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过往[上]~
帝王制度被废除后,统治血族社会的最高机构由元老院取代。 以一条麻远为首,拥护元老院的人,即为所谓的元老院派。也就是说自然有拥护王权的守旧派与之相对,水火不容。 一条麻远作为元老院的创始人之一,一直手握重权延续至今,他素来很有野心,不满足于元老院当前的格局,玩弄权术、利用纯血种的力量,成就如今这种明显一方独大的势态后,他也不必再刻意掩饰取代纯血之君,成为血族至高无上统治者的野望了。 ——十多年前,一条麻远尚未完全掌控元老院的时候,元老院的内部其实并不如表象看上去这么平静。 当时一条麻远刚开始利用玖兰李土,诱导他杀害了一位一直与他不合、同为元老院创始人的守旧派长老,身为玖兰家主的李土这样的做法,不仅背弃了创立元老院的初衷,以及不过分干涉政权的协议,而且这位长老的几位同党们,皆是拥护王权的守旧派,比起违约,他们更加无法接受王族的背叛,不能容忍玖兰家与对头一条麻远同流合污,便妄图做些什么警告玖兰家。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当年将满七岁,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玖兰枢了。 那一日正是玖兰悠和玖兰树里例行去元老院参加会议的日子,作为玖兰家的纯血后裔,玖兰枢自然也是要出面的。会议完毕后,一条麻远突然提出还有其他要事须与玖兰夫妇商榷,于是玖兰枢便在贵宾室等候,无人料到,他独自一人的状态,会给觊觎他已久的不法之徒可趁之机…… 从五岁之后开始,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画面闯进玖兰枢的梦境。 那些场景仿佛来自久远的过去,宛如断断续续的、被撕裂为一块一块的布帛,古旧得泛着陈年的暗黄,然而其中失落、悲伤的基调,却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以至于每次自梦中醒来后,他都会觉得身体里有股暗藏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直到这一日—— 匪徒将他劫持到空旷无人的地域,途中他一直都在试图反抗,然而由于力量太过弱小,其中一人虽然已被杀死,他还是无法避免被带入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他们不知到底有多想置他于死地,甚至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轰然在这栋废墟周围激起了数层火焰! ——这分明是吸血鬼猎人的招数,本就难以逃离,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杀死眼前的歹徒。 年龄尚轻,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无法承受这般强大的输出,顷刻间的爆发之后是体力的透支,就是在这个无法动弹的间隙,那些蓄势已久的力量,终于伴随着炙热的空气开始暴动! 破闸而出的力量如同洪流般冲入身体,仿佛真的焚身火海,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加上随之纷纷涌入脑海中、让他混乱得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的驳杂记忆,甚至在那人高高举起泛着寒光的锋利凶器,即将刺入他的心脏的时候,他都丝毫没有自救的动作,只是无助地抱着快要炸裂的头颅兀自挣扎—— 那是猎人的武器,所以如果不是千夜咎出现,他一定会当场丧命的吧。 在刀锋即将刺穿皮rou的千钧一发间,匆忙赶到的千夜咎将他整个人都护在了怀中,随即过于突兀的猛然移动,使得冰冷的刀刃不出意外地狠狠划过千夜咎的背部! 可是这个人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伤,从始至终一直抱紧他,心疼又焦急地连声询问,“哪里难受?” 躁动的力量似乎即将要达到顶点,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千夜咎失措地看着他,而后回过头去,看到仍妄图攻击的敌人时,这些焦灼的忧虑,顿时转化为暴虐的愤恨——顷刻间将凶手化为齑粉,下一秒,他竟然就那样用身体护着他,穿过了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火! ——时间仿佛又倒退回了七年前,在祭坛上被唤醒的时候,始祖的力量觉醒,带来的是激越的渴血之欲,不巧的是此时此刻,他被千夜咎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埋在对方颈窝之中。 鼻间尽是血液香甜的气息,他失控地露出了獠牙—— …… 即使环抱着他的手都在剧烈颤抖,千夜咎也始终没有松开他,抑或是停下来稍作歇息,直到抵达玖兰家门前,失血过多的千夜咎才放心地昏睡过去。 