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土拨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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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昨天”,酒吞揣着诸多疑虑走向厨房,去看茨木给他准备的早餐。 煎蛋果然躺在平底锅里,已经撒上了胡椒盐,培根也是一并煎好的。烤箱里放着抹了罗勒蒜泥的黄油面包,连烤成焦黄的位置都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直觉牵掣着意识,试图提醒酒吞进一步思考。却有一股冲动蛮横地占了上风,告诉他最要紧的是先把茨木留在这间屋里。 毕竟,如果再失去一次茨木,眼前这种循环还会不会继续,酒吞不得而知。 把茨木亲手做的早餐盛进盘中,酒吞大步朝着沙发走去。 茨木的厨艺依旧不算熟练,但大快朵颐的滋味一如既往地好。正当酒吞停下咀嚼,照例抿了一口咖啡,他却发现咖啡的味道居然变了——不同于先前那杯散发着的花果蜂蜜的香气,今天的咖啡明显是焦糖的香调,也更苦三分。 “你……每天都从柜子里随手拿的豆子?”酒吞再没法说出跟“昨天”同样的话。 茨木一愣,纯白的睫毛抖了抖,忽然展开一抹浅笑:“是啊,什么都瞒不过挚友。” 他没有机械地重复前一日,而是顺着酒吞开启了不同的对话。这句“什么都瞒不过挚友”也莫名其妙地戳进了酒吞心窝里。 他情不自禁地丢开杯子,压着茨木深吻起来。 “……挚友……别……把东西压坏了……”茨木分明抗拒不了,却努力挺着腰,不让自己被彻底扑倒而压在那张盲选的光碟上。 “这么喜欢这部电影?”酒吞点到即止地停下动作,拈起沙发上的碟片,笑着问茨木。 “也是乱拿的。”茨木在这件事上很诚实,并坦率的说出了他珍重的理由,“出来玩了这么久,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 旅途中一起看电影的氛围果然是茨木喜欢的浪漫。 一如昨天,酒吞把最后两口面包塞进口中,满意地抿了抿嘴:“你说了算。咱们看完这部再看点别的,今天就不出去了。” 茨木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那我去找点爆米花和汽水!” 酒吞一听这话,急忙伸手拽住他,护食似地按回沙发里。 “在家还弄电影院那套?”他说看似平静地劝着,却顺势将茨木圈在怀里,并专断地说出了不一样的安排,“本大爷打算点个烤rou外卖,边看边吃还能下酒。” 茨木没有反驳,甚至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事情居然就这么定了下来,此后,茨木再也没提要出门的事。 烤rou店就在楼下不远的地方,外卖很快送上门来,分量也是十足的。 小妖怪们叽叽喳喳的欢呼合着鬼葫芦津津有味的咀嚼声里,窗帘被拉上,昏暗的客厅里最终只剩电视屏幕的光亮。 酒吞开了两罐啤酒,细嗅着茨木颈间的气味与他共饮起来。 荧幕上跳出颇有年代感的标题,老电影的放映宣告开始。 男主角Phil是个小有名气的气象播报员,他为了给观众直播一年一度的“土拨鼠日”庆典,带着摄像师和女同事RIta驱车去往几公里外的小镇,根据镇上的习俗,土拨鼠预言家会在庆典中预告接下来一年的气候。不过Phil打心底里对这种风俗和庆典深感无聊,他一边熟练地敷衍着工作一边只想尽快回去,哪知Rita却相反,被节日当天的一切深深吸引着。 或许是相拥的温度点燃了气氛,或许是酒精的微醺融化了情愫,沙发上的两人不知不觉中再次相拥到了一起。 胶着的气氛下,酒吞想要评价男主角不解风情,然而随后展开的情节却将屋中的浪漫一扫而空: 大雪阻挡了归程,一行三人被迫在小镇住上一夜,Phil心心念念着天亮就走,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收音机里却重复播报起了昨天的内容,时钟也依然显示着“土拨鼠日”的日期——他竟被困在了“土拨鼠日”的循环里,再无法逃离这座可恶的小镇。 