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急转直下

    从父母那里回来之后算是过了段清净日子，电话还是定期打过来，只是金丽荣没再问过她结婚的事情。

    刘自颖继续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没过几天江元璨也要出差了，虽然是在国内，时间却不短，要将近一个星期。

    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刘自颖在提包内侧看见了护照，心生疑窦，她拿去问江元璨，对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说是上次忘记清出来了。

    这话有些古怪，江元璨在出远门的时候才会用到这只提包，而且每次回来之后还要把里边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归原位，怎么会忘了护照这么重要的东西？

    但刘自颖没说什么，又给她放了回去。

    这次江元璨跟她回父母家里虽是为了给她闹出的乌龙打掩护圆谎，但她在过程中感受到的江元璨的爱意却无比真切。再者，亓兰离婚后并没来找过她们，江元璨也还是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刘自颖安下心来，对任何事都不太计较了。

    江元璨出差，她就不需要在家里开火，三餐基本上都去食堂解决，也因此几乎每天都和颜霄一起吃饭。晚上回了家之后还是不免寂寞，她往常都会趁女友出差的时候专心写期刊论文，这次却没那个心思，满脑子都是江元璨。

    她不喜欢主动打电话给对方，而江元璨最爱给她打电话，只是这次似乎比较忙，离家四天才打过来两通电话，一次是飞机落地之后，还有一次是在今天上午，江元璨在电话里说进展不顺利，必须延后回家。刘自颖问她具体要几天，她却托辞有事，直接结束了通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挂断音，刘自颖心里一阵发沉，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对方情绪上的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讲课也差点出问题。那天晚上她给江元璨发视频通话请求居然被拒绝了，虽然对方很快就用简讯发来解释，可那措辞一看就知道是编出来的借口。

    刘自颖担心江元璨出了事，思前想后还是不得已打电话给江元璨的父亲，猜想他应该会知晓一点公司的事情，对方的回复却是“一切正常”，江元璨那边的生意进展顺利，并没有什么变故。

    “你放心吧，江元璨有分寸。”他在电话那边说，声音里明显有笑意。刘自颖顿时有些臊，红着脸小声向他道谢。

    得知江元璨没出意外，这让她暂时放下心来，颜霄看她的表情比前几天要轻松一些，就邀她出去吃饭看电影，刘自颖本要拒绝，但想到回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空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对方高兴得在原地蹦了起来，还拉着她的手一起转了个圈。

    “老师，我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今晚就让我们彻底放松一下！”颜霄笑着对她喊道。刘自颖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晕，脚步磕绊着顾不上保持老师的身份形象，也忍不住望着她笑了起来。

    平平无奇的一场观影结束之后，颜霄让她在街边等着，自己跑去对面的便利店里买来两罐啤酒和小吃。天气有些凉，酒液灌进喉咙流淌到垫满了爆米花的胃里，似乎也格外爽快。

    “颜霄，谢谢你。”刘自颖有些笨拙地低声道谢。老师反而被学生给照顾了，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老师你别说这种话嘛！其实我……”颜霄将手里的易拉罐捏得“喀喀”响，语气奇怪地变得扭捏起来。“嗯？”刘自颖偏头看向她，等她把话说完。

    不知是想到什么，颜霄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灰暗，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看着刘自颖用活泼的语气说：“其实我早就已经把老师当作是朋友了！”

    听到她的话，刘自颖心里莫名紧绷着的弦放松了。她呼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动起来，脸上绽放的笑容如春水荡开柔波，顶上昏黄色的路灯更为她添了几分妩媚暖意。

    一直以来，她的交友意愿和能力都没什么长进，身边称得上朋友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虽说每天和江元璨腻在一起让她感到幸福而充实，但人总有需要朋友的时候，颜霄的存在确实填补了一些内心的空缺，满足了她对于友谊的渴望。

