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巧取

    茨木想要见到空很容易，只需要一个念头加上一个梦境。

    去之前，他本想让空构筑一个能让自己和酒吞共同进驻的异空间，酒吞却说，不必为此付出更多代价。

    “祂是对的。就算你肯付出代价，我也无法兑现能容下你们两个的异空间。”空如实告诉茨木。

    茨木点了点头：“我会自己进去。不过，这个空间必须完完整整地被我掌控，能把诞生的结果带回现实，而且唯有我的力量可以让它坍塌。”

    “敢提这么多条件，你还真是一掷千金。”空如此评价茨木，并提醒他，“我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反过来欠下我，我想要的东西会让你付出很多。”

    “比起吞噬任何‘种子’，你更想要答案。”茨木断言。

    “答案不好找，我也不好糊弄。”

    “我不会糊弄你。”茨木承诺道，“我进入这方时空，成为无尽之地的‘种子’，也是为了寻找答案。”

    空恍惚了一下，眼前青年说出的话给祂一种十分不真切的感觉。

    而茨木知道，让他说出这句话的并非自己的表意识。

    宅院深处，鬼族重兵把守的房间里，烛阵的火光映亮了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坛。

    微弱的光线隐约照出星熊的脸，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开着视频电话，茨木的久违地出现在对面：

    “星熊，你和晴明把东西准备齐了么？”

    “仪式用的东西好找，你说的符纸和子弹也都有了，山童还弄了五百套弹弓来。”

    “很好，那就按原计划行动！”

    凌晨两点，琥珀香厚重的气味环绕着整个祭坛徐徐升起。

    祭坛正中放着半枚紫杉木打磨成的虎符，另外半枚此刻正隔山隔水地握在茨木手里。

    烛火布成六芒星阵，由鬼王和鬼后隔空催动。阴阳两极的虚无之力猎猎燃起，在罡猛的法阵中溅射出灼目的火花。

    晴明端来一只密封的黑陶罐，谨慎地揭下罐口的符纸，把里面的朱砂蚕丝一根根拖拽出来。这些实形的血降丝每一根都绑着一只雇佣的阴灵，它们将以敏锐的灵觉为眼前的仪式探测，一切有形无形的波动都逃不过它们的觉察，而结果亦将汇给星熊。

    星熊坐定下来，闭上眼，将心念下沉，使自己同这些阴灵透彻地连接。

    手机屏幕中的茨木开始默念着什么，眼前的烛光“腾”地变亮，第一重阵法启动。

    不过须臾，整个屋中忽然气温骤降，星熊觉察到阴灵的恐慌，猛地抬起头道了声：“来了！”

    那头的鬼王应声催动本相，流淌的血红从祭坛中央的虎符里瞬间漫溢出来。

    血雾铺满了房间的地板，钻出门缝朝着走廊奔涌。偌大的宅院瞬间被吞进密布的一片暗红深处，阴灵们安静下来，大抵是有什么东西被隔绝在了院墙之外。

    “半个小时之内那东西的爪牙进不来，你们抓紧时间！”鬼王敦促道。

    事不宜迟，晴明骤然提起朱砂笔墨，屏住一口气，以龙蛇之势画出一道极罕见的符咒。

    剑指夹着符纸一提，薄软的纸张瞬间立起，驾驭符纸横扫过烛火的焰心，一道灼目的光束当即从黑暗中盛放出来。

    符纸渐渐化灰之际，那头的茨木同时启唇默念禁语。

    无形的震颤应着他喉中的波动从虎符中心扩散出来，一阵剧烈的眩晕波及了在场所有人。

    待到意识归复，那股力量已然覆没了整座宅院。

    陈列在祭坛四周的空白符纸和弹药仿佛化身海绵，只一刹那便吸饱了海啸般涌来的力量，纷纷化作世间独有的利器。

    次日中午，荷枪实弹的鬼族雇佣兵团整装待发。

    他们的对手并非死而复生的平民，也不是无法绞杀的死刑犯，而是一群号称“不死之身”的暴徒。

    事情的发生证明，超自然对策课是有先见之明的。

    就在他们通过星熊与鬼族雇佣兵团联络不久，这些暴徒就从人群背后浮现出来，突袭并血洗了一片红灯区和几条酒吧街。当地警署误以为是普通人发动的反社会作案，不料出警之后全员覆灭。

    这件事一时轰动四野，引得周围人心惶惶。政府急忙安排居民迁出，并架设了高压电网试图拦截出一片禁区。

    然而，高压电网致命的灼烧也仅能拖住他们恢复的速度，如果不能在短时间里彻底解决，假以时日，电网最终也会沦为摆设。

    超自然对策课趁着拖延的时间加紧调查，却在关联了近期多起案件之后，他们发现这帮暴徒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杀戮被视为“有道德污点”的人。

