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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王谢 第1节

    旧时王谢

    作者:千霁

    文案:

    东晋初年,世家势力臻于顶峰,黑暗动乱里绽放文明之花。

    生于由盛转衰前夜的第一门阀,父亲手握兵权,然无心军政;兄长聪明干练,而不乐仕宦,摆在王琅面前的唯一道路,却是建立霸府,收复中原。

    当此风口,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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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轴士族生活录,为剧情需要将五十年进程压缩至二十年,请当类似东晋背景的架空看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琅 ┃ 配角:谢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轴士族生活录

    立意: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第1章 琅邪王氏

    建康,乌衣巷。

    随着记忆一天天恢复,王琅每日沉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逐渐陷入看楼起思楼塌,视红颜如白骨的哲人境界。

    她这一世托身的人家是东晋初年的琅邪王氏,势位如日中天,被时人称为“王与马,共天下”,即不仅与作为帝室的司马家并称,还超越帝室,列于司马家之前。

    这当然是极危险的情况。

    权力压倒皇室的强臣史不绝书,能得善终者百中无一,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往随着当权者的身死而被清算族灭。王琅投身的这户人家虽然是当轴士族,并与后来崛起的陈郡谢氏一起作为顶级门阀绵延到南朝末年,人称衣冠王谢,但生于乱世,即使出身顶级门阀也常有性命之忧,只是一举一动影响力更大而已,因此王琅自从记忆逐渐恢复以来便在积极地寻找出路,钻研乱世生存之道。

    这日午后,王琅手持一本入潢麻纸裁成的账册,坐在东窗前按页翻阅。

    账册上用小楷工整记载了家中各类收支积蓄,每一条每一笔都是她亲笔书写、经过她亲自核实,可以真实全面地反映家中当前的财政状况。

    前几页是家中房产、田产与历年收受积累的藏品,譬如魏晋两代书法名家的字帖、东汉斫琴师传世的古琴、经史子集杂存的几车竹简、前朝蔡侯监制的秘剑兵械……或是家人珍爱之物,或具有特殊意义,不会轻易买卖流动,因此被王琅记在最前。

    后几十页是她想到要记账以来家中所有收支明细,金、银、珍珠、铸币作为利于运输携带的现金流按月记录汇总,谷物、布帛之类乱世中更重要的硬通货单独记账,方便买进卖出,及时处理。

    总体而言,除了长兄娶妻那一年开支较大,账本里的明面资产基本随时间呈递增趋势,以常理评估,算得上十分健康。

    然而……

    “山山这般沉思神态,倒与丞相思考家国大事有几分相似。”

    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从身前传来,王琅循声抬头,见一名白领黑衣的青年从前院行经廊下。阳光透过庭园里栽种的扶疏竹枝打在他身上,让他本就清俊的容姿更添几分风致,宛如静夜里的皎皎明月。

    她眼前一亮,当即合上手中的账册丢到旁边,快步走过去迎接:“阿兄!”

    来人是王琅这一世血缘上的二兄王允之,如今年方弱冠,尚未出仕娶亲,因此与王琅这个待字闺中的幺妹相处颇多。

    史书里记载他自幼聪明机警,大抵并非虚言,王琅许多不受常人认可的想法都在他的纵容协助下实现,兄妹之间积攒了越来越多的共同秘密,感情也日渐深厚,近乎无话不谈。

    见是这位兄长外出归来,王琅顿时有了可以商议的对象,拉他到窗边坐下叙话:“阿兄来的正好,我想使人往山阴买地,阿兄觉得如何?”

    王允之微微愕然:“往山阴买地?”

