亮了她的眼眸。 喻言蹊恍然苏醒在这棋盘样的数据流上,怔怔地看着明暗如血液般流淌。系统只负责核查验收后回传投放在副本里的意识,真正的截断向来都是看个人。无限世界里从不缺想不明白而把自己逼疯的人,好在,喻言蹊懒得去想。 她每次出来都很疲惫,这次尤甚。 在传输舱里发了一会呆,终究是对黑暗的恐惧占了上风,催促着她动身离开了这个虚假浩瀚又真实孤寂的地方,机械地走出了电子门,站上缓缓滑动的自动人行道,随便自己被送到哪个出口。单行道的终点,天光大亮。 现在是白日。 安彻雷斯的中央大厅人流稀疏,这会不是交接任务的高峰,喻言蹊恍若游魂般飘到了一边的休息区,坐下,目光空洞地落在大厅中央的巨大能源体上。它像被雕琢失败的水晶,不规则、无美感,却无端肃穆,反重力地凭空悬浮着,伴生四条金属质机械臂环绕周围,高出中央大厅几百米。依托它而存在的中央大厅就像个老老实实的托盘,喻言蹊越看越觉得它就像托盘里的土豆。 还是新手cao刀,削坏了的那种。 不多时,她的个人终端响了,是副本结算通过邮件发了过来,她看了一眼,不忍再看第二眼。 王宫锦衣玉食的待遇已成过往烟云,在安彻雷斯为生计发愁的每一天,才是冷冰冰的现实。 喻言蹊没法装深沉了,她生无可恋地走出中央大厅,穿过易拉罐堆成的垃圾山,来到破烂的站台,登上了经停的火车。安彻雷斯没有正常的人行或者车行道,只有腐朽的枕木和不讲道理的铁轨。无数绿皮火车幽灵般穿梭在这座像是被时代抛弃了的工业城的各个地方,带着沉闷的笛音、铁锈的腥气和撞死活该的无解规则。喻言蹊已经很习惯这些了,她甚至还能在车厢缓慢驶过市场时,向路边的老人买了一支花。 或许是为了庆祝自己又挨过了一轮,而一支花的价格也不至于让本就不富裕的余额雪上加霜;或许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就算不能热烈地活着,也要热爱生活。总之,她虽生计艰难,却习惯于在副本结束后来老人这儿为自己买一支花。 只是这次,钱给出去了,她才发现老人今天卖的全是玫瑰。 喻言蹊的掌心隐隐作痛:…… 好吧,好吧。 火车赶在饭点之前将她送到了城郊,这里规划糟糕的房屋林立,密密麻麻宛如一个个堆积的鸽子笼。高高低低的住宅楼间还架着横七横八的晾衣绳和爬梯,大家敞开窗户做生意,又或者关着门苟自己的活。在安彻雷斯没有日月星辰的灰白鸿蒙下,这里脏乱、拥挤,又自成一派荒诞合理的市井人烟。喻言蹊贴着楼角挪动,暗自提防着突然冒出的火车,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一般来说,光天化日多少能让他们收敛一些,可她逐渐觉得,这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似乎格外阴冷粘腻。 意识到这点的喻言蹊果断拐进了离她最近的楼道,借着转角的遮蔽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脚步声。她并未放松,反而快步往顶楼走去。这楼有六层,另一头挨着幢五层的独栋,喻言蹊跳下去的时候眼都没眨,从独栋下到三楼,又爬上了另一栋楼的天台。一条笔直的回家路让她绕得九曲回肠,那些居心叵测的视线像是被筛选了一样,最后留下的一道如蛆附骨。喻言蹊的终端响了两下,她瞄了一眼: 【X:这不是你回家的路。】 【X:jiejie,很累就不要和我玩捉迷藏啦。】 吗的,喻言蹊冷着脸,心里直呼晦气。 她知道是哪个傻逼了,绕路已经没有意义,她选择了最近的路线径直走向自己的居所。 这破烂地方在细节上竟该死地拿捏,房门是靠个人终端刷开的,门后的场景陌生又熟悉。她反手关了门,紧绷的表情瞬间垮下,了无生趣地把兜里的玫瑰往花瓶里一放,接着便脱去外套和裤子,死狗样瘫倒在了床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直接从一个白天干到了第二个白天。喻言蹊醒来时饿得不行,可惜人还是懵的,硬是在床上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捋清楚了时间,喝了两口水,又洗了个冷水脸,用帽子盖住懒得打理的头发,套上昨日的衣裤便出门了。 【X:jiejie看起来还没睡醒。】 【X:好不做作地可爱。】 【X:比平时还要让人心动。】 ……对于一些不能理解的人与事,喻言蹊从不勉强自己。她在楼下找了家早餐铺,给自己点了份馄饨,坐等老板端盘。上午的居民区算不上冷清,有正规外出需求的人大多会选择在这时候动身。喻言蹊混迹其中,默默填饱了肚子,才真实感觉到回到了人间。 嗯……安彻雷斯的限定人间。 她结过帐,乘着火车去了最近的交易所,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最新资讯、这东西多积累一点儿绝对有利无害,同时看能不能淘到一些物美价廉的生活必需品。 交易所是中央大厅的下设部门,属于安彻雷斯的官方机构。