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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陪杯酒,那儿问句暖,八面玲珑。酒友道:“许久未见叶管司,听说这新来的厉害,也不知识不识人。”林昀狭长一双凤眼,眯成了一条缝,忽感大事不妙,拉着朋友要走,却见泽霏已站在面前,明眸流光,接待道:“林官爷来啦,是在下还是在上?”酒友一傻,哈哈大笑:“从没见过敢这么问话的,雨花阁果然名不虚传。”泽霏打量来客,令各厢侍奉,分散了哄闹,独留林昀尬然一人,往后园追去。莲花前,明月下,林昀一把揪住飘晃飞扬的紫纱:“让你做琴,跑前堂作甚,没看见那帮人的眼神,像要吃了你?”泽霏回:“我吃他们,差不多。”林昀问:“琴呢?”泽霏道:“没听过那句老话么,木生有时,音成有日。”便也不闹了,二人亭下纳凉。林昀听泽霏闲谈江湖中事,入了神,丝毫不知有蚊蝇飞绕,白白慢摇着羽扇。泽霏嫌弃斯文,自背后掏出粗蒲扇,递去道:“来,林大人,换一把。”林昀自知尴尬,把话锋一转,总是有什么扯什么:“韩大人近日如何,还怨齐将军否?”泽霏道:“且僵着呢,齐将军满门心思策定新军制,韩大人……你问韩大人作甚?”齐家张扬,行事举城皆知,消息不值钱,而影部一向神出鬼没,但凡星点动静皆是白花花的银子。林昀笑道:“瞧这势利嘴脸。”闻言,泽霏紫衣轻扬,领林昀到了园后舍屋。屋里烛光昏黄,几排小倌跪坐砂砾之上,头顶青瓷碗,身子一动不敢动,手却还要抚琴扫弦。又去医房,铺席躺满了因恩客施虐而受伤之人,血气弥漫。泽霏指着角落里那血淋淋的少年:“当年我不愿侍客,叶管司一疼,也就庇护了。可他们呢?个个心甘情愿,争先恐后,叫人怎么疼,怎么护,怎么不势利?”林昀何其阴邪之人,怎会怯畏,只淡然道:“世道如此,恨也无用。”泽霏回敬一笑,云淡风轻:“是故,你我今生无缘,今夜还是让铃香侍候大人罢。”——————自兵部颁布新军制以来,轩辕将军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尚书李昂实在受不住那份霸道,递了封辞呈,乞骸骨回老家做乡官。于是,齐林顺风顺水地兼任尚书之职,逐级往下换人。以暴制暴的结果,便是一月之内,遇刺十次。八宝楼里喝酒,酒里有毒;煌月坊里赏舞,舞妓献匕;官署、府邸、军营……竟无一处安全。再说那帮御史,听说齐将军在御前顶撞韩大人,闹僵了和影部的关系,更是肆无忌惮上书弹劾,毫不留情面。尚书省同僚纷纷同情,萧丞相身为上级,也来相劝:“朝中有朝中规矩,大家都是规矩人,若将军安守本分,自然无忧。”只有南正愿意挺身说公道话,却也没什么分量。紧接着,西境三大亲王,六位侯爷,风风火火联名上奏,半月之内全部涌到皇城,涌得大街小巷空前热闹,涌得皇宫里那把皇椅一颠一颠,不得安生。进宫的汉白玉大道上,跪满哭嚎的老王爷们,韩水绕边而行,依然能清楚感受到背后落下的一道道冰寒目光。宫内,云冰哭笑不得:“齐将军这事,总得给一个交代。”韩水负气道:“那就罢了他。”云冰道:“看在皇儿份上,别逼朕。”韩水抬眸,恭恭敬敬再一礼:“陛下宽心,殿前风雨,臣来挡。”尚书省都堂之西,有兵部、刑部、工部三行,每行四司,以右司统之。星夜,各司空无一人,黑着屋子,唯独兵部,灯火通明。韩水立于廊下,正踌躇要不要进门,窗轩却开了。一位书吏探出半个脑袋,笑道:“大人来啦?”又有个脑袋蹭了出来:“真是韩水大人。”整个兵部都热闹起来。可一进屋,韩水立时湿了眼眶,倒叫旁边端茶的书吏们不知所措。每排公案十个位子,一人不缺,全都加班加点干着活。往里间探,舍铺上满是生活痕迹,该是其中有不少人常住于此。齐林起身笑道:“也就看你来了才装正经,平时一个个全在鬼混。”晋瑜揶揄道:“齐将军带头鬼混。”混得在座各位忍俊不禁,都笑了。众人纷纷起立,齐林一口气把所有吏员都引见给韩水,笑道:“朝中一品大员没几个,让他们见见世面。”给足了时间让韩水把泪倒回去。韩水道:“军制的事,且先缓缓不行么?刀剑无眼,你再坚持下去,让刺客得了逞,韩某如何向陛下交代。”齐林一笑:“兵部闹的事,兵部自己担,不牵扯你。”韩水便又坐下,红着眼不吭声了。晋瑜叹了口气,命人道:“去取齐将军所画卷轴。”六幅卷轴,有的斑驳苍黄,有的崭新素洁,统统摆在桌案之上。韩水问是何物,齐林不欲相告,尴尬笑道:“韩大人,非礼勿视。”晋瑜却一刀撩断轴封,吏员拖着卷轴上下两端徐徐展开,其上皆是云梦各地军制详情,上至王府军,下至百夫长,一一标记清明,足有数十米长。晋瑜正气凛然:“云梦军权,散落诸侯手中,已有六年,齐将军每年都要重画一遍这军制图,难道为的是把天下刺客都招来杀他?齐将军为的是强军,为的是云梦百姓有朝一日不必再畏缩于九界强权的欺压!”若不是被齐林一把抓过去捂住嘴,晋瑜还能再谈个天荒地老。齐林一边打趣道:“谈这些作甚,韩大人又听不懂,别吓着人家。”韩水淡淡一笑:“真就那么想当英雄?”齐林死摁着部下,回了一个认认真真的眼神。韩水懂了,他懂的并非云梦河山,而是齐林的心。回影部,韩水面见陆生,详谈两时辰,又召会各分坛旗影,忙了一宿。及至天明,揉了揉眼,命备车架。田胥笑了:“终于冰释前嫌,要去齐府了?”韩水冷冷瞥了他一眼:“去南靖王府。”自方党倒台,南靖王府一向冷清,老王爷怕扯上难听名声,闭门“修道”已有半载。然影部总旗官同一品,持御赐金令,便是钦差大臣,不得不见。王爷心里明明白白,竭尽周道礼数,虚挂一张笑脸。韩水悠然道:“闻王府世孙将满周岁,特备薄礼相贺。”丝茹之玉,在王爷掌心反复磋磨,如沾仙灵,莹亮之至。王爷道:“城中闹得沸沸扬扬,难得韩大人还有此心。”接着便顺水推舟,讲的是西境王侯多年来种种不是。王爷眼红不假,却别有一番忧虑:齐将军大刀阔斧,削完西境,剩下的三境也不会好过。韩水道:“朝廷让诸王侯交出兵权,为的是重建阅天营,为的是南征九界,说到底,重在南境。”于是,老王爷想通了,笑道:“大人心意,本王领了,待小皇子降世……”韩水一笑,脑中又晃过那尚方宝剑,只起身正衣袍,徐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