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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徒弟的终身大事

    青凤山半山腰处,议事大厅。

    建立在青凤山半山腰再往上两三百米的位置,是八大峰主和宗主共同商量事情的地方,亦是宗门权力的中心。

    议事厅占地有二百七十六平方米,分一个正殿四个偏殿,装修风格内外统一,都是在颜色上不起眼,但处处用料都讲究之极:

    采用末等灵石镀金制成的瓦片作屋顶,带白色花纹的墨玉作墙,千年份金丝楠木作门,以打磨的发光的青铜做门环;

    十二颗不同颜色、半颗人头大的珍珠代表十二个月份镶嵌在两扇门上,使其整体风格看上去十分富丽堂皇又透着庄严的感觉。

    该建筑门前带着四百二十四平方米的小广场,从小广场到议事大厅的门前共要踏八十一台阶。

    广场与台阶均采用白璧无瑕的美玉建成,在建筑和广场的四个角设有阵法,平时用于除尘,特殊时期可用于防御敌人。

    从徒弟的偏殿里出来,尘独月先去惩戒堂向任天行交代千烑不用顶水缸了后,就径直来到议事厅。现在,尘独月正优雅端严地坐在宗主高座上执笔批改积了三年的宗务。

    他那如玉雕般的手握着上好的狼毫笔,鲜红的朱砂墨在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字,若飞龙入云端,似彩凤求偶舞,字丝毫都不输那些传世名家那些的字!

    只是字的主人在落笔前会时不时皱眉。

    【逍遥派原有的某一处灵石矿里的灵石快要开采完了,要不要开采新的灵矿?】

    尘独月想了下,批了个‘准’字。

    【雷泽大洲西南方永安谷第一大族亓官家族,向逍遥派送上海晶莹玉八箱并想与本派结交,是否要回礼并允许结交?】

    下方有个小批注:海晶莹玉八箱价三千万。

    海晶莹玉?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能价值三千万两,想必是稀有物品,而且能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估计是想要依附逍遥派或送他们家族最天才的人进来逍遥派……

    还是先查清楚这家族的底细吧,逍遥派是名门正派,可不能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世家攀附上了。

    一通分析完,尘独月在纸上写下‘回礼。另,查底细’的字。

    ……

    从白天批到黑夜,他总算基本把宗务处理好。

    「嗯?」

    红木桌的右边上批好的宗务已经摞得高高的了,左边只剩下几张纸还没批好,尘独月拿起其中的一张看,居然还附了一封信。待他看清这纸的内容,原本已经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润雨楼楼主郭二郎,代小女郭于彩向逍遥派宗主之徒千烑,请求共结秦晋之好。】

    这一张宗务附上的日期是最近几个月的,内容无非就是四年前门派大比,郭于彩跟着兄长来逍遥派参加宗门大比,被千烑的身姿给折服了,只可惜当年才十四岁不能求婚,现在郭于彩已经十八成年了,所以向千烑的恩师尘独月请求其弟子的婚约。

    他赶来拆开信,双眼粗略一扫,心中了然。

    为了这婚约,润雨楼楼主亲自写信给‘他’,行文间把自己的女儿跟千烑夸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仿佛不在一起就是违反天意一样。

    额…虽然镜寒跟他提过九州大陆的风气十分开放,不光能是男追女还能是女追男,连求亲提婚都可以由女方主动,若男方允了这亲事的话就是男方嫁给了女方。

    可是第一次见还是有点被惊到了!