    尤其是这几天，江元璨的异常让她心里发慌，身边能有个人陪伴安慰，已经让她感激不已。

    半晌没人说话，刘自颖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偏头看过去，正对上颜霄朝着自己发愣的眼神。空气的流动变得缓慢无比，淡淡的尴尬在心中积郁，她刚开口，话语却惊哽在喉间。

    如果不是颜霄突然倾身过来，这个晚上的一切都会很正常。后来刘自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还好只僵了半秒，她一个激灵，在对方的嘴唇碰到自己之前险险别过脸。颜霄被挡开后也没作声，只是看着刘自颖，眼神专注得可怕，这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了之前谦逊礼貌的乖乖学生样，甚至给人一种别具意味的压迫感。

    刘自颖还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着，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吓得大脑宕机。她看向颜霄，眼里甚至来不及填装任何情绪。学生双唇紧闭，躲开了她的视线，似乎是在等老师开口斥责自己。

    但她什么也没等到。刘自颖根本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她还不想探寻颜霄的动作和刚才那个眼神的含义，也不敢。甚至没能道声再见，她就起身离开了。

    一路上刘自颖心里都乱乱的，脑子也不清明，手中的空易拉罐竟然一直握着到了家门口，按指纹锁的时候才发觉。

    “啪嗒。”易拉罐掉在了地板上，顺势往前滚了滚，发出孤零零的金属细响。刘自颖僵立在玄关良久才蹲下身跪在地上捡铝罐，一手撑在地上，一手伸长去够，却没掌握好力度，反而把罐子推得更远了。

    心里无端生出些愤怒，随即又像卸掉所有力气，她躺倒在今早自己擦得锃亮的瓷砖地板上，歪头望着眼前静寂无光的屋子，身体与地面相触的地方又热又凉，是思念的温度吗？她只知道现在自己无比需要江元璨陪伴左右，然而对方就连自己上午发过去的消息都还没回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刘自颖绝望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看来一罐啤酒并不能让她断片，刘自颖纠结着是喝更多的酒醉死过去，还是直接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她哪个也没选，决定像个成年人一样直面难题。

    颜霄当时确实是想亲上来，目标甚至是唇部，而不是面颊这种意味不明的地方。况且刘自颖现在还能回忆出当时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特殊的气氛，这种气氛她从江元璨那里已经感受过无数次，不可能弄不懂其中含义。

    一瓶啤酒不至于让人醉到丧失神智，如果颜霄对自己没有那种感情，没理由会有这种行为。

    想到这里，刘自颖又开始发慌。她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遇到这种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开始她还想着可以用开导的方式向对方解释：这种感情也许是缘于“同性依赖心理”或者是被老师和学生之间不平等的关系给影响了。只是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她觉得这样不尊重颜霄。

    刘自颖最苦恼的是在拒绝对方之后要如何最大化地降低对她的影响，以及作为老师，要如何正确处理和爱慕自己的学生之间的关系。

    颜霄是不可多得的颇具才华和志气的学生，她的论文并不是应付学习任务或者单纯为了毕业，刘自颖在审阅时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她的悉心探究和严谨考量；颜霄的论文选题也很有挑战性，她在阐述自己的想法时那跃跃欲试的自信情态，刘自颖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不仅如此，颜霄活泼开朗的性格以及她相比同龄人稍加成熟的气质也让刘自颖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感觉轻松自在。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恰当处理破坏了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

    因此刘自颖更加希望自己能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够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尽量不伤害到颜霄，最重要的是不能耽误她的学习和日常生活。

    学生爱上老师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在权利不平等的师生关系下，较为年长的老师释放出的善意或恶意会成倍地倾轧处于弱势的学生，且难以拒绝。但这终归停留在理性分析的层面，况且刘自颖本人在年少的时候也迷恋过老师。

    如今仔细想来，自己喜欢的只是文雪展现给学生的耐心温柔、聪慧强大的一面，此外她还擅自将改变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因此在听到对她的诽谤时，基础不牢靠的“爱情”立不住脚，她一丝怀疑也没有，立马就相信了他们。