    王琅点头:“眼下正是种豆的季节,倘若阿父明年外放,这时候先把土地置好,明年春耕便会省力许多。房屋营舍也要派人先搭起来,临时租不见得能租到合适的。”

    “如我未曾记错,阿父已经回绝过丞相了,山山如何断定阿父仍会外放?”[1]

    所谓丞相,指的是东晋初年的名相王导,王家当轴地位的奠定人。

    晋朝动乱多,官制也时常变化,王导如今领司徒之职总览朝政,时人提起王导,往往以王丞相或王司徒代替。

    王琅的父亲王舒与王导同辈,彼此是堂兄弟。在重视宗族关系的晋朝,这份关系算不上近亲,但也不算疏远。只是随着形势变化,王琅父亲的官位越升越高,逐渐成为宗族里仅次于王导的第二号人物,并且是王氏目前唯一有善于领兵名声的藩镇人才,多次担任军事重镇长官,朝中与地方都认为他做事明达纯熟。即使受到王敦谋反案的影响,被帝室排挤,然而身处乱世,善于领兵必定会被倚重,他依然算王家手中一张缓急可用的王牌,在朝中的官位也升到尚书仆射,与相府的走动不可避免变得频繁。

    亲戚之间来往次数多了,王琅对这位丞相的了解不再浮于纸面,同时也获知了许多只流传于机枢高层的内幕消息。

    “阿兄对我有什么好装的。”她挑了下眉毛,“丞相做说客的功夫,这几年我们见的还少吗?他既铁了心要阿父外放,总有办法教阿父心甘情愿同意,无非时间早晚而已。既然注定要成行,早一日打算便多一分余地,何必拖到政令下达,白白浪费时间。”

    王允之眼睛里露出很淡的笑意,算是默认了她的判断,同时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脸颊:“尚未赴任,便先忙着求田问舍?”

    两晋士人说话崇尚微言大义,也喜欢引经据典。“求田问舍”的典故出自离晋朝不远的三国时代,是刘备用来批评许汜的话语。原话大意是说,许汜空有国士的名声,却在天下大乱,大家希望他救世的时候整天忙着求购土地与房产,言论没有值得采纳的。

    虽然刘备批评的重点在于许汜的才能配不上他的名声,辜负了众人对他的期望,而不是批评求田问舍这一行为本身,但后人引用这段典故,多半是用来讽刺一个人只知谋求私利,缺乏志向。

    只是王允之眼中并无批评责备之色,更多的是对亲人的关怀与提醒,因此她既不生气,也不惭愧,光明磊落直言回答道:“求田问舍,民生所需。既要用人,焉能不急人所急,想人所想。”

    王琅的逻辑简单朴素——既然晋人推崇清廉的cao守,鄙薄求田问舍的行为,就说明求田问舍仍然是社会上大多数人的追求需要,毕竟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根本没必要去特意推崇。

    想要用人为自己办事,空谈理想或用形势逼迫都不是王琅喜欢的方式,她要的是互惠互利,提供一个为他人更快实现梦想的机会。确认大多数人仍然要为田产和房舍终日奔波,卖身卖命,她就把田产房舍都准备好,提供给愿意跟随效力的同路人。

    王允之得到她的回答,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对着她微微走神。

    直到王琅忍不住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手,想要出声询问,他才猛然警醒,因练习骑射而磨出一层薄茧的手回握住她的手,用平常的神情笑道:“山山看丞相与阿父都看得极准,我亦以为阿父终究拗不过丞相,最迟明年就会被外放,防备京师兵变,然而有件事山山却忘了考虑。”

    王琅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奇道:“什么事?”

    “阿父如今已经拒绝了丞相的外放任命,私下却派人到外放之地大肆购置田产屋舍,山山觉得外人听说之后会作何想法?”

    王琅被他说得一愣。

    她习惯性将自己看作经济独立的成人,为自己的行为决策负责,却忘了她如今换了身份,以晋人的标准来看还未成年,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会归于她父兄。真要派人去山阴置办田舍,那她父亲就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无论怎么解释都会被视为沽名钓誉,实打实的弄巧成拙,还不如不要做。

    但王琅与这个兄长相处日久,很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不会轻易把问题抛给别人,于是丝毫没有要另作打算的烦恼,抱住王允之的手臂摇了摇:“我阿兄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这点小事肯定有办法解决,对不对?”