喻言蹊先排队买了一份周调查报告数据包,又到匿名交易池里蹲了半天,收了两瓶价格合适的营养剂。如果说中央大厅是安彻雷斯的头脑,那钢铁厂就是它的心脏。在一眼能够望见的城市边缘,蓝色铁皮后蛰伏的钢铁怪物日夜不息地运作,排放出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终日不散,汇聚成了安彻雷斯虚假灰蒙的天空。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的人们靠出卖自己的肺叶活着,但一个人载入副本的健康状况会直接影响到他在副本中的身体数据,积贫积弱必然会被淘汰,于是,营养剂成了必需品。它用易拉罐装载,由安彻雷斯官方发售,能够在一定时限内清除环境对机体的影响,速效提升身体状态,好用得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在哪儿过活,就要遵守哪儿的规则不是吗? 从交易所出来的喻言蹊和进去时相比多提了一个瘪瘪的塑料袋,一眼能看穿的,里面装了两个不值钱的速食罐头。她坦然穿过了徘徊于交易所周边的目光,晃上了火车。 这次的火车没有直接开向目的地,反而绕了一个大圈,载着一车发现不对骂骂咧咧的人逛遍了安彻雷斯。安彻雷斯不算大,至少这趟火车路过的每个地方,喻言蹊都觉得眼熟。她突然想起一个很久远的笑话,大意是:想去放羊,每天躺在羊身上睡觉,羊丢了,我也丢了,挺好。 啊,她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虚虚看着比肩连袂的楼房一节节倒退,心想:随便吧。 从白天到傍晚,火车终于像是玩尽兴了般,响着愉悦的笛声、卡着温和的速度路过了她家。喻言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看到熟悉的街角店铺,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拿起塑料袋便从窗口翻了出去,完美落地,奔赴饭馆。 路边的炒饭是真的香啊。 她吃撑了,又借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去了一趟街道办。里面乌烟瘴气,衣着松垮的独眼男人脚搭在桌子上,嘴里正叼着烟斗。有人进来,便面色不虞地掀开了眼皮。喻言蹊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桌前,从外套里面摸出一罐营养剂,放到了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只是吞吐云烟。那呛人的气味让喻言蹊忍不住皱眉,终于,在她耐心的临界点,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丫头,”他点了点喻言蹊,“你被人盯上了。” 喻言蹊面无表情地想:还用你说?现在她的终端就在震个不停。 她身上还有一罐营养剂,但此刻她已经厌倦再增加筹码了,安彻雷斯的一切都让她疲于奔命,她默默收回了桌上的那罐,冷着脸走了出去。 【X:jiejie怎么还不回来?】 【X:最近安彻雷斯的治安不太好,我很担心你。】 【X:回来给我发个消息好吗?】 夜幕降临,喻言蹊一回到房间,就把终端扔到了桌上,径直走向床旁的衣柜。她手都搭上柜门了,突然记起换洗的衣服好像在窗台晾着,暗道自己真是痴呆了,复又绕过床尾去窗台收衣服。和一些勇于敞开窗户做生意的人不同,她的窗台不仅加了防盗窗,还内设了一层钢丝网格和单向玻璃,电子锁连接个人终端,外人想闯进来,除非是拿了电锯。喻言蹊很满意这种物理安全。 她余光瞥见昨天还焉了吧唧的玫瑰今天已经支愣笔直了,仔细端详了片刻,发现花瓣也开得更加娇艳明媚了。喻言蹊仿佛被灌了一大口鸡汤,整个人都淡泊了起来:所以说怎么样不能活呢?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安彻雷斯热水供应成谜,所幸今天没有作妖,喻言蹊带着换洗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把自己从头到尾搓了一遍,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出来时带着一室的热气,两颊粉红,眉目舒展,从身到心都得到了升华。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坐到了床头,开开心心地抹身体乳,直到发现了自己踝上的红痣。 她立马想起了那阵犹如断骨削足般的痛,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按理来说副本里对身体产生的所有影响都会在结束时消除,并不会改变原有的身体状况。