    提起狼毫笔悬在纸上半天,直到朱墨顺着笔尖滴下,在纸张上晕染出了点小小的红痕。尘独月犹豫半晌,还是想问问徒弟自己的意思。

    他虽是千烑的‘师父’,但他没权决定‘徒弟’的一生,尤其还是婚姻大事。

    想好了后,尘独月决定跳过这一张宗务,先把其他的处理好,伸手一挥,纸上的朱红墨点就消失不见了,再拿起别的纸观看。

    「方士峰跟灵囿峰都申请加费用…」

    但当看到丁双双和纳兰珂的升经费申请,他脑中不禁自主冒出这两位峰主的音貌——那天还真是热闹啊。

    「人魔之门随时可能还会被魔族开启,方士峰的阵法可抵御魔族的进攻,还是先给方士峰升研究经费好了。」

    至于灵囿峰……灵兽的进阶不急。

    尘独月考虑好了,在这两张宗务上分别写上‘允’和‘不允,但灵囿峰范围可扩大’的字。

    这些都处理完了,尘独月带上那一张‘求亲’的宗务纸起身往月莲居而去。

    现在虽不是三伏天,可六月正是夏季,按理说哪怕是夜晚也该是闷热的,但尘独月却丝毫都感觉不到闷,许是因为月莲居近峰顶而建,而峰顶常年白雪覆盖吧?

    从青凤山半山腰往上走,越往上常青树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极为耐寒的千年竹。他抬头看天,一蓝一红两个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彼此挨得很近,估计是快要到大月周期了吧?

    听镜寒说过,彼方世界的太阳只有一个,被称为金乌,但月亮有一大一小两个,每五十二天便会‘重合’一次(就是小月亮因为运行轨迹的原因,会暂时躲在/挡在大月亮的背后/前面),此称为‘大月周期’,每二十六天完成一次盈月/弦月的转变,此称为‘小月周期’。

    月华撒落在地上,似披上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纱,竹影斑斑,徐风阵阵,竹香若隐若现,通往月莲居的石阶路漫漫长,尘独月走着走着渐渐犯起了迷茫——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尘独月’了吗?

    他感觉很不真实。

    只迷糊了一下,尘独月清空头脑,加快脚步。

    这路按照普通人走起码得要大半天,但依天人的速度才走了一会儿就到目的地了。

    月莲居主殿与偏殿不同,没安夜光珠所以不会一入夜就自动发光,它安的是意觉珠——一种靠主人意念发光或熄灭的珠子,还会随着主人的情绪改变发光的颜色。

    所以现在只有千烑的偏殿透着亮光。

    尘独月走近窗口处,通过大开的窗户,他看见徒弟正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捧着看书,一双洁白锦布鞋放在床下。

    青年看得认真,像是完全沉醉在书海中一样。

    “烑儿…”

    一声轻唤不自觉逸出,惊扰了正沉浸在书中世界的青年:“师…师尊!”

    千烑愣了下,立即将书倒扣放在床.上,快速穿好鞋子起身跑到门口处开门。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尘独月没想要打断徒弟看书的,但事关终身大事,所以只能来问他的意愿了。

    “没、没有!”

    或许是因为晚辈都对长辈有几分畏惧吧,千烑回答得有点结巴。

    尘独月不作多想,边径直走进房间坐在凳子上,边道:“有一件事,为师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千烑似乎是恢复了镇定,边伸手关门边问,说的话也不结巴了。

    尘独月不废话也不绕弯,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张纸跟一封信放于桌上,道:“是关于你的婚事的。”

    “什么!”

    突然的高音量,足以表明其主人此时的震惊程度。

    “是润雨楼楼主郭二郎替他女儿向你求.婚。”

    “不要!”

    尘独月没想到他刚说完话,徒弟连想都不想就拒了这门亲事,他愣了下才问道:“…为何?”

    虽说他不认为徒弟会答应下来,但也该是看了信之后再做决定的啊。

    “我…徒儿只想侍奉在师尊身边,好好修行争取早日当上天人,为师尊分担。”

    千烑表情认真而严肃,还带了点怕被抛弃的颤音感,令尘独月不怀疑徒弟说的话的真实性,只是——

    这话的内容似曾相识。

    他记得原世界的徒弟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仿佛是锁在角落的箱子被人用钥匙打开般,暴露出了主人那不想被人知道的‘物品’——那些与原世界千烑相处的点点滴滴。

    既然想到了原世界的徒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对方跳下九重渊时那绝望的表情;一股涩然感慢慢爬上喉间,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抓住,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一些碎片化的回忆,宛若被风卷起的残叶般,瞬间向他涌来——