之后漫长的镜头对酒吞而言变成了煎熬。他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心神不定,可怀中抱着的那人哪里读不出他哪怕细微的变化。 “……挚友?”察觉到酒吞异样的沉默,茨木扬起头,蹭了蹭他的下巴,“想什么呢?” “本大爷在猜,他要怎么打破这个循环。”酒吞这样回答道。 Phil深陷的循环和无法打破的绝望戳破了酒吞内心一隅的侥幸——如果在重演的一天里他能轻易留住茨木,如果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每一天”的发展,那么这循环里的任何一天都不会是改写现实的机遇。 重复的一切也许会无止境地重复下去,直到变成一个牢笼,将他们永远囚困在里面。 “次日”清晨,门外的哄闹声准时响起,床头钟上的日期和时间再次回到3月1日上午9点。 今天的咖啡还是焦糖和饼干的香味,一如既往地苦。 酒吞又一次试图改变轨迹。今天,他在茨木说要出门的时候没有拦他,而是陪着茨木一起走出门外。 路过那段监控的盲区,酒吞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周遭环境。 他努力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动静,哪怕是茨木衣摆下的一阵微风。 可最终,他们无风无浪地来到超市,买好东西,并顺利地回到了住处。什么离奇的状况也没有出现,什么节外生枝的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存在出来搅扰他们的共处,酒吞甚至错觉无尽之地在一夜之间化为了死寂。 回家之后,就着爆米花和汽水,酒吞陪着今天的茨木又看了一遍《土拨鼠日》。或许是预先知道了情节,或许是料知逃无可逃,这一回,酒吞的心神定了些,开始细细观摩电影的情节。 这故事显然寄托着编剧对爱情的执念:男主角Phil尝试了无数种逃离“土拨鼠日”循环的办法,但自杀、他杀、种种离奇的死亡都无法结束这一天。最终,他开始改变“土拨鼠日”的小镇,利用自己重复加深的记忆救了许多本该在这天死去的人。与此同时,Phil也开始修炼自身,他学会了钢琴,成为了小镇上颇受欢迎的人,并开始追求身边的Rita。当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坦诚相对、尊重她人、付出真心,Rita回应了他的示爱。于是共度的那晚过后,Phil也终于迎来了“明天”。 “故事嘛,对老电影来说还挺新的。”酒吞看完片子,分明是一无所获,只得淡淡地做出这样的评价。 鬼王的情绪从来都不会逃出鬼后的眼睛,即便是在诡异的循环里。 “挚友根本不喜欢这种情节吧?”茨木忍着笑钻进酒吞的臂弯里,仰起头用琥珀似的眸子亮闪闪地盯着酒吞,开始剖析他,“挚友大概更喜欢反转、悬疑、不确定的,或者是超现实的,比如……Rita身上连着一个巨大的阴谋,Phil其实一辈子都活在设定好的程序里,而Rita就跟幕后主使有关——” “本大爷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商业片套路看?”酒吞俯下身,蛮横地堵住了茨木喋喋不休的嘴。 没玩失踪的茨木,一整天都是温暖的,甚至远比先前坦诚。 酒吞没法阻止自己沉溺其中,就算这样的茨木只能存在于一个不分六道、远离无尽、并非由混沌生成的虚妄的世界。 他知道这样的世界不实,可他的茨木却是真实的。 往后的每一天,酒吞都在3月1日醒来。 他可笑地学着电影里的Phil用熬通宵的方式蹲守零点,却在秒针跳转到数字12的时候断片似地眼前一黑。 随后,他又尝试了用密咒破局。密咒的声波似乎可以传入虚空背后,好像的确撼动了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持着咒昏睡过去,并重新再3月1号上午9点醒来。 直觉最初的提示已经被扔在脑后很久了,酒吞其实心知肚明。 