但这颗红痣怎么就留在她身上了……?喻言蹊甚至去抠了抠,没抠掉,瞬间情绪沮丧,心里拔凉拔凉的。 虽然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根据经验,凡是和陈泊舟沾了点边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时骤然敲响的房门无疑吓了她一大跳,她猛地抬起头,没有做声,惊疑地看着门口。 “叩叩叩。” 一道刻意亲昵的声音贴着门缝传了进来,骤然破开了夜晚的静谧:“jiejie,你回来了吗?” 桌上的终端疯狂震动。 “哇,我听见了哦。” “来开开门呀,jiejie?或者回一下我的消息?” 靠……喻言蹊慢慢坐了起来,手伸向枕头底下,握住了枪柄。 敲门声时响时停,外面的人一直在自说自话:“哎,真是没有礼貌。不过没关系,我喜欢jiejie的全部。我猜你已经洗完澡了,是不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我真奇怪为什么你能在这里藏那么久都无人问津呢,一定是他们不识货……开门啊jiejie,奇货可居,你卖多少钱一晚上?” “jiejie现在是不是穿着之前阳台上挂着的灰蓝色奶罩?那穿着什么颜色的内裤呢?jiejie……” 喻言蹊已经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潜意识里,她并不觉得外人能闯进来,安彻雷斯在住所安全方面做得真是深得她心。但她还是不能免俗地感到焦虑与心惊,黑夜会放大一个人的恐惧,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严阵以待。 这或许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深夜sao扰,来人没有丝毫想要遮掩的意思,肆无惮忌地说着下流的垃圾话。喻言蹊没有回应,她在等他说完了就离开。保险起见,明后两天她还是不要出门了,可恶,又要自己刷锅做饭了吗? 垃圾话终于到了说尽的时候,外面骤然沉默了下来。但喻言蹊没有听到离开的动静,那个人还没有走,在她的房门外,不知道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她一刻不敢放松,甚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越发绷紧,这就像在她头顶悬挂了一把尖刀,万籁俱寂,两人似隔着门板无声对弈。 忽而,门外的人笑了: “jiejie,你是不是以为,我打不开这扇门?” “哗——” “啊——!”喻言蹊吓得弹了起来,手一哆嗦差点把枪扔了。谁能想到一直盯着的门没开,和她床只有一臂之隔的衣柜门却开了?!她惊悚地看着里面伸出了一只锃亮的皮鞋,接着是藏青的裤管上还捎带出了她的一件杏色衬衣。工业风的安彻雷斯里大家穿得都很蒸汽朋克,极少会有人正儿八经地穿皮鞋配正装,喻言蹊无法表达是自己衣柜里有个人还是这人居然穿着鞋就进了她的衣柜两件事情哪一件更让她震惊一点,直到陈泊舟那张被人吵醒十分不爽的脸露了出来,她跪坐在床上,已经完全不会说话了。 现世的陈泊舟视觉上根本没有图蒙那么温和,他的发色与瞳色深黑,嘴角又尤其锋利,使之笑或者不笑都特别直观。他从衣柜里走出来,站直了身子,本就高大的身材被正装修饰得更加挺拔修长,满满当当地挡在衣柜与床之间,极轻地看了喻言蹊一眼。 她确实只穿着灰蓝色的内衣,和粉红色的内裤,交叠的双腿屈曲在浅黄的床单上,脚踝正中的红痣犹如一点朱砂。这明显不是一套的搭配让陈泊舟觉得格外碍眼,只不过他正起床气上头,脸色再差一点也看不出来。 喻言蹊见他眼神停留在自己腿间,只恨不能原地爆炸坠入地下。好在这并不友善的打量没有持续太久,她眼睁睁地看着陈泊舟收回目光,转身就走开了。他步伐不快,平稳自若,可喻言蹊的居所也没有多大空间,数息之间,陈泊舟便来到了门后,半点不带停顿地从里面转开了门锁,只手拉开房门。 “诶?”门外的人略微迟疑,“你是谁?” 陈泊舟一言不发。 他走出去,甚至有几分风度翩翩的气度。很快外面就响起了一声闷响,楼道里哐哐当当倒了些什么东西,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夹杂着沉痛的呻吟。 喻言蹊茫然握着枪,半阖的门口什么都看不到。她看门无果,又扭头看向了自己的衣柜。衣柜的半扇滑门大敞,里面叠放的衣服全被翻乱了,压出一个窝的形状,无声控诉着这里的遭遇。 陈泊舟为什么会在安彻雷斯?他是怎么进来的?进来多久了?喻言蹊都没心思猜,她最后看向室内唯一的窗户,墨色的玻璃反射着她只身无助的样子,也透视着窗外的钢丝网和泛着冷光的防盗窗。她仅能运作的一点智商在拼命地回想: 她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