    「师尊,徒儿想侍奉在你身边,为你分担压力…」

    「师尊!我是九魂修者,我也想为除魔出份力啊!」

    月光下,坐在屋顶上手拿叶子、半垂眼帘的徒弟,满脸心事重重地问他:「师尊…你有过后悔的事吗?」

    明明才刚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却无丝毫属于少年郎的朝气蓬勃,加上一副明显有心事的样子,使他看上去显出了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尘独月见此,心中隐约感觉出来徒弟不对劲了。

    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后悔是种很无用的情绪,它的存在意味着当时明明有余力可使结局不至于这么糟糕,但自己却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这结局,所以才会后悔……但我不会后悔。」

    自从镜寒他们牺牲后,他就不再允许自己后悔了。

    可——

    「尘独月!你若真的厌恶我,就干脆把我给杀了,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

    少年那过早就凋零的生命像一根长在他心间的刺,只要心脏每跳动一下,就会疼得想落泪。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后悔的尘独月,又一次尝到了这滋味

    ——他当即便慌了心神,想要拉住千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徒弟的身影从视线里快速的消失……

    虽知以那时的情况,献祭千烑的灵根和修为加上自己仅剩的天力,去诛杀掉黑耀是最优的解决方案,但若是知道徒弟会绝望得跳崖,他定然不会用此方法的!

    如他所想的一般,后悔真的是一种——很无用的情绪。

    “……师尊!”

    千烑猛然一声大喊,把正陷入回忆泥潭的尘独月喊得回神了。

    他急忙将脑中的那些回忆散去,镇定了下心绪,问道:“怎么了?”

    “师尊刚刚是走神了么?”

    青年不解的看着他,那张与原世界徒弟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让尘独月有那么一瞬的时间将二者看成是同一个人。再次回神的他有些尴尬地回道:“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

    顿了下,他又问道:“你真的确定了要拒绝郭家的求亲?”

    “嗯,徒儿一心只想修炼。何况,还有半年就是宗门大比了,我想尽快突破到魂境。”

    千烑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某种情绪,令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那为师便替你婉拒了这门亲事。”

    弄清了徒弟的意思,尘独月点点头,从芥子空间中拿出支未沾墨的狼毫笔,“这里有白纸吗?”

    “有!”

    千烑立马跑到书架前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叠白纸,跑回尘独月身边把纸给他。

    他见对方的笔似乎是新的未沾墨的笔,又跑到位于窗下的书桌前,拿起墨块跟砚台走回到房间中央的大桌上放下,伸手自然的拿起茶壶倒出清水在砚台上,放下茶壶拿起墨块在砚台上顺时针的磨墨,不一会儿清水渐渐变成深色的墨水了。

    师徒两人,一人站着研墨,另一人坐着沉思,真的是少有的安逸时刻。

    此时,夜间的风吹得更大了点,有那么几缕风调皮地从大开的窗户进来,带起了几张纸,千烑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手去压那几张纸,可他很快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去注意力——

    被风吹动的竹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混合着夏蝉、蟋蟀和不知名虫子发出的虫鸣,组成了大自然的乐声,令人听之不禁感到身心的放松和愉悦;

    竹林中还有着点点幽绿流萤,一闪一灭间,似天上的星辰般梦幻,加上青凤山是三十六洞天福地之一,常年灵气萦绕,使眼前的景色美得让人心神荡漾。

    当真是良辰与美景齐备。

    「如果在原世界,我与尘独月也可以像这般相处就好了……」

    千烑转头双目注视着眼前在认真想着怎么写拒亲信的黑发青年,风吹得对方那几缕散落在侧脸处的发丝微微飘荡,冰蓝色的双眸配上专注的神情,真真是一副美人执笔图!

    看着那与原世界的尘独月七、八分相似的脸,千烑心中百般滋味翻涌,终究是化为丝丝缕缕的、蕴含着不甘之意的‘细雨’慢慢在心间落下、变干。

    往事不可追忆,只因苦如黄连。

    还是想想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向尘独月认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