当他重新想起这个事实,他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逃避,而所有“逃不出”的结果也都有了更正确的解释:他根本就不想逃出去。 酒吞的记忆深处,从来没有清除掉茨木从桥上坠落的画面,那一瞬足以湮没万物的痛刻骨铭心。 那一幕的发生衔接着无法连上的前因,整个过程都离奇得仿佛幻觉,可目睹坠落的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楚向酒吞坐实了茨木的陨落——那不是任何幻觉也不是陷阱,而是千年以前的痛失的重演。 只不过这一次,酒吞甚至都没来得及深入死亡的维度去一探究竟,就被抛回到了失去茨木这天的开头。 自那以后,眼前拥着茨木的每一刻对酒吞而言都是一场成功的叛逆。 他原本就是及时行乐的性子,这样的循环里,甚至没有不知死活的猎物们频繁的叨扰,他和茨木乐得清闲。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叛逆什么,不过跟茨木紧拥的时候,连每一口酒都幸福得真切。 酒吞理解电影里Phil的挣扎——他不过是凡夫俗子,有自己的大好前程和对“土拨鼠日”的深恶痛绝,停在“土拨鼠日”的循环里无异于坐牢,因此他的抗争就像《肖申克的救赎》,是一场追寻自由的越狱冒险。 很不幸的是,酒吞自己并非这样的凡夫俗子。他懂得如何思考和拷问更深,譬如:循环之外的时间难道就不是囚笼么? 外面那座无尽的囚笼里,他的茨木甚至还不见了。 酒吞实在没有理由说服自己打破现状,因此,他先前做过的一切“尝试”都是明知失败而为的荒诞举措。 就这么度过了很多个3月1日,酒吞圈着每一天的茨木,与他夜夜笙歌。 直到紧绷着的患得患失终于松弛下来,酒吞恍然意识到,其实他自以为无欲无求的心境曾经被执念刻下不灭的痕迹。 那道痕迹,名为千年以前的错失。 茨木当初以死亡作礼却魂飞魄散在他面前,症结就是从那时落下的。循环开始之前,酒吞被茨木古怪的消沉激发的疑虑,也无不折射着被这段回忆埋下的隐痛。 说到底,能为众生万物降临未知的他,身边唯一的未知数却是茨木。酒吞接纳诸事无常,独独无法接纳以任何形式失去茨木。 且就在茨木变得沉默、低迷之后,酒吞的直觉曾确凿地告诉过他:茨木现在的心境,跟他当初牺牲自己的时候一样危险,你不得不警惕。 思及茨木的状态,酒吞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亲手制作的纸雕灯。先前的记忆提醒他,灯上今天应该也有一片卡纸脱胶了——从“留住”茨木以来,酒吞就没再翻查屋子,所以茨木的作品一直只是安静地搁在床头。 扭头看了一眼在厨房收拾购物成果的茨木,确认他没有异样之后,酒吞独自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茨木的纸雕灯,里里外外、来来回回打量了一番。细看之下,果然有一片剪纸脱了胶,掉在了底座下面。 酒吞顺手就把脱胶的那片倒出来放在掌心,看清它的时候,事情却再次变得古怪起来——记忆里脱胶的那片是巨鸟的翅膀,眼前的这片却分明是腹部。 如果真是时间在循环,哪怕这循环是时间的意识做的手脚,客观发生的一切至少应该是完全复制的。 客观外物的无法重合之处,反常必有妖。 不知不觉间,酒吞的发现在他一直以来赖着的这个循环上面凿开了一条缝隙。 而他依旧不知情地找来胶水,照例把那块精致的纸片黏回到原位上。鼻息凑近的时候,酒吞忽然闻到一股甜香扑面而来。 心跳不知为何加速起来,直觉深处,诡异的预感开始翻涌。酒吞忽然想起了过去那些通往异空间的“门”,它们也是由特殊的气味作为“钥匙”触发的。 随着一声闷响,纸雕灯落回床头柜上。酒吞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厨房空空如也,半空的购物袋还摊在餐台上,显然片刻之前的收纳并没有完成。 “茨木呢?他去哪了?”压住咚咚狂跳的心脏,酒吞向蹲在沙发上的黑焰发问。 小妖怪舔了舔爪子上的薯片碎屑,胳膊一伸,直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