    “你啊……贯会支使人。”

    说到后半句,王允之伸手捏捏她的脸,到底忍不住笑了:“此事确实不难。你去丞相府找王长豫要个人替你跑腿便是,连购置田产的钱都可以省了——只要你找他,他肯定会主动帮你出了这笔钱,不需要你开口。”

    王悦是王导长子,表字长豫,在王氏年轻一辈中声名最高。

    王琅去丞相府常常受他招待,对这位相府长子观感颇佳,关系也算得上相熟,知道他为人认真细致又谨慎周密,托他办事基本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不会有办不好的。

    况且由他出面找人,会被视为丞相王导的意思,不仅能使她父亲免除名誉受损的风险,还能让世人觉得丞相仁至义尽,可谓一举两得,利人利己的妙策。

    王琅就知道王允之的提议一定不会让人失望,忍不住拍案叫好,又摇摇头否定道:“借丞相的名义便够了,怎么能让长豫兄长出钱。”

    王允之不以为意:“相府执意要签的任命,相府出力也是应当,不用觉得欠了他家什么。你让他办了,他反倒更放心。”

    王琅想想也有道理,再加上她判断王允之应该比她更了解晋人心理,因此点头认可:“全依阿兄所言,我这便写信给长豫兄长约他时间。”

    作者有话说:

    [1]魏晋南北朝对父母亲族的称谓多种多样,考虑王氏家族地位,父母与谢氏同用阿父、阿母。《南史·谢晦传》:“晦女为彭城王义康妃,聪明有才貌。被发徒跣与晦诀日: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籍都市?”

    [2]王导称丞相应当在咸康四年,朝议依汉朝旧例罢司徒之设,以职权归于丞相,王导由司徒改拜丞相。不过汉魏有时也以三公称丞相,这里为了行文方便,默认用丞相。

    第2章 相府长子

    丞相王导的宅邸位于淮水南岸的乌衣巷,里面除了住着王导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王导祖父这一支往下的其他王氏族人,加在一起约有几十口人。

    这是北方大族自东汉以来形成的习惯,一家之内常常几代不分家,上百口人烟火连接,比屋同居,吃穿用度都从公中统一支出置办。魏晋两朝沿袭东汉风气,外加频繁遭受战火,豪门大族往往更不愿分家,不仅将宅邸修建成易守难攻的坞堡,同时更加注重同族之间的守望相助,即使关系较远的亲戚也称为骨rou,只要来投奔,一定会尽力供养,否则族里族外都会被看不起。

    王导本就是长房长子,地位日尊、成为宗族内实质上的族长之后,南渡来的王氏族人便主要由他负责接济安置。

    王琅几年前也随母亲和兄长在丞相府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她的父亲王舒自南渡以来经常担任地方州郡长官,很少留在建康,王导于是负担起族长的责任,将他们接到丞相府居住。后来王舒渐渐能控制住治下局面,王琅与兄长也年龄渐长,不用担心受不了旅途劳顿而夭折,王舒便派人将他们从建康接到身边,一家团聚。

    不过王舒这次调回建康以后,却是王导夫人曹氏帮忙牵桥搭线,在乌衣巷北段靠近太学处另外购置了一座宅邸,距离王导的宅邸步行约两三刻钟。

    原因很简单,官职高了就有养幕僚与会客的需求,迎来送往与一堆杂事都要占据厅堂,还是有自己的宅邸更方便些。比如几十年后与琅邪王氏齐名,并称王谢的陈郡谢氏之中,最早出仕的谢尚宅邸在城东南竹溪渡,谢安之弟谢万的宅邸在秦淮河北岸长乐桥,只有最晚出仕的东晋名相谢安将宅邸落到乌衣巷,和同为东晋名相的王导一样,宅邸向下传承三代没有迁改,后世所熟知的乌衣王谢一说,便由此而来。

