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无情的母亲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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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城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城的大事。 十岁女童深夜屠门。 那个女童是司雨。 她在下雨的夜晚,藏在姥姥家,把姥爷姥姥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杀了。 哦,还有她的奶奶。 她本来是要去刨爷爷的坟的,但是她半夜不在屋子里,她爸爸担心她,满街道找人。最后他在路中央看到了浑身染血的司雨。 司雨杀了人。 报纸上形容她是天降恶星,转世孽胎,克亲克友。和司雨同班的好几个都吓倒了,还有几个赶紧转了学。曾经欺负过司雨的吓得发了高烧。学校整天忙着写稿脱离自己的关系,说是原生家庭的问题,和学校教育无关。 住在附近的邻居搬走好几个,那片的房价一下子下去。警察要把司雨带走,司雨的父亲要司雨乖乖的。司雨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刀,刀比在自己脖子上。 “乖乖的?”司雨重复道。她看着那边颤抖着手的父亲,他的情绪似乎汹涌起来,打破那层壳子。 “我很乖啊。”司雨喃喃道:“我不够乖吗?” “家清,我不够乖吗?”她看他,看他脸上多出的皱纹,忽然笑起来。 陆家清愣在当场。 警察还小心翼翼着围在那边,劝司雨放下刀,说她不会判死刑。女孩站在路中间,忽然癫狂起来,“别过来!别过来!” “我好疼啊爸爸,我好疼啊mama,我好疼啊你们快带我出去!” “mama我错了,mama我错了,”女孩蹲下身浑身痉挛,刀颤抖着划出一道道红痕,血落下去,混在一身血衣上,分不清谁是谁的血,“mama我不要呆在这里mamamama……” “我不该玩电脑,我不该玩游戏!妈然然死了,妈我受不了了mamamama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泽泽我错了,我给你买大房子大汽车,泽泽你快带jiejie出去……”她的手乱伸着,刀划破流血也不管。 “……爸爸我乖我不玩电脑了,我好好学习,你快带我走……” “……别走……” 忽然她往后退,抱着头瑟缩,“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啊!!!”她叫起来,拼命打自己的头,嘶叫声划破黑夜,那嘶叫饱含绝望痛苦,有些女警官心中一痛,几乎落下泪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乖,我乖,疼,疼,对不起,对不起……” “啊啊啊,老师我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她跪下疯狂磕头,磕到血流出来。她浑身战栗,抖得几乎跪不住。 有警官打手势趁着这个机会上前,刚走到一半。路中央的女孩儿忽然起身,拿刀指着乱挥。警察只好退回去,不断劝着她,女孩握着刀的手举起又放下。 乖一点,乖一点,乖一点…… 我该乖一点把刀放下…… 不!我不要回去! 滑腻的血沾湿刀柄,苍白的手指使力握着,生怕脱出去。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大脑里撕扯,她的手一会儿放下,一会儿举起。她小幅度摆着头,血甩到头发上,黏成一缕一缕,腹部的疼痛手臂的疼痛大腿的疼痛汇聚在一起燃烧,烧得她战栗不稳。 ……我不要回去…… ……我乖…… ……我不要回去…… ……我乖…… 她的手颤抖着,风吹过来,血滴偏移。她瞪着眼,神经质地重复着:“我乖……我乖……” 她说一句我乖,刀就放下一点。然后在极度的拉扯抗拒中又往上去。劝告一声声灌进去,你要乖,你最乖了,乖乖的……她的手不断往上又往下。 我不想回去…… 我是乖的…… 我只是不想回去…… 我是乖的…… 警察小心翼翼包围上去,女孩站在那儿撕扯着,像是要把整个人撕成两半。她茫然地后退,看一个个黑影靠近。血落下来在睫毛上,忽闪成一片血色。那黑影化作蚀人的兽,拉长扭曲,蜿蜒着狞笑着包围。她站在中心,举世皆敌。 “别过来了,别过来了,我是乖的啊,我很乖啊……”女孩喃喃道,她不断地痉挛着,因为情绪高度紧张,她的身子还在抖,血顺着往下流,“别过来了,真的别过来了,我真的很乖啊……” 她看起来比刚刚平静很多,警察打个手势继续往前。 “我乖啊……”她神经质地说着,喃喃自语。警察一步步往前,女孩站在中间,树的影在风中摇晃,警车在暗处停着,像深夜张开的大口。 “我,真的,很乖啊……”女孩拿着刀,血顺着刀锋往下滴,在地上开出花。她还摇摆着头,一梗一梗,像是弹簧损坏的玩偶,她看着周围,全是防备和恐惧。 “我乖啊……”她喃喃道,看着逐渐靠近的人,叶子哗啦啦落下去,恍惚绝望,“我真的乖啊……” 她挪动着小步地后退,天地投影在视网膜上闪过。她恍惚着,恍惚着,突然拿刀一抹,血一下喷出来。 她软软倒下去,刀落在一旁,她的手还拼命推着刀往外。警察赶忙冲上去,叫急救车的叫急救车,叫人的叫人。女孩脖子上黑呼呼一个洞,血不断涌出来,她梗着脖子,双眼睁开,瞳孔涣散,她张着嘴,短促吸气,嗬嗬着,脸上却是满足的笑。 “我…乖……” 说罢,她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陆家清在那边,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未消退。他看着司雨,然而她死之前也没有看他。 司雨当场死亡,救护车拉着走,也没有救回来。 陆家清坐在凳子上,灯灭了。他一个人坐在夜里,他的母亲死了,司家一家都死了。他的女儿杀的。 如今,她也死了。 他再没有一个亲人。 “司婷……” “你看这个视频。”刘陆把手机递过来,说当时有好事者在场,从楼上拍的。 视频里的小姑娘血糊糊的,像个不断压缩不断压缩最后爆炸的炸弹。 只是她炸死了自己。 “现在都有一堆人在扒背后的事儿,说她看起来像受过什么虐待。”刘陆磕着瓜子,不停刷评论。 “有人开始爆料了。” 网上涌出来一堆当事人,说是小姑娘的同学,她爹的同事。还有的开了直播,和他们说背后的故事。司家也被扒出来,说当初他们做了什么好事。 一时间,陆家和司家涌上风口浪尖,所有的事情都被扒出来分析咀嚼,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陆家司家的人都死了干净,只有陆家清一个人还活在世上。于是就有不少人来找他采访。他不肯见,于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便受了这风头,拿了钱和人说陆家司家的事。 这时司婷也被人提起来了,说她是多么多么好的一个媳妇。陆母多么多么恶毒心肠,只是那是人家家事,她们再心疼也不管用。 还有的提一嘴,说是不是鬼上身,司婷回来报仇来了。便有好事者根据这个写了故事,要去司家了解了解。 因为司雨口中的老师别打我,新来的班主任停了职。本来是要调查那个名牌大学生的,但是他有门路,使了巧劲儿脱出去。 赫赫扬扬一片,有外地的千里迢迢奔赴来看一场。师生,冤魂复仇,婆媳,子女,原生家庭。这件事有很多爆点。有的聪明的摆摊卖饭,也赚了一笔。 司雨身上实在没什么故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那些人找不到素材。于是司婷的事儿也被扒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东西。 先出来的是一本日记。 那是司婷的日记。 在司雨的房间里。 本来警察来搜过一遍,不应该再有什么东西落下。但是那人偷翻窗户进来的时候,压根没在乎整洁,直接一通乱翻。然后他在包着语文书皮的旧书堆里找到了那本换了皮的旧日记。 那是司婷曾经的日记。 日记很少,每隔十天半个月才有一两篇。日记里写一个小姑娘遇到的开心不开心的事情。 洗澡洗菜,洗碗,小车……那人粗暴地翻过去,终于在后半本找到不一样的。 那是司婷接触电脑的第一天。 她进入了一个目眩神迷的世界。 往后的记录就大多是想玩电脑,想了解电脑,他翻过去,脑子里已经有了这次的关注点,叛逆少女网瘾难戒——等等,中间为什么空了俩年? 他以为自己翻得太粗糙,于是又翻回去,但是没错,中间确实空了两年。 两年后再回来,日记的跨度就更大了。 刚开始还是mama很好,弟弟很好,meimei很好。然后就变成了我不该我不配我错了,最后翻过去,后面就都是我乖我乖我乖。力透纸背,甚至划到下一页,纸上还有干涸的痕迹。 他看了几页都是我乖,不耐烦起来,一气翻过去,那我乖几个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层层叠叠的我乖的大字布满整页纸。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迹间是无望的白。 我乖。 