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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安,怎么可以再让母亲为他存钱?而母亲每一次央人回信,都是催他回家娶亲。沈村是一个地处偏僻的小乡村,在那村里有一半以上的居民一辈子最远只到过二十多里外的胡家村,就连六十里外的绍兴城也从来没有去过。所以沈汉臣在上海做事,在老实巴交的村民心里面,已经如同飞璜腾达了一般。在这些村民眼中,沈家三儿子已经称得上是金龟婿。近两年来,主动上门提亲的人虽不能说是络绎不绝,却也时时都有。怎不让做娘的心动着急。但沈汉臣心里清楚自己恐怕是永远没有办法完成这份孝道。──这也是他不管怎样落魄,也抗拒回乡下沈村的原因之一。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年少时,他曾经深深迷恋绍兴中学的一位英文老师。这位老师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儿子,所以有幸去过英国留学。毕业后回中国以图报效国家。因为去过西洋,喝过洋墨水,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一举一动都特别与众不同。他剪短发,穿西服,喝咖啡,爱微笑。从来没有老师对学生如此温文。早上会问好,晚上会说晚安,请学生做了点儿小事会说谢谢你,如果责罚错了,还会说对不起。他与沈汉臣生活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好象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清洁,美好,愉快的更合理的世界。为着仰慕这位先生,沈汉臣对在绍兴之外的,更广大的天地起了极强烈的好奇心。因为仰慕这位先生,他是如此的渴望能够进到他的世界,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是这位英文老师成为了沈汉臣同性意识的启蒙。不过真正令沈汉臣完全心醉神迷,让他认识到男性之美可以达到的极限,是他第一次看到容嫣。那是两年前,容嫣这个名字还没有象现在这样炙手可热,但在京戏界中已开始大红大紫。沈汉臣一个出身富家的同事生日,请他们平时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去丹桂第一台听戏。沈汉臣记得当时听的戏码是<<别姬>>。著名的杨小楼扮霸王,容嫣扮的是虞姬。只是在那时,他们的名字对沈汉臣来说还太陌生。京戏对他来说,是有钱人的玩艺儿。生活压得他气也透不过来,哪有闲情看台上才子佳人,啼笑姻缘。这一次是同事请客,他抱着好奇心去了。这一去,让他的眼睛惊叹于大千世界的万般奢华奇丽。离戏门口还有好远,已经远远可见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又有一溜儿排开两行大花蓝,全是用鲜花堆砌,越是走近,越是觉得浓香扑鼻。好象整条道路都是以鲜花铺就一般。从身边驶过,停在戏院门前的一辆辆马车轿车,从里面走下来的男女个个锦衣玉带,珠光宝气。走到门口,已远远的看到数个巨大的水牌,奼紫艳红,金粉银带,那时在沈汉臣惊奇的印象里,错觉的以为就象小山一样高大。沈汉臣第一眼看到的,是正中写着的两个描金的名字──“容嫣。”“看到了吗?”身边的朋友用手指着对他说:“这就是当今的第一名伶。听说才十八岁,已经红得发紫了。”沈汉臣记不得自己这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答了些什么。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一旁的富家同事回答:“是啊,他的票很难搞。还好我哥哥认识这个戏院的案目,给了一笔外赏才搞到的戏票。”沈汉臣忘不了的是那人说话时眉宇间的那份得意之情。对沈汉臣来说,那是迷醉之中的当头棒喝,提醒他不过是受人嗟来之食,来看隔岸风景。这份反感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以至于后来,沈汉臣第一次拥抱着容嫣时,突然也会记起这同事当日的神情。如果他知道,我此时怀中抱的是谁,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他无端很奇怪地这样想道。沈汉臣外表虽然木讷,内心却和中国一般读书人并无二致。敏感而多疑,自卑而自尊。虽然在戏院大门口,同事无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让一切刹那的浮华都变了味道,但当一袭白裘,轻挽水袖的虞姬出现在台上时,沈汉臣几乎忘记了整个世界。那低回的眉,那微颤的唇,那婉转的眼。那开不尽的春花绿柳满画楼,那听不尽的杜鹃啼红水潺湲,那风中乱红飞过的深深秋千院,那泪眼问花花不语的万般恨惹情牵。霸王别姬的传说沈汉臣听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彻底忘我,痴迷投入。台上的虞姬幽幽道:“──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秋之声。沙场壮士轻生死,凄绝深闺待尔人……”众人只觉四周一片寂静,飒飒风声传来悲歌,衰草枯扬,旌旗猎猎,正是生死战场。一切都化为虚幻,只有一束白色的月光,照耀着眼前这个末途佳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悱恻。哀极而艳,艳极而哀。沈汉臣惊讶的发现,自己已是热泪盈眶。千载之下,为着一个故事中的女人的命运,他竟然同感凄凉。很久以后,他对容嫣说起第一次听他的戏的经历感动,容嫣躺在他怀里听得哈哈一笑:“傻瓜。”末了又洋洋得意的补充:“唱得好那是当然,否则我还是容嫣?”真正的认识了容嫣,和他越来越亲密,才觉得台上的他与台下的他有很大的不同。台上的他扮贵妃,扮公主,扮少妇,他扮嫦娥下九重。披了戏服描了脸谱,他有板有眼的演着别人的故事,念着事先写好的戏词,一举手一抬足每一个眼神都受着严格的训练。在台上他是绝代佳人难求,是红颜祸水倾城,是男人梦中尤物。下了台,他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好玩,好酒,好风流也好义气。干他们这一行的,成了角儿,钱来得太容易,免不了胡花乱花。虽然上面有容老爷子看着,但容嫣照样和别的角儿少爷们喝过花酒,下过赌馆,逛过窑子。除了他是名伶这一点之外,生活中的他和一般被宠坏的纨绔子弟真没什么不同。容嫣梨园世家,门风忠厚恕道,多年来得过他们家好处的人不计其数,在行内根深叶重,因此在江湖上也颇有地位。而且,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华连成的容老板与当今上海最有权势的闻人黄金荣是换帖兄弟。如此,方稳稳地保着华连成上海第一戏班子的名头,以及丹桂第一台那一盘衣食饭碗。在当时污秽横行的梨园,容嫣的艳名之下,引来的狂蜂浪蝶不少,当中更有些算得上是上海滩的狼子野狗,呲着獠牙,对着这份美色虎视眈眈。只不过任谁想打容二少的主意,也得想想法租界那位黄老爷子的面子。容嫣虽美,那也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倒影,看得见摸不着,弄不好还会被水淹死。容嫣的母亲据说曾经也是上海社交界的明星。是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上海天宝钱庄老板唯一的掌上明珠。不知怎么的,这位从小在天主教会学校长大的小姐就是死心塌地爱上了台上的戏子,拼着和家庭决裂不顾一切的嫁给了容老板。“富家小姐姘戏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