    王舒本人没有妾室,子嗣上相比晋朝其他家庭堪称单薄,膝下只有二子王晏之、王允之以及王琅这个幺女。

    其中王晏之已经娶妻出仕,被中书令庾亮征辟为护军将军参军,非休沐日要去官署办公,王允之倒是单身又未出仕,但他已经过了要在族中进学的年龄,性格上也不太喜欢和王氏其他子弟交游,平素主要是协助父亲处理公务或者自己研习感兴趣的事物——这也是王琅的许多想法他都能帮忙实现的原因之一,于是就剩下王琅尚未及笄,经常要到丞相府中和其他未成年的王氏子弟一同读书,与相府来往最多。

    王导宽和有名望,善于结募士人、聚拢人心,府上常年宾客盈门,致使乌衣巷南段的道路常常被牛车挤得拥堵。王琅去他府上,向来不乐意从乌衣巷的主道走,而是绕到靠近后院的小路上,从偏门直接进入府中。她如今人不住在相府,但相府依然拿她当自家人看待,门房不通报便放她进门,同时派一名在内院侍奉的仆从领她去找王悦。

    一般而言,王琅去东厢和王氏其他子弟同窗进学的情况最多,也会和其他小辈一起被王导叫去厅堂考校学识、聚会宴饮,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有所区别。这当然与乱世重人才的倾向脱不开关系,也有魏晋士族越名教而任自然思潮的影响,不唯独王家一家是这样,经历过由儒入玄转变的一等士族几乎家家如此,几十年后名扬青史的才女谢道韫与诸兄弟共同在庭前咏雪,文采压倒同辈的佳话,便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

    换句话说,相府里除了待客的前厅,其余地方对王琅都不是禁地,也没有男女不同席的忌讳,负责带她去找王悦的仆从直接将她领到西厢王悦的书房等候,过了一会儿,王悦的书僮来书房致歉,道是王悦有点事要处理暂时走不开,请她于房中稍候一阵,又奉上给她打发时间的书籍与茶果。

    相府宾客多,临时有事绊住王悦并不奇怪,王琅点点头,知道这位族兄为人缜密谨慎,便也没有多问,随手翻了翻给她消遣的纸册,发现赫然是东汉大尚书崔寔所著的《四民月令》。

    王琅在现代翻阅过后人根据其他文献中对这本书的引用拼凑起来的版本,仅仅两千余字,原版早在宋代便已失传,而此刻王悦给她的手抄书显然是尚未失传的完整版本,用公文文字标准大小的隶书抄了厚厚一叠,里面详细记录了东汉庄园从正月到十二月的农事生产,篇末还缀有崔寔的其他政论,王琅读得津津有味,直到王悦来了还握在手里没有放下。

    王悦心细如发,一眼便看到她手里的纸册,不觉莞尔笑道:“此为中朝抄本,难得山山喜欢,若未读完带回去便是。”

    他是一名二十六七的青年人,因是休沐日在家闲居,只着白苎麻裁成的单衣,神情清朗,容貌整丽,给人以天然去雕饰之感。他的父亲王导以善结人心著称,他似乎也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这一特点,只是比父亲的气质更加淡冶。

    “那怎么行。”王琅下意识推却,随后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那册《四民月令》,她眨了下眼睛,倒也不慌张脸红,而是自然洒落地自竹席上起身向王悦问好,神色不变:“此书是我下次再来叨扰长豫兄长的借口,可不能带回去。”

    王悦受她活泼感染,顺着她的话开起玩笑:“倘若山山上门还要专寻借口,那是我作为兄长太过失职。况且本就是为山山挑的,否则还在书房里积灰。”

    三言两语将纸册之事定论了结,他谈起正题:“之前山山信里说想问置产之事,我以为青、徐、荆、湘四州山山当很了解,无须另问他人,如今是想置产于扬州吗?”