再后面就是好多白纸,他以为没什么内容了,但是一想到奖金,还是耐下心去看,一直到其中一页纸,我乖两个字规规整整躺在A8纸中间,楷体,力道适中。他再往后看,就真的全然空白了。 “你说,她这两年,去哪儿了?” 小组人员望着桌上的日记,面面相觑。 郁小小想到了第一个世界的傅生。 司婷她的家人,很可能送她去了戒网瘾学校。 她查了查本市的新闻,发现并没有网瘾学校的披露。郁小小揉揉脑袋,难道,这个网瘾学校还在运行? 这时手机响了,郁小小接通,是原琳琳。 “怎么了?” “这次的事情要不要做个专栏?”原琳琳忙着手头的事儿,“现在热度很高。” 热度确实很高,但不正常,郁小小问怎么了,原琳琳沉默片刻,和她说彬市在和人竞选年度文明城市。 “被人搞了。”原琳琳言简意赅。 “那我们为什么?”郁小小疑惑。 “现在事情已经没办法挽回,我们倒不如在热度上分一杯羹。”原琳琳问她郁楠楠和那小姑娘一个班,知不知道点儿什么内幕。 郁楠楠? 郁小小失笑。他知道什么—— 郁小小的笑容凝固了。 “事情是你做的?”郁小小俯下身问,郁楠楠垂着头,手指扒着衣服。 “不是。” 郁小小怀疑地看着郁楠楠,她总觉得事情和郁楠楠脱不了干系。然而郁楠楠会骗她吗?她蹲下身,哄郁楠楠。 “你是mama的宝贝,不会骗mama的对不对?只有好孩子才会讨人喜欢哦。” 郁小小抬头看郁小小,“不是我做的。” 郁小小叹口气。 “你知道多少?” 郁楠楠沉默,沉默。 郁小小没再问他。 事情确实不是郁楠楠做的。 这件事闹得很大,各方推波助澜,事情的真相很快浮出水面。 司雨不知从什么途径了解到了母亲的死因,还有她奇怪的性情的缘由。要为母亲报仇,杀了她认为所有害过母亲的人。 她杀陆母,为其曾经逼迫司婷打胎,在月份大的时候羊水穿刺做亲子鉴定,增大羊水栓塞的风险。她杀司母司父,为其曾将司婷送往戒网瘾学校。她杀司家弟弟meimei,为其能够救司婷而不救,甚至推波助澜。 她杀了自己,为自己的出生带来母亲的死亡。 她沉默着来,沉默着走。 事情的来源都搞清楚,但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得到答案。比如司雨用来制住司家的迷药从哪里来,她怎么知道的司婷的过去等等。 但是这些也都随着司雨的死去变为谜团。 郁小小写不下去文章,原琳琳交给了王易来做。王易写得很好,粉丝也涨了不少。因为这个号是做的女性方面,切入点自然也是女性遭受的对待。主要说的是司婷被摆布的一生。 真好,郁小小感概着,王易也成长了。 在公园散步的时候,郁小小遇到了被停课的班主任。 那时候他在河边钓鱼,半天一条鱼也没有上钩。他像个老年人,暮气横秋。郁小小站在树下,看他钓了一下午,最后忍不住上前,和他说上游拦了网,在这儿钓不到的。 “我就说,”他恍然大悟,“我水平怎么可能那么差嘛!” 我看你水平也不咋地,郁小小无语,她见这个班主任并没有颓丧之色,不由大为惊奇。或许她的表情太明显,路青摸摸鼻子,说自己也没办法,倒不如来钓个鱼。再说他好不容易考上的编制,难道就放弃了?反正也有工资,就当带薪休假了。 原来怕他闹,学校虽然停了职,但是工资照发。路青虽然郁闷,但也没办法,只好趁着这个时间搞一搞自己的事情。 “我本来想去当心理老师,但是没找到工作,就只好先考个编制。”两人聊着天,路青说他艰难的求职路程。 “父母也都在这边,年纪也大了,怎么也不能跑到大城市去。”路青看过来,眼里有着艳羡。郁小小说自己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喜欢的事情好啊,我也有喜欢的事情。我现在在网上给人当心理倾听师,主要不要把自己学的东西忘记。”路青溜达着,他提着桶,拿着杆。他说钓鱼的东西是老爹的,老爹总也钓不上鱼,他就拿来废物利用。 还有家族渊源。 夕阳很美,空气温柔,两个人零零散散说了些话。路青没提郁楠楠,郁小小也就忽视了他身为班主任的身份。她发现路青还挺有想法。 “我当时本来想学地理来着,”路青说:“虽然后面报了心理,但是好像这两个专业都不咋好找工作。薪资也低。” 什么薪资高? “然后我妈就说,挣钱多稳定你好歹占一个吧!于是后来我就考了编制。”路青笑笑,夕阳洒下来,无端给他添上一抹温柔。 路青长得并不难看,一打眼看过去很寡淡,但是接触多了,慢慢就能看出些韵味来,那是种小桥流水的韵味。 郁小小感到难得的平静。 这平静在得知王易的消息后被打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王易母亲继发绒癌。 绒癌是什么呢? 是一种妊娠滋养细胞疾病。 简单来说,就是怀孕过后长胎盘,胎盘上那一层绒毛的表面细胞发生了变异。 王易家没钱,王妈丈夫要放弃治疗。王易和他大吵一架,要拿家里的房子去卖,王爸说那是我的房子,没你妈的份儿。