    想来想去都没个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摇摆不定。刘自颖心想着“豁出去了”，收拾好自己之后提上包出了门，吃早餐的时候她鼓起勇气给颜霄发了信息，让人中午来办公室“谈一谈”。

    颜霄今天只有上午的课，这她是知道的，因此她们能有大半天的时间把这件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刘自颖想了一大堆说辞，又一个个推翻，就在她头疼叹息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刘自颖立马坐正身子，几乎是严阵以待地看着门口。颜霄推门进来，看见她紧张的样子，偷偷弯了嘴角。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颜霄表现得很平常，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事情。

    “呃，那个……”刘自颖尴尬至极，面色发红。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和自己那时候不同，一个吻在她们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人家都没放心上，自己反而……

    她坐立不安地想着，无意间瞥见颜霄的手正紧紧捏着提包的带子，指尖发白。原来是这样……她看向颜霄波澜不惊的脸，对方果然偏头避开了眼神接触。

    “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我那时候实在太震惊了，吓得直接跑了。”刘自颖讪讪笑起来，站起身拿了包和手机，用轻松的语气对她说：“走吧，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一下。”

    “老师……”颜霄这时候仿佛揭下面具一般，表情变得忧伤起来。刘自颖没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后肩，先行出了办公室。

    颜霄在后面看着她故作稳重的背影，心里的难过散去大半。她喜欢的老师，是很温柔的人。

    江元璨在第七天的傍晚到了家。她事先没联系刘自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只是她站在外边按了好几下门铃都没人来应，只得自己解锁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刘自颖显然不在家。

    江元璨回身将行李拿进门，掏出手机给她拨去电话，过了半天才接通。江元璨迫不及待问她在哪里，刘自颖愣了一下，用试探的语气反问：“你回家了？”江元璨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次问她在哪儿，刘自颖这才告诉她自己在街上，马上就回去。

    只是没想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刘自颖才回来，手上还拿着给她打包的饭菜。江元璨从包装盒上看见餐厅的名字，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刘自颖理所当然地说：“吃饭啊，还能做什么？”

    “吃饭？和谁？”江元璨觉得自己瞬间不饿了。

    刘自颖看她这副审讯的架势，才发觉这是生气了。也是，隔了这么久回来却扑了个空，江元璨肯定有些不高兴。

    可她自己本来心情也不好，江元璨这次出差简直是疑点重重，电话短信也语焉不详，自己都还没找她算账呢。

    “和颜霄啊。”刘自颖将食盒一个个拿出来掀开盖子，故作淡然地回答。

    颜霄跟自己表白之后，刘自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为什么江元璨每次看见自己和颜霄在一起都要摆出不开心的样子，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吃醋了。江元璨应该早就看出了颜霄的心意，反而自己才是最后知道的人，真是迟钝得可以。

    果不其然，江元璨的脸更臭了。“不是，你怎么老跟她在一起啊？”她委屈得不行，眉毛拧起来皱巴巴的，刘自颖被逗笑了，“好啦好啦。”她倾身过去吻江元璨，猝不及防被躲开了。

    刘自颖僵在原地，冷了眼神看向江元璨，对方低着头根本不敢跟自己对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刘自颖有些慌，拿不准江元璨这样是因为吃醋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可还会是因为什么呢？江元璨从未拒绝过自己的主动亲吻，甚至每次都是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即使再生气也不至于会躲开。

    她在心里劝说自己，一定是因为江元璨回来没看见她，随后又得知是和颜霄在一起，所以才生气闹别扭，不愿和她亲密。

    这么想着，刘自颖逼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软下声音和江元璨道歉，说自己以后都会在家里等她，跟颜霄吃饭也只是因为她不在家，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江元璨被她这么低声下气地哄，不仅没露出半点笑容，反而看上去比刚才还要难过，望着她的眼神里居然含着一丝愧疚。