    东汉将全国版图划分为十三州刺史部,东晋承袭西晋规划,将十三州重新划分为二十一州,扬州范围与汉末扬州大抵相仿,包含今安徽、江苏淮河以南地区,浙江、上海、江西、福建全部,以及部分湖北、河南之地,是东晋政权的京畿重地,通常由朝中主事大臣直接控制。

    王舒在青州、徐州、荆州都担任过代表州郡最高长官的刺史一职,于扬州则只在溧阳一县做过县令,与王导对扬州的了解不可同日而语。

    王导自东晋建立前就跟随后来的晋元帝在扬州做佐官,建立东晋以来,扬州一直置于他的影响范围下,论起对扬州的了解和掌控,整个天下也很难找到比王导更合适的人选。王悦作为受他重视的长子,这方面能提供给王琅的帮助不下于王导本人,因此她端正神色道:“正要请教长豫兄长。扬州去岁大旱,今年暴雨,官府与民间贮备都不充足,若是来年丰收倒也罢了,怕就怕福不重至,祸必重来,倘若不幸又是一年天灾人祸,田产置于何处方为妥当?”

    自古以来首都区的农业都不太兴盛,粮食物产主要依赖从外地运输补给,东晋也不例外。

    建康经历孙吴政权三代经营,四郊荒地山地以及周边县城被截湖泄水,辟土屯田,开垦出不少良田,但相对每日人口消耗而言依然入不敷出。永嘉之乱以后,北人大量南渡,侨居在建康与建康周围设立的侨郡侨县,人口渐渐赶上原本居住在建康城内的南人,开垦荒地的速度彻底跟不上人口扩充的速度,真正的粮食供应大半仰赖三吴地区。那里是江南豪族聚集之地,农业、手工业、商业都很发达,除非遇上严重的干旱或洪涝,一般不仅能满足自身所需,养活扬州也绰绰有余。

    依王琅的想法,最佳打算是买到当地人做过初步整治的半成品庄园或废弃庄园,她再派人手去拾掇整理,节约开垦时间,次一等是寻到地理位置合适的荒地,想办法组织人手开垦荒地。两者都需要熟知会稽情况、在当地有人脉门路的中介帮忙——这是王琅所缺少而相府拥有的。

    她在脑内快速整理了一遍思路,向王悦阐述自己的看法与计划:“旧云吴之四姓,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吴郡、吴兴有良田千顷,又是四姓所在,缓急之时当可庇一乡之民,无需额外置地。余下诸郡以会稽地利最佳,适合拱卫建康并有二吴缓冲,适合扶植经营。如今稻种、农具、耕牛、人手我都有安排,唯择地与市易不得门径,希望长豫兄长教我。”

    张、朱、陆、顾四姓是江东世家大族的代表,自三国到东晋都十分兴盛,又以陆、顾两家尤为显赫,家中豢养了大量僮仆与私兵,人数、实力都在官兵之上。会稽亦有四姓,但名望、势力都低于吴中四姓,是江东世家的第二梯队,对会稽的开发也仅限于少数地区,能容下北方侨民,因此被王导选中,想要把族人安插过去担任郡县长官,王琅的行为可以算跟风押注,也可以算不得已而为之的未雨绸缪。

    王悦安静倾听她说话,只听到最后时闪过一丝讶异神色,旋即向她微笑:“倘若山山信得过,此事不如由我来cao办,门中有三吴客,应当能符合山山要求。”

    他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之人,如王允之所料地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说话的语速虽然比常人偏慢,却因为如同诗歌般韵律衔接而未给王琅推辞的机会:“我记得官署里有不少前朝留下的考课记录与地方志,明日我挑好之后让那位三吴门客给山山送去,山山抄录完再还回来便是。”

    相府网罗收集的资料,很多都是不会在外界流传的机密公文,其中不乏对地方风土人情的叙述与治理要点的归纳,是前代州郡长官的心得结晶,参考价值极高。

    王琅原本只想借助相府的名义避免弄巧成拙,损害父亲的名声,没料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她内心感慨这位族兄的细致周到确实不负传言,同时真诚欠身道谢。

    王悦侧身让开她这一礼,漆黑的双眸温煦柔和,里面带有极浅淡的笑意,语声清润平缓:“昔年处明叔父为少府,雅有令名,山山可谓府内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