王易说要王妈离婚,拿自己的那一份。 王妈不肯。 早期发现绒癌治愈几率很大,它对化疗非常敏感。王妈发现不早,但也不算迟。王易去找jiejie借钱,王盼也拿不出来。她和老公的官司正到关键时期,房产首饰都变卖,一分钱也给不出。 王易崩溃地问是mama重要还是公司重要。王盼看她,眼圈红了。 “当然是公司重要。” “王易,有公司,我还是王盼,没有公司,我算什么呢?” “再说,我为什么到如今的地步?” 王易才知道王妈为了让王盼不和她老公离婚,把王盼公司的重要资料给了她老公,以至于她老公压她的底线压得格外准。 现在那边也知道了得病的消息,且等着她认输求饶呢。 “王易。我认过一次输。我告诉我自己,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认第二次。” 王易看着jiejie冷漠的侧脸,她无话可说,夺门而出。 王盼吸了支烟,烟在嘴唇间颤抖。 王易什么办法都试了,她工作才短,没有积蓄。原琳琳那里拿不出现钱。王易甚至跑到年前捐款的机构问他们能不能退款。 当然不能,她什么都没有。 大哥那边说家境艰难,只拿了五千。二哥早找不到人影,王盼那边抽不出。王爸说放弃治疗吧,他没钱。 没钱没钱,一个个都没钱!王易抓着脑袋,脑海里闪过大哥躲在门后的脸,袅袅烟雾下父亲的脸隐约,大姐冷漠的拒绝。 明明那么多活路,都一个个堵死,好像机缘巧合,上天不让活。 王易抓着脑袋,双目猩红。 上天不让活,我偏让她活! 王易找上了那个同性恋。 被赶回来的李元阻止。 面对李元的诘问,她彻底崩溃了。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让我看着我妈去死吗!”王易瞪着眼,红血丝遍布,像被逼到极致的野兽。 李元被这样的眼神震住,他从未见过王易这样的眼神。他嗫嚅着说不出话,见王易要去找那个人,他急得拦住她,“你别去!别去!你这样一辈子就毁了!” 王易挣扎不开,恨得在李元手上咬了一口。李元制着挣扎的王易,手臂被咬出血,他痛苦地闭上眼,终于道:“我出。” “我出。” 王易不动了。 半晌她转过身,木然,“你出?” 度过开始的艰涩,李元如今反应快些了,“我出。” “你拿什么出?” 王易去亲戚家借过一圈钱,李元家自然也去了。不知是王爸打过招呼的缘故还是怎样,她没有借到多少。 此时听到李元说他出,她的嘴唇颤动着,面上似讽刺似悲哀,“你出?” “我出。”他的声音很坚定了。 “你哪儿来的钱?” “我的老婆本。”他闭上眼。 “你的老婆本?”她重复道。 “对,我的老婆本。” “只是,”他看着她,“钱在我妈手里。” 王易看着他,他的表情很纠结。王易忽然一笑,“你要我嫁给你?” 李元犹疑着点头。 她笑,“你是我表哥。” “不是亲的。” “那也在三代以内。” “我说,不是亲的。”他认真地看着她。 王易不笑了,她看着李元,李元又重复道:“不是亲的。” “不是亲的?” “对,”李元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看起来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说,最后他道:“我不是我爸的亲生孩子。” “不是亲生的?” 李元艰涩摇头,“不是。” 王易就笑,“你哄我。” “真的不是,”李元道:“当年我妈怀孕吃药,保男孩的,生下来是个死胎。当时奶奶一直不喜欢她,撺掇着我爸重新娶个,她怕我爸和她离婚,于是抱了别人的孩子。” “谁的?” “我妈说,她也不知道。” 王易笑起来,她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终于喘不过气,蹲下身,咳嗽起来。 王易最后还是用了。 王妈的病只做了几期,后来王易把家里的家具偷着卖,王盼给了点衣服,她也挂二手网卖了。琳琳家里那个不省心的欠了网贷,琳琳受不住父母央求,要帮他还,也只能挤出点钱。郁小小给王易借了三千。她一向不存钱,过一天算一天。她在纠结要不要跟张云借钱。 郁小小一向把两边分得很清楚,对于她而言,这边是她的精神源泉,她的皈依所,精神港湾。她不愿意将这些和那边扯上关系。 在她犹豫的时候,王易说不用了。 她有办法了。 郁小小不知道她的办法是把自己卖出去。 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时她和路青走到了一起。 路青是个很柔和的人,和他在一起,郁小小总是很平静。她必须要和男人打交道,如果一定要选,为什么不选让自己舒服点的呢? 也是在这个时候,郁小小发现了一件很让她惊奇的事。 “你是喻铮的同学?”她惊讶地问。路青就点点头,问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要不是喻铮这次回来,我还真不知道! 