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

    

美梦



    京市国际机场接机区,赵晨曦裹着宽大的卡其风衣,刚好能遮住缠着绷带的左手,而她右手抱着一捧黄色康乃馨。

    宓茜站在一旁喝着咖啡,打着哈欠说道:“姐妹,我竟然不知道你的体力这么好?昨天车祸,今早踢人,下午缠绵,现在还有精神能在这等上两小时的晚点飞机?”

    “我从小体育课跑800米满分的,你忘记了?也对,你是吊车尾的那个。”赵晨曦挑挑眉回敬道:“更何况,不要对任何一个陷入热恋里的女人说不行,宓茜,你该去谈场恋爱了。”

    宓茜咂咂嘴,托了托墨镜,“男人都是一个样,你看会所里面的那些,实在是没有男人能吊得起我的胃口。”

    “我记得你会所前段时间刚来了一批新男人吧?里面有个黄毛不是最近和你交往密切吗?”

    “噗——咳咳!”

    宓茜猛的被呛到,咳得脖子根都红了,她刻意隐瞒的事情,没想到还是被赵晨曦知道了。她摘下墨镜,水润的眸子里都是憋出的泪花,她拍着赵晨曦的肩膀解释道:“不是,那个小屁孩涉世未深,我在劝他迷途知返……”

    “没想到干杀猪盘的还会劝婊子从良呀~”

    赵晨曦拖着长长的尾音打趣到,饶有兴致地观察宓茜的表情变化,宓茜窘迫地皱起脸蛋,叹了口气,摆摆手:“下次我给你细说一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兀的,余光中出现一对人的身影,赵晨曦随即收起脸上的笑意,狭长的眼睛敛下来,透出显而易见地嫌恶。

    宓茜回头望去,是赵媛媛和柏安翔手挽着手朝这边走来,她也不禁噤住声。

    “呀,晨曦!你怎么在这?”

    赵媛媛吃惊地看着站地笔直的赵晨曦,眼睛不由瞥向赵晨曦的风衣内衬,“你不是受伤了吗?现在没事了吗?”

    赵晨曦轻哼一声,反讽道:“听你这语气,好像希望我有什么事似的。”

    “唔……”赵媛媛语哽,硬拉出笑容,“怎么会呢!你是我meimei呀,我担心你还来不及呢,你说是吧?安翔。”

    一直保持沉默的柏安翔似乎没听见赵媛媛说了什么,视线一直游离在赵晨曦刻意遮拦的左手上,他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问道:“晨曦,你的手还好吗?今早去看你的时候……”

    “我很好。”

    赵晨曦淡淡说着,回过身,留了个冷漠的侧影给他们。

    她摘下墨镜,抬头看着墙上的显示屏,美国飞往中国的航班已经到达。

    很快,接机区的人群渐渐喧闹起来。

    赵晨曦看着出来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捏皱了包装纸。她的心在忐忑,在周鸿杰出国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尽力想要将集团打理好,但股票下跌的趋势让她忍不住心慌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被几名秘书簇拥着走出来的人让赵晨曦瞳孔一缩,他身形细长,穿着灰色西装,尽管头发灰白,眼尾处堆满皱纹,但全身散发着儒雅风度,让人不禁忽视他的年龄。

    看着周鸿杰径直朝自己走来,赵晨曦的心忽地悬了起来,手心也沁出汗来,她张了张嘴,差点没发出声音。

    “爸……”

    “啪——”

    那瞬间,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

    赵晨曦微微偏着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她的确被周鸿杰结结实实打了一记耳光,在她还未说完之前。

    “伯父!”

    “伯父!”

    宓茜和柏安翔异口同声地开口。

    宓茜将赵晨曦拉到身后,震惊地盯着周鸿杰,儒雅的外表和他的行为完全大相径庭!

    柏安翔也走上前,关切地问道:“伯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个月没见了,怎么刚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晨曦她还特意准备了花来迎接你……”

    “竞拍失败,负面新闻,股票下跌。”

    赵鸿杰蓦然说道,像是在细数着赵晨曦的罪行,他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锁住赵晨曦的眼睛,“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一言不发的赵晨曦抿紧嘴,深吸口气,胸膛随着鼻腔里的那股委屈愤懑的气一起起伏,她正视赵鸿杰,眼里一片清明,“对不起,董事长,这是我的过错。”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我愿意接受上级的惩处,但如果要我停职留任的话,请先让我把手上的项目交接完毕。”

    赵晨曦又顿了下,细嫩的手指松了松,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花递给赵鸿杰身边的秘书,对着赵鸿杰温润的脸轻轻说了句:“爸爸,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没等赵鸿杰回复,赵晨曦一把拉住宓茜转身走了。