    无人再开口，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刘自颖竭力想要忽视心中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恐惧和怀疑，逃跑般起身说要去厨房给江元璨拿餐具，转身却被拉住手，她回头，终于迎上江元璨的唇。

    还是熟悉的热度和力道，江元璨像每一次出差回来一样发着狠地吻她，刘自颖放任自己迷失在这快要融化的情欲里，紧紧地抱住江元璨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肩膀，嗅闻她颈侧的味道。

    江元璨轻抚着刘自颖的背，在她耳畔说：“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刘自颖抬头望向她，眼神亮晶晶的，江元璨也微笑着靠近，用鼻尖触碰她的脸，变换着角度轻吻她的唇。

    “不许和颜霄见面。”江元璨突然嘟着嘴，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刘自颖无奈地笑着说她和颜霄是导师和学生，怎么可能不见面。江元璨却不讲道理地耍赖，一定要刘自颖答应她。实在没办法，她只好违心地点点头说“好”，江元璨却还是不消停，瘪了瘪嘴说：“你难道不知道她喜欢你？”

    一时没能接上话，刘自颖游移着眼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看她这样，江元璨立马明白过来，紧接着问她是不是知道。

    刘自颖清了清嗓子，还是决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向江元璨和盘托出，包括颜霄突然跟自己表白（她略去了差点被亲的事情），她如何拒绝了对方，两人又是怎么达成共识、回归到普通的师生和朋友关系的。

    江元璨一下炸了毛，生气地连声说“我就知道”，她退开几步，质问刘自颖为什么明知道对方喜欢自己，还要继续和她见面。“你以为你们达成什么共识，她就不会继续喜欢你了？”

    虽然事先有料想到江元璨的反应，刘自颖还是被她的怒火吓了一跳。她急着想开口解释却被打断：“她明知道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跟你表白？她知不知道这样是插足别人的感情？你居然还要和她做朋友？这么恶心的人……”

    “江元璨！”刘自颖喝道，“颜霄不知道我们的事，我之前没和她说过。”

    她一心想要证明学生的清白，江元璨却讥讽地笑了起来。“她不知道？她跟你说的？真会装啊，我之前就明确告诉过她，我是你的女朋友，跟你是恋人关系，警告她不要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知道她当时什么反应吗？”

    江元璨私下去找过颜霄？刘自颖还沉浸在刚刚得知此事的震惊之中，江元璨就继续说道：“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羞耻，还跟我说要把你抢走。你现在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吗？”

    虽然颜霄没亲口说过，但刘自颖一直默认她对自己和江元璨之间的事毫不知情，那天她跟颜霄坦白说自己有恋人时，对方也确实表现得十分惭愧，还郑重地说了抱歉。这一切竟然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突然觉得十分荒谬，欺骗自己的学生，以及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江元璨，后者甚至一直对她和亓兰的事情闭口不谈，现在却理直气壮地揪着自己莫须有的罪责不放。

    一个人在挑别人错处的时候，恰恰就是在掩盖自己的问题。

    刘自颖一下清明起来，抬手打断了江元璨，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这次出差为什么要这么久？甚至还挂我电话，不接我的视频。”

    江元璨顿时哑言，她躲闪着眼神，嘴唇张合着想要解释，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刘自颖看她这副心虚的模样，火气直冒。“不要说是项目出了问题，我打电话问了爸爸，他说你那边进展顺利，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

    两人僵持着，江元璨的脸色变了又变，咬着下唇不敢看刘自颖。平日里需要仰头看的人此刻居然显得比她还要矮上几公分的样子，刘自颖伤心又无奈地等她的回答，没想到江元璨只是低声嘟囔了句“我去收拾东西”，就擦身而过回了房间。

    刘自颖转身看过去，只来得及看见江元璨消失在房门里的一小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