本来郁小小早和喻铮没什么关系了。但是估计那小两口出了什么问题,那天郁小小正在街上和刘陆选地址呢,忽然一个抿着唇的女孩子冲过来,郁小小吓了一跳。 “是你告诉他的?”那女孩儿冷声问。 郁小小一愣。 “不是你谁啊?”刘陆见对面来势汹汹,郁小小这边又没有反应,直接上前问道。 那女孩儿瞥了一眼刘陆,隔着她问,“是不是你说的?” 郁小小一边拉刘陆,一边还在想这是谁。那边她又问了第三遍,“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那女孩儿喊着,声线都带了颤音,她的眼圈红着,死死盯着郁小小。 郁小小死活没想起来这是谁,她上下打量着,忽然看到了那女孩儿背着的包上格格不入的小黄鸭,她灵光一闪,“许落?!” “你装什么!那事儿除了你知道还有谁知道!” “你啊。”郁小小下意识回。 许落一愣,还真想了想,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是我!你别想扯开话题!” 说实话,郁小小早忘了许落那一档子事儿,但是当时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小黄鸭一出来,她立时就想到了那件事儿。 “不是。”郁小小无语,她都不知道这俩在哪儿上学,就算知道,说这些有啥用? “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除了你还有谁?”许落怀疑。 郁小小一脸无语, “我知道你和程言分手了,他结婚了,你心里不舒服。”她这么说着,“但这和我没关系啊。当时我帮过你了,我们两清了!” 郁小小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许落气狠狠道:“我不管,你惹的事儿你来,喻铮要和我分手!” 郁小小满脑子问号,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边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她赶紧指给许落看,许落一见,瞪她一眼,赶忙追了上去,还不忘丢下一句“我回来找你!” 郁小小奇了怪了,她瞪她干嘛?然而她一问,刘陆就笑,“人家男朋友一出来,你立马就认出来了。她估计以为你对她男朋友有想法呢。” 郁小小郁闷。 她回去和路青一说,路青就说喻铮?他前几天回来,还约他喝酒呢。 郁小小这下真的惊讶了。 “你不知道?”路青故作惊讶。郁小小一开始还被他骗过去,后来见路青忍不住笑,她立马反应过来。 “好啊你路青,你耍我呢是不是?!”她扑上去,凶神恶煞地挠他痒痒,路青很快连连告饶,他笑得眼泪都出来,眼尾嫣红一片,整张脸活色生香起来。郁小小被诱惑,慢慢俯上身去,两人拥吻在一处。 “所以,你就是当时那个夹娃娃的?”郁小小摸着那个褪色的八爪鱼,已经完全想起来。路青眉眼弯弯,笑着点头。 “说,你是不是家访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见路青点头,郁小小很是郁闷。她点点路青,路青就笑着趴在他腿上,作小路子告饶。 “求娘娘宽恕则个~” 郁小小就笑,那个八爪鱼被她捏在手里,揉来捏去,“话说,你还留着这个。”她把小八爪鱼举起来,“你当时,是不是就有心思啦?” 郁小小笑靥如花,路青沉默一瞬,见郁小小期盼地看着他,还是点点头。郁小小就拿起八爪鱼点他的额头,“你当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不管怎么样,也是缘分啦。”她捏着八爪鱼,想起什么,有些恍然。然后很快回过神,问喝酒怎么回事。 “就是喻铮啊,同学聚会吗,他就来了。他毕业了,在市政府这边工作,他小姨给他找的人脉。” “然后他就叫我去喝酒,”路青耸肩,“我就去了。” 郁小小看他,路青也看过去,好像他所有的小心思都被郁小小看出来。然而郁小小只是一笑,摸摸他的脑袋,说:“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路青就时常出去和喻铮喝酒。 他不会喝,每次都喝得想吐。郁小小管了一次,实在不想管了。但是又没办法,于是她给路青母亲打了电话,说路青最近总是喝酒喝很晚,但是又是工作,她不知道怎么办,照顾也不擅长。路青母亲一听就很急,往这里来。郁小小就以不方便的名义不再常来。 她搬走的时候路青就看她,很沉默。郁小小就坦然地回望,看一会儿,路青低下头,把她送出去。 行李箱没多少东西,她也只是在这里留宿几天,为了方便有些东西。