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新家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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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照亮视野的光源只剩昏黄的路灯和厚重的围栏外面偶然疾驰而过的车头。 下了公交,踏过荒草侵蚀的窄道,眼前那栋孤零零的两层小楼就是茨木的终点。这是一座遗留在城际公路旁的建筑,一楼的车库早已堆满杂物,两户各自独立的公寓挤在二楼狭窄的空间里。 茨木原本是这里唯一的租户,搬来的第一个星期,却没有等到新邻居,取而代之房东要把房子紧急转手的消息。低廉的房价使人心动,茨木索性心一横,掏出了自己七八年来攒下的积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栋公路旁的孤楼给他一种应该留下来的直觉,或许是不远处那条通往山上的小路冥冥中与他有什么约定,在完成之前他尚不能离开。 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门锁。 茨木没有碰一楼玄关的开关,摸黑走上了楼。迎面的木台阶吱呀作响,像有人试探着与他面对面地走下来。他侧身停住,密闭的空间里,一股冷风打着旋擦面而过。 “啪,哒,哒,哒……”脚边响起皮球滚落楼梯的声音。 他重新迈上台阶,声控引亮了二楼过道惨白的灯光,忽明忽暗频闪的白色映照出两户门间陈旧的红色地毯。右侧紧锁的木门被风推动似地伊呀作响,背后隐约响起一串脚步,伴着喘息和低吠,像看家的狼狗。 茨木拆开手里的便利店纸袋,拿出两串关东煮,朝门上叩了三下,俯身把还冒着热气的牛rou丸搁在门前的纸垫上。 喘息与脚步顿住了,过道的灯光也不再闪烁,沉闷的小楼甚至有些燥,全然没有一丝微风。 茨木背过身,掏出钥匙插进左边的门,那里面才是他的住处。 门开了。黑暗中的动静却远没有结束。 “嘀嗒,嘀嗒,嘀嗒……”浴室的位置响起一串水声,似乎是龙头没有拧紧才发出的响动,掉落的水声却空洞得像砸进了另一个世界,漾起回响的时候卷着未知的东西丝丝入扣地泛回现实…… 伸进背包的手娴熟地摸出一张血红色符纸,“啪”地一下干脆地拍在门上。 那声音便也戛然而止。只是尾音里似乎伴了一声不太真切的哭嚎。 打火机在茨木的指尖划亮,窗前竖着的镜子底下,一对黑色的蜡烛次第燃起。 是一对没有任何雕琢和设计的长蜡烛,没有任何香薰气味,像停电时候信手拈来的照明工具——只是照明用的应急蜡烛很少染成这么不起眼又带些绝望的颜色。 茨木揉着眉心缩进不复柔软的二手沙发里。 困扰他的从来不是这栋日复一日散发着诡异的房子,而是白天里种种的烦心琐事。挂靠的工作室最近在为一个灵异剧组打造妆容,身为特效化妆师的他无时无刻不在跟捉襟见肘的预算经费周旋,从前用惯的硅胶皮肤换成了一次性的纸浆,每天都要提早三五个小时从零开始准备材料给演员上妆。偏就在这时,合作的主演耍起了大牌。整整两天,剧组因为他的旷工白白画好了配角的脸却空等到收工也没把镜头拍成。 茨木正想得生气,冲着镜子那侧的脸颊忽然发起烫来,透着微微刺痒,好像有什么从镜中穿出来,悄无声息却裹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还等呢,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敲打着耳膜渗进他脑中。 又是镜中的“他”在凝视着自己。 镜子里不是属于生者的世界,而镜中的“他”,很早以前就以种种暗示在茨木身边留下过痕迹。 茨木之所以记住“他”,绝不单是因为发生了“不该存在的事”。小时候莫名断掉的铅笔自己复原,半夜无风飘动的窗帘被狠狠扯住,走廊外凭空滚来的红皮球在面前半米戛然而止地停下,就像被谁用脚踏在了下面……每当茨木幼小的心灵麻木于恐惧的时候,“他”就出现了,使他明白这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异象远不是尽头。 哪怕如今茨木也再清楚不过,他比这屋里任何一个“租客”都更难对付,因为所有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都是“他”附在茨木耳边手把手教会他的,包括那道克制凶物的符。 