    她想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得再好,也得不到他的一句夸奖。

    可是,赵晨曦最终耳尖地听见赵媛媛在和赵鸿杰撒娇的对话,一字一句,像把利刃一样插入她的心。

    她没忍住回了回头,看见赵鸿杰抚摸赵媛媛发顶的一幕,一刹那,鼻尖猛的一酸,眼眶蓦地红了。

    她更想不明白,为何仅仅出现三个月的赵媛媛,却能完全俘获赵鸿杰的心……

    为何他俩才更像家人。

    此时,黑云压着月光,泄不出一丝光亮。

    宓茜心疼地看着跪在墓碑前的赵晨曦,瘦削的肩膀随着哭泣隐隐抽动,她垂着头,卷发落在满是泪珠的手背上。

    “晨曦,可能伯父……”

    宓茜咽咽口水,说不出安慰赵晨曦的话,她无法昧着良心帮赵鸿杰说话。

    自那场失而复得后,赵鸿杰对赵晨曦的态度从此转变,但凡科目没拿第一,回家都会被责备。即使在敏感的青春期,赵鸿杰也会当着全公司的面给赵晨曦难堪。

    墓碑上,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周珺娅,赵晨曦的mama,在她七岁那年早逝。

    似乎从赵晨曦八岁开始,就再也没得到一个像样的关爱。

    赵晨曦努努鼻子,抬眼,载满眼泪的长睫抖了抖,那双狭长的双眸尽是失望和落败。

    “我不甘心……宓茜,我不甘心……”

    赵晨曦捏紧拳头,声音从牙缝中溢出:“这三个月里,赵鸿杰对赵媛媛的态度与我判若两人,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究竟谁才是陪在他身边二十多年的女儿?我尽心尽力为集团付出,她赵媛媛做了什么?”

    “起初我听说‘晨建集团真千金’这则新闻的时候是不信的……”

    “真千金?难道我是假的……?”

    赵晨曦猛然一滞,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可能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不是赵鸿杰的女儿!

    “怎么可能!晨曦,你别想太多了!”宓茜走上前挽住赵晨曦的手臂,试图想把她从地上拉起,但赵晨曦一动不动,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周珺娅是个温婉的江南女人,笑起来两眼弯弯,柔和又慈爱。

    她此刻与赵晨曦四目相对,宁静的笑脸似乎传达着某种勇气。

    忽然间,赵晨曦好像如梦初醒,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飘忽地寻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轿车上。她拉住宓茜的手就往轿车那边走,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宓茜,赵媛媛还没和我做过亲子鉴定呢,谁能证明她是我的亲姐?”

    “我赵晨曦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工地宿舍。

    段黎起夜,看见手机传来新消息,打开一看,原来是段母说四五个月没见,阳阳想他想的紧,偏要闹着来京市看他,正好幼儿园也放暑假了,现阶段的病情也稳定,于是打算带着阳阳来京市玩一玩,问他啥时候有空。

    “这小子。”

    段黎没着急回,视线落在头像上,小男孩圆圆的脸蛋特别讨喜,显眼的浓眉和段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回道:妈,过段时间项目放几天假,到时候我带你们玩一玩京市,去阳阳最喜欢的游乐园,他小子绝对能开心坏了。

    出乎意料的是,段母很快便回了消息:小黎这么晚还不睡?还在工作?

    段黎疑惑地发过去:妈,你怎么还没睡?

    【刚陪阳阳起床上厕所,他现在倒是睡着了,我被他闹得还精神得很】

    【呵呵,我也是想去厕所】

    【小黎,你在那边还好吧?别累坏身体了】

    【妈,我不累,身体好着呢,你别想太多】

    没一会儿,段母又开始说着相亲的是,这次换了个她年轻时做纺织厂女工时工友的女儿。

    段黎无奈地挠挠头,下意识打字:妈,我有女朋友了……

    手指忽的顿住,他拧了拧眉,然后把字删除掉,改成:妈,我现在不想这些。

    他现在不想这些。

    段黎出了厕所,站在阳台上吹了吹风,感觉喉咙痒痒的,又拿来一支烟点上,烟雾从鼻腔里呼出,迷了迷眼睛,令他不禁眯起双眼看着夜幕。

    他不知不觉点进和赵晨曦的聊天框,话题还停留在分别时——

    【到家发消息给我】

    【好】

    可现在,赵晨曦还没发消息给他。

    段黎吸了口烟,在聊天框里输入:晨曦,到家了吗?

    在这吸完一支烟的时间内,段黎感觉时间很难熬,他抬头发现天太黑了,一点也看不清月亮,明明快十五了。

    就像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不太喜欢这种预感。

    刚抽完这支烟,赵晨曦回了消息,他被白光晃了晃眼,但很快看清了字。

    【现在躺在床上睡不着,想躺在你怀里做梦】

    段黎哑然失笑,回她:今晚你一定能做个美梦。

    可是当手机另一边的赵晨曦看见这句话时,细眉渐渐蹙起,她看着手上拿着的梳子,上面夹着几丝长发。

    宓茜陪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鼻间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她轻轻发声。

    “晨曦,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赵晨曦没回应,她抬头被医院明亮的白炽灯刺痛眼睛,世界顿时陷入短暂黑暗。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段黎的话——

    今晚你一定能做个美梦。

    赵晨曦不自觉喃喃自语:“美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