她拎着行李箱往回的时候,碰上许落,许落就摘下墨镜,一脸傲娇地哼声,“被人赶出来了?无家可归了?” 她刚要说要不你去我那儿凑活,但是不要以为你就是什么重要人物。就见郁小小璀然一笑,“男朋友追回来了?” 许落见她幸灾乐祸,气得一气往前开。郁小小正往前走,就见车又开回来,许落把车窗一放,“喂,你要不要上车?” 郁小小憋着笑上了车,她问前面不好掉头吧。许落当即要把她放下去。郁小小就好好好安抚她,说她要回哪里。 许落就看她,郁小小就笑,“我只是收拾一下。” “还不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啦。” 许落哼一声回头,郁小小感觉她就像一只可爱的猫猫。她心情好起来,就见许落不停瞄她。她笑着问怎么啦。许落就赶紧扭过头去。 奇怪,那时怎么没感觉她这么可爱? 终于开到半路,许落憋不住了,别别扭扭问她是不是和男友分手了。郁小小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你心疼我啊?”她笑眯眯凑到前面肩膀。许落就涨红脸,“谁、谁心疼你!我是在替下个受害的惋惜!” “原来你这么看好我,觉得我立马就能找到下一个。”郁小小托着腮,戏谑地看她。许落赶紧离她远点,“你坐回去!” 郁小小笑嘻嘻坐回去,许落就正身子开车,脸红得像猴屁股。她暗骂郁小小是个什么品种的狐狸精,不分男女的。 到了地方,她猛一刹车,郁小小就往前栽,就见许落得意洋洋看她。郁小小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许落被笑得莫名奇妙,很快恼羞成怒起来。她的眼在红晕的衬托下灿如点星,透着一股羞恼的劲儿,分外可爱。 郁小小笑不停,许落被笑得不知如何反应,脸蛋涨红,委屈泛上来,泪水积聚在眼眶,转悠悠转悠悠掉下来。 郁小小愣住了,“哎你别哭啊!”然而许落一边抽鼻子一边拼命让自己不哭,泪水却还是掉了下来。很快在衣服上缀成一片,她的眼眶红得像桃子。 郁小小目瞪口呆。 这是碰瓷吧!绝对是吧! 我上辈子绝对欠了许落的。 郁小小坐在行李箱上,看着零星的cao场上的人,生无可恋。 那边许落还在一边哭一边哭诉她和喻铮的绝美爱情故事,哭得边里一堆纸。郁小小听得耳朵起茧子,她已经听见许落说了好多个对不起了。 啊,当时见许落还不是这个样子吧,一个很孤傲的小姑娘。怎么如今成了小哭包,娇气造作全都出来了? 郁小小拿手机看了眼消息,全黑的头像闪烁。谁啊?郁小小打开一看,却发现是先前那个小黄鸭。她皱皱眉,看眼许落,把消息屏蔽了。 “……我当时就说要他好看,喻铮就拦住我,他说我打人肯定自己疼,骑士在为什么还要女王动手呢?然后他就冲上去把那个猥琐男打了个七荤八素……”许落还在一边说一边摆姿势,眼睛都是亮的。显然她真的很喜欢喻铮。 郁小小听得犯困,小年轻的爱情故事。她听得昏昏欲睡,接了句,“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呢?” 恼人的聒噪声戛然而止,许落瞪她一眼,“还不是你!” 郁小小精神了,“哎不要冤枉好人啊!真不是我说的!” 许落看她,郁小小毫不心虚,“再说,知道的又不止我,你忘了你还和那几个同宿舍的炫耀过了?当时饭店那么多人,你就不怕隔墙有耳?” 许落怀疑,郁小小就摊手,“我管你们那事干嘛。” “你真不是因为程言那事儿迁怒我?” 郁小小无了个大语,“实话说,程言到底怎么了?” 许落道:“当时消息不是没瞒住?程言被带回去,隔年就联姻了。我以为你是在迁怒我,以为是我故意让喻铮泄露的。” 这是什么脑回路啊,郁小小翻白眼,“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谁在管这事儿。再说真是喻铮泄露出去又怎么样?和你什么关系啊?就算按你的想法我迁怒你,我何必今天才说?” 对哦,许落反应过来。 那是谁说的呢?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你倒不如想想碍了谁的眼吧!”郁小小这么说道,终于撑不住,回家睡去了。 没等许落再来找她,路青先来认错了。 郁小小看着这个诚恳认错的男人,微微一笑,他心里有着怎样的盘算,又有着怎样的纠结,她是不必知道的。她和他在一起,一是为了指标,二是为了那难得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也是不纯粹的。 她原谅了他,也是因为自己当时叫了路母过来,一报还一报。 郁楠楠很安静,很安静。郁小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他沉默地像一抹影子,每天不知道在哪里出没。 