    “三名陪酒女和一对晚上在公园约会的情侣被害，刚刚查清，他们从两周之前就开始秘密聚集了，应该是有人精心谋划了一场‘特训’。”近藤鹰司告知星熊，“这帮东西进化的速度非常快，被深度洗脑之后接受了残忍的训练，全身的骨骼、皮肤和心肺都靠重生再造过，表面是人骨子里已经是怪物，务必万分小心！”

    带着这样的警告，装甲车缓缓穿过重重电网，开进了那片肃清的街区。显然，荷枪实弹的对手已经筑成人墙等候多时。

    一反众人对暴徒的预判，他们一张张脸上竟然挂着圣徒般的无畏，深陷自我牺牲的迷醉之中仿佛他们才是迎接入侵、守护信仰和神土的战士。但不论如何，这样的“圣徒”都是嗜血的。

    鬼族士兵借着车体的掩护，谨慎而坚定地迫近。他们的骨血里同样流淌着足以重生的异变力量，只是寻常的浓度远不及面前这些疯狂的对手。

    他们尚未明确对面的力量从何而来，不过出发前，茨木已经下达了清晰的指令——他的计划是巧取，任何人在今日都不得恋战。

    对方很快嗅出了鬼族不同于人类的戾气，一双双人类的眼睛泛起恶兽般的杀意。

    “清扫原罪！这些人都是罪人，杀了他们！”对面低吼起来。

    “记着咱鬼王鬼后的话，打中了就走，谁都不要贸然硬上！”星熊则冲鬼族的士兵们喊道。

    这些家伙出手凶残不留余地，且因为在死亡的边界游荡数次，他们更明白怎样杀戮能不留生机。因而，酒吞和茨木只让雇佣兵团做成一件事：用焠炼而成的弹药击中敌人的身体，不论是何部位。

    被诅咒与灾厄侵蚀的弹药，同时连接着灵魂的维度，能在瞬间摄取目标灵魂的“印记”，鬼王等候在彼，会动用死亡的权柄扭转这些灵魂在现世的永生。

    鬼族士兵手握特殊的利器，也暗自有了底气，对凶残至极的不死之敌摩拳擦掌。

    毕竟他们早已不畏生死，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唯一笃信的鬼王和鬼后不是什么不可触不可见的“神”，他们有着真实的血rou之躯和不可估量的力量，此时正在千里之外与鬼族一同应战。

    借着装甲车的掩护，鬼族士兵迅速在巷道间散布开来。

    他们以自身的气息做引，只待对手靠近，诅咒化身的子弹便从枪膛飞射而出。

    虽然这子弹不为毙命，且不论打在哪里都不能击毙对方，他们却固执地将枪弹瞄准头部，瞄准那些被洗过的大脑和冒出晦气字眼的喉舌。有血有rou的活着的妖鬼是有自己的脾气的。

    暴徒同样端起枪，朝着鬼族士兵蛰伏的巷道失心般地突突猛扫。与鬼族相反，“清扫罪人”的念头扎根在不肯就死的大脑深处，驱使着由人类进化而成的怪物疯狂屠戮。

    扣下扳机的时候，他们甚至高呼：“神会降下一个无罪的世界！”

    枪林弹雨间，山童领着一支小队，包抄了对面最庞大的那只怪物。收网之刻，小队成员却被身后飞袭的流弹拆散。

    山童一个闪身避开袭击，又不料踏进了一条孤立无援的死胡同。庞大的目标尾随而至，幸好先前的一番周旋已经耗尽了他的子弹。

    可这身长三米的巨人竟丢下枪，以rou身猛地撞向山童身前掩护的汽油桶。

    山童疾躲，滚开半米，对方却凌空一跳，仗着铜板般坚硬的皮肤做盾，朝山童堪堪举起的枪口重压下去。

    “砰”地一声闷响，枪口窜起凌厉的硝烟。

    枪声落处，山丘般的身体竟砸在了空荡的地面上。

    巷道的石板路和撞烂的汽油桶依稀原样，地上散落着弹壳，眼前活生生的人影却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的山童正吹灭枪口的硝烟，从空无一人的巷道里拍拍尘土站起来。他知道，对手已经无法回到脚下这片现实之地了，因为那枚子弹刚才将他送进了一个未知的空间。

    那晚的仪式过后，祭坛上的子弹已然成了灾厄的附身物，而落进里面的灾厄真实的身份是一把把“钥匙”。

    巨人转身之际，只见队友熟悉的身影正彷徨地聚拢过来。

    中弹的暴徒无一例外地被子弹带来这里，他们相互瞪着眼，并一同费解地意识到，片刻之前藏在巷道深处的鬼族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集中意念！这是恶魔的陷阱，不要被迷惑了！”一个领头的擅自高喊起来，“祈求神迹！神的力量会把他们找出来！”

    持枪的暴徒诡异地丢下枪支弹药，纷纷跪倒在地，整齐划一地捏住了脖子上悬挂的“圣物”。他们口中，飞快且虔诚地念叨起冗长的祈祷。

    连成一片的声波传入虚空，震颤着四野天际。不过这方虚空背后，等候已久的却不是现实世界的初始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