以往搬家,旧宅前主人化身的缚灵茨木称之为“房东”,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其他存在称作“租客”,而这个随他搬家无数次、喜欢待在供着两根黑蜡烛的镜子里的“他”,被茨木称作“朋友”——一位可怕却也可信的朋友。 这些琐碎的念头一直到了洗澡的时候也没有消散。 盯着挪进浴室的黑色蜡烛那对没有温度的火焰,茨木些微转移注意,环顾了一下这间不肯安宁的浴室。 每天下班回家,他都会听见滴水声,可龙头是他亲手换的新器件,也日复一日地检查过,根本没有漏水的可能。陈旧的龙头或者漏雨的屋顶造成的声煞名为“滴血煞”,民间传言这会招来万分狠戾的阴灵。那么,如果一个阴灵能在浴室里凭空制造滴血煞为自己引路,而一张符咒、一根蜡烛上的气息又足以压制这样的阴灵,这些器物的所有者却并非血rou之躯…… 思绪凌乱着,茨木关了水,擦干身体。最后回看一眼身后安安静静的黑暗,他端着烛台赤裸着走了出去。 钻进被子的时候,镜前的蜡烛已经吹熄了。 久候在屋顶的黑影贴面扑下来,露出红衣长发的一瞬却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一团烟瘴弹了回去。 茨木翻了个身,面朝枕边空荡的位置,轻轻说了声:“谢谢。” 唇上似有若无地拂过一抹轻纱似的瘙痒,他隐约只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咫尺间罩着自己逐渐盍起的眼皮。 半入昏沉的脑海里虚渺地响起一句: “睡吧。你很快就能看见了。” 困顿的意识无尽地坠落下去,恍惚沉入一片红色的虚无之海。他银白的头发浸在里面,海水幻化蜕变,显露千丝万缕的血红,交结着他的。梦境中,额头和眼睛湿漉漉地裹进黑暗里,身体却变得像蓬乱的发梢一样能无孔不入地透过去,茨木只觉得浑身的血管膨胀而燥热,那些分不清是伤口还是什么的甬道被血红的“发丝”涌入,缠绵悱恻地滑进滑出,激起骨髓深处难以抑制的战栗…… 清早的腰酸背痛告诉茨木,一晚梦境并非全然不真。 收拾好被褥底下那些更加坐实猜测的恼人痕迹,他带着愤懑的目光瞟向枕边,却倏然一惊。 眼神分明撞上了一道真切存在的目光,清清楚楚地盘旋在他暴露被褥之外的小腹上,隐约挂着笑意。 同事发来的消息突兀地打断了一切思考。 短信上说,剧组那边出了些状况,临时需要全员集合。茨木丢下手机,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推门离开。白天的屋宅只是一栋最普通的二层小楼,除了紧闭的对间门外昨晚留下的牛rou丸像被吸干了水分一样瘪成两串丑陋的形状。 紧闭窗户的楼梯间有些闷热。茨木待要转身锁门,指缝间悄然划过一道冰凉的触碰,缱绻不舍。 门也自己合上了锁扣。 剧组的取景场地在闹市附近的一栋烂尾楼里,临时租下了旁边一组平房供演员化妆和休息。 茨木循着记忆拐进围墙,却被堵塞在院子里的三五辆警车惊得愣在原地。西装革履的警员迎上来,把他引到里屋,说什么按照流程需要在场的每个人配合问话。 坐定下来,茨木才听明白他们口中的意思——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耍大牌旷了两天工的主演,目击者昨晚在一家酒吧的后厨外发现了他的尸体,死亡时间在24小时内。 “还等呢,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脑海里倏地划过昨晚“他”对自己说的话,茨木只觉一股森然的凉意爬上脊背。 警员说,死因其实与剧组大概率无关。死者是喝醉了跑到外面解手,被流浪汉用砸碎的酒瓶猛击头部身亡的,凶手也已经抓住,供认了自己谋财行凶的动机。桌上一叠案宗散落下来,凶杀现场的照片无声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警员道了声歉匆忙去捡,却还是晚了一步,让那鲜血淋漓的画面撞进了茨木的视线。 “……没事,我就是画特效妆的,上学时候这种照片见过不少。”茨木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借打圆场缓和气氛,然而那一瞥过后,心里却挥之不去地烙下了影子。主演的后脑勺大抵已被砸得血rou模糊,正面覆着三道暗红血迹,划破三线小生精致惨白脸孔,狰狞地流淌下来。 最重要的是,这一幕跟茨木在画本上设计好的主演的杀青妆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