他是一抹游魂,游荡在不知名的凡间,在世人的辱骂和厌恶中穿行。他身上的风筝绳断裂,他的视线飘渺无依。他一日一日长着,也一日一日沉默着,在墙角的阴影中过活。 他的视线也很久没有投向他的渴望,他的心在惶恐不安中沉寂。他一日日做着家务活,一日日受着同学的责骂,他看着新的班主任回来上课,投向他的怜悯的目光。他只是低下头,乌黑的指甲拉着脏兮兮的书包带。 路青又出去喝酒了。 郁小小冷静地想着,这个男人可以分手了。 他打电话报了地址,要郁小小前去接他。 反正也要分手,到最后还要刷绩效。就当提前付了报酬吧。郁小小这么想着,打车去了酒吧。 当找到路青的那一刻,郁小小看着对面的喻铮,一瞬间明白了路青什么意思。 她扭头去看路青,就见路青拿了酒,一杯杯灌,就是不看她。那平静骤然碎裂,掩藏在其下的脏污一瞬间露出来。 郁小小缓慢缓慢地出了一口气,她闭上眼,手指悄然握紧。 果然不该对男人抱有希望的吧,就算知道也不该自欺欺人不是吗?他怎么配她的同理心和注意? “我和你发了很多消息。” 喻铮穿着休闲西装,他身上看不出那个拿着篮球的男孩儿的影子了。 郁小小看路青,他听到这话,也还是在那里喝酒,装听不见。 她扭头看他,喻铮的头发梳上去,面上是冷酷与从容。 有一点机关单位的影子。 “你给了他什么?”郁小小忽然问。 “市政厅有一个写报告的岗位。” 郁小小笑,她看着顿住动作的路青。故意道:“哦,定下人选了么?” 喻铮就看她,“还没面试。” 路青捏着瓶子的手紧了。 大城市的底层是蓝海,因为有更大的利益,没人看得上。 小城市的底层,就算是一个闲散的编制,也可能是萝卜坑。 郁小小笑,“我这里倒有个人选。” 喻铮的眼里没有波澜,他喝口酒,“要考试。” “不能通融么?” 喻铮摇头,“单位有单位的规定。” “不过,”他看向郁小小,眼里深意难辨,“上面一直在强调简化办公,或许写报告的流程可以简化。” 郁小小看到路青额头跳起的青筋,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扭曲如蛇,攀附在那张鼓起的面皮上。 “还是响应工作比较好,毕竟少一份开支,就能多一份投入。” 喻铮点点头,“不错的提议。” 路青坐不住了,但他没有质问,只是站起身,平复气息,郁小小听到不规则的喘气声。她看向路青,路青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和喻铮赔罪后离开了。 一眼没看郁小小。 “你不怕他举报你?” 喻铮摇摇头。 “下班时间,公职人员就来这种地方消遣吗?”郁小小四顾环绕,舞池里人如芦苇,扭曲贴近,音乐刮过来,就缠绕起舞。震耳欲聋的音乐将一切掩去。郁小小见喻铮笑一下,终于露出些许讽刺的影子来。 “你和程言分手了?”喻铮问道。 郁小小也不在意他没有回答,只是挑了个地方坐下,把酒瓶子往一边踢踢。她整理整理衣服,也道:“许落在找你。” 喻铮又喝了一口酒,听到许落,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从政的人都这样吗,喜怒不形于色? “他结婚了。” “我知道。” “和京城于家联姻。”他道,他握着酒瓶,一瓶很快喝干。 郁小小默然,那个女孩还是被欺骗了吗? 喻铮看着她的神情,笑了,“果然是你。” 郁小小一惊,看过去。喻铮已然收敛了笑意,“于家那女孩儿收到一份程言的资料。上面写了很多不利于程言的事情。” “但正是这份资料,促成了这次联姻。”他看着她,神色难辨。 郁小小皱眉。 喻铮也不多说,只道:“我要结婚了。” 郁小小倏地看向他。 “别惊讶,”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喻铮笑道:“这个年纪结婚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成家立业,稳定。” 那许落呢?你是因为要结婚甩了许落吗? 她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厌恶。 “不是我甩的她,”喻铮似乎喝醉了,他的脚边都是酒瓶子,他松松领口,解开两颗口子,呼一口气,“她出轨了。” 怎么可能! “不要这副表情嘛,”他向后躺在沙发上,“也不算出轨?毕竟她只是移情别恋。” “你知道,当时我们是异地。我不在她身边,只有放假请假才能去,我们那边看得也严。” “后来她遇到一个小学弟,天天嘘寒问暖。她说是朋友,但是我生日的时候,我许愿说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在和那个学弟发消息。” “是不是很熟悉?网上有过那样的帖子是不是?”