散乱的意识终于回笼,玖兰枢立刻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液喂进千夜咎口中,而在再次醒来发现他这样做时,这个男人第一次用呵斥的语气对他说:“你不要命了吗!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不要命的是阿咎吧。”那一瞬间,因为千夜咎一点都不珍惜自己而涌起的怒意,最后还是转为浓烈的无奈,他抬手轻轻擦抚着千夜咎脸上被火焰熏黑的地方,心脏像泡在温水里、又暖又软,“拜你所赐,我现在非常的健康。” “那就……咦……?”玖兰枢的气场着实太足,千夜咎很快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玖兰枢,重复着他话中异常的称呼,“……阿咎?” “差点忘记了,你的记忆是我亲手封印的。”玖兰枢缓缓地说道,一边抬起手,指尖微闪过浅紫色的流光,“我醒来的那一天,你不知为何也在场,打碎那个人的头颅后看到你,以为你们是一起的,差点误伤你,一直欠你一句抱歉……想起来了吗?” 千夜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你是……祭坛上的……?” “我是玖兰家的始祖,”稚嫩的面孔上浮现出与年龄毫不相称的沉定稳重,“那一天被无知的后辈唤醒,正是以我现在的身体作为祭品。” “……” 将这片刻的沉默看在眼里,玖兰枢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怎么,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害怕了?” 被算计的千夜咎却只是摇了摇头,随后握住他的手抬起眼来,看着他的目光沉静温和、一如往昔,“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这样说太过无情……” ——“但是,我从未见过原本的玖兰枢,从一开始我发誓要守护的,就只是你而已。” “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小枢。” “所以,”千夜咎微笑着将玖兰枢拥入怀中,“明知故问的试探以后不许再有了哦,否则,小枢可是会受惩罚的。” 完全不嫌弃他一身的脏乱狼狈,乖巧地埋在他胸前的玖兰枢低笑一声,“那我还要称呼你哥哥吗?”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抱住他的手臂狠狠收紧,宛如面对着唯一的信仰,千夜咎的语气誓言般坚定,“当然,不管你几千岁、几万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宝贝。” …… 那个时候,是因为从千夜咎的血液里看到他的真心,所以才能那样毫无顾忌,向他袒露始祖的身份吧。 可是后来,同样是千夜咎的血液告诉玖兰枢,他有多么厌恶他,他所有的承诺与誓言,都是在欺骗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折磨他。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是真是假…… 关于锥生零吸了千夜咎的血一事,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向黑主灰阎追究,玖兰枢质问的话音刚落,就见到一只蝙蝠落在理事长室外的窗台上,正是他安排跟随星炼行动的分身——跟踪千夜咎的星炼传来消息,说千夜咎在元老院的地盘上,不知为何、似与猎人协会起了冲突。 玖兰枢走的匆忙,赶路途中才了解清楚来龙去脉,一条麻远放出的关于玖兰李土的消息,的确是只针对千夜咎的诱饵,若非命令星炼严密监视千夜咎,他也不会得知这条情报。 指尖蕴含治愈力量的湛紫色光华稍凝,玖兰枢修长的手指再次缓缓上移,复又落在千夜咎的颈侧。 长久的沉默后,他语气复杂地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自投罗网呢,是真的那么想杀了他吗。” ——他终于找到千夜咎的时候,恰好听到辉夜说“守护枢大人的誓言”,也顺理成章看到,千夜咎对这句话做出的反应。 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玖兰枢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疏冷漠然的声音,“说守护我,你就是这样守护的吗?伤害我珍爱的亲人,欺骗我,抛弃我——” 他缓慢地说着,音色也仿佛承受了过往记忆中的晦涩,变得阴郁厚重、冰封着深沉的隐怒与绝望,“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害死悠和树里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