喻铮笑,“我以为那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毕竟,那是说要变成白天鹅保护小黄鸭的人啊。 只是,小黄鸭不再是小黄鸭,白天鹅不再是白天鹅。 他仰着头,郁小小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是问:“你也要联姻吗?” “是啊,挺好的,门当户对。” “那许落呢?” “我们分手了。” 可似乎许落不这么认为。 “她去找你了吧?”他这么说:“我和她说,我是因为当年的事分的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关系正好,我没有问。” “谁告诉你的?” “她的舍友,”喻铮笑着看过来,笑得很不好看,“大二那一年吧,给我发消息说许落就是玩玩我,看中了我的家境。就连给我表白都是打赌。” 郁小小点点头。我就说嘛。 “我是不是很可悲?”他看过来,眼底似有泪光。 郁小小摇摇头,他僵住。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啊。”郁小小冷酷道:“但是你绝对美化了自己,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隐瞒的那一部分,你肯定不愿意说。” 喻铮沉默片刻,坐直身子,整理整理领口,那多出的眼泪也收回去,他轻笑,“干嘛那么直接。” “因为很恶心。”郁小小毫不客气。 喻铮的眼神仿佛有了变化,他盯在她身上,“郁姐,你是一点没成长。” “变得恶心不叫成长。” 变成自己讨厌的人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吗? 他的手晃悠着杯子,刚要说什么,就听郁小小道:“我已经发消息给许落了。” “她马上到。” 喻铮僵住了。 “你要是还喜欢她,就不要做些乱七八糟的。你要是不喜欢她,就断干净。”郁小小起身,摸摸他的领子,“喻铮,别让自己后悔。” 两个小年轻的纠纠缠缠的爱情。 郁小小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她好像离这些很遥远了。那些跌宕起伏的情绪,错乱的时光,激荡的爱恨情仇。 话说,系统到底为什么每次都给她安排这么长时间的前奏啊,能不能换个时间不那么长的任务?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再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不过说回来,好像这个世界比上个世界舒服很多,分裂做锚点还是有用的,虽然还是代入原主的记忆和身份,但是大多是扮演,不会分不清自己和原主的区别,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原主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不像上个世界,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忽? 王易母亲的病治好了。 但是这种病,只要怀过孕长成胎盘就有可能得,就算治好,也有可能复发。变异的妊娠滋养细胞不知潜伏在哪条血管里,悄悄繁殖,然后再哪一天一起攻击,最后药石罔效。 “我不要再怀孕了。”王易看着水面,很平静,还有些许疲惫,“mama已经生过很多孩子,我的指标,且算她用完了吧。” 王易说她现在在做女性卫生用品的工作,那家药代的活儿她还在继续,只不过换了方向。医生清理的时候发生一件很可笑的事,王妈的肚子里还有节育环,只是早些年她怀了孕,以为不管用了,后来就忘了。 “节育环在那一堆葡萄一样的rou块里,”王易道:“她的宫腔里塞满非人非物的东西。” 她笑起来,甚至还开玩笑,“当年汉武帝时期的钩弋夫人,恐怕她的母亲也是个穿越女,还是个带节育环的穿越女吧。” 郁小小想起节育环的样子,不由道:“那节育环还要特质的,金的玉的银的才好,不然怎么有的传奇味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编出了个穿越女穿到汉代大杀四方的玛丽苏故事来。而她的女儿,显然就是新一代的土著玛丽苏女主。 两人说着说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不笑了。她们沉凝着看着水面,波光淋漓,风吹过来,带来些许凉意。 “下雨了。” “秋天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