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陪你路过人间（终章）
28. 高启盛终于要去跟他哥承认他和一个男人同居的时候，他其实是没有准备好的，但是没办法。几天前，瑶瑶在他哥面前一边大叫着“小盛叔叔！”一边往他怀里扑要他抱的时候，他就猜到他哥过几天要找他谈话了。果然，高启强让人去查，为什么老默的女儿跟高启盛会这么亲，手下的小龙小虎都是早就知道的，所以甚至都不用查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了。 得，不查还好，本来只以为最差不过是小盛老默背着他干些不干净的生意，这下一查，查出来一个跟鳏夫同居的弟弟，和一个睡他弟弟的下属杀手。 小盛进哥家门前看见咧着嘴跟他赔不是的唐小虎，又在心里翻了他一万个白眼。 进去书房，看见高启强背对着门，背影安稳如山，不怒自威。他跪下，背却挺直。 高启强扭头来看他，他看见哥眼里的困惑和愤怒，而最扎眼的，是失望。他咽了咽喉咙，却突然发现哥眼里的失望不再像以前一样是把直刺他心口的利剑了，他恍惚中想着，是什么时候起不怎么在乎哥对他失望了，以前他是为了让哥骄傲不惜去贩毒去卖身的啊。他还在想他这到底算是背叛，还是算真的长大，高启强就发话了。 “你跟我讲一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想，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和陈金默一幕幕，是陈金默一次次在他落下去的时候拉住他，是陈金默告诉他你不必等你哥你可以放手。 “哥，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不在乎，陈金默很好，你打也好骂也好，我认定他了。” ”哥你知道吗我很多很多年都没睡好觉了，从你进建工、跟大嫂谈婚论嫁开始，我就睡不着，还总犯胃病。可是有陈金默在，我就能睡着，他会变着法子给我做饭替我养胃病。你跟大嫂结婚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没有家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家了，但是...” 高启强不忍再听，他转过头去。不是不知道弟弟这些年难熬，可是原来他这个哥哥也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以前是怎样忽略了他，才使得他要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寻求温暖。可是，可是这个人是陈金默... 他烦躁地用手指往后梳头发：”你说这些，我不反对，我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可是天底下这么多人，阿盛，你找谁不行？你哪怕要找男人！但是陈金默，他坐过牢你知不知道？他不干净还带个女儿......” “大嫂不也是吗？” ”你别跟我提你大嫂！” 他打断弟弟的话，箭步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你知不知道陈金默是干什么的？他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他经不起查的！我要摆脱跟他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了，你还往上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被揪着脖子背却依旧挺着，没有什么表情，话却从被掐紧的脖子里挤出来：“哥，那你以为，我有多干净？” 脖子上的手软下来，哥哥怔然望着眼前的弟弟，他好像已经要认不出他来。 是啊，谁比谁干净。说起来，他们兄弟俩一个涉黑一个贩毒，就连陈金默沾上洗不清的人命，也是被他们高家算计在前。 “阿盛，” 他颓然坐在他面前，没法看他，后槽牙却咬得死紧，“你这样，是哥哥没有教好你，我对不起爸妈...” “哥你没有，” 他扶上他的腿，“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就你一个哥哥，我爱谁都不会比爱你多了。” “可是哥，我也不后悔，我跟陈金默在一块儿，是我最开心最开心的事。你不是总说，妻管严很幸福，有那么个家也很幸福吗？可是你能把我算进你家里吗？就算你能，大嫂和高晓晨能吗？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个家确实很幸福，我要是没有陈金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哥你以为我为什么收手不贩毒了？我和他商量过了，那些不干净的生意，我跟他都不做了，你也不要再让他杀人了。你要杀手，我可以帮你找，但是陈金默，你要给我留着，我要他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 “哥，” 他一直平静地说话，现在声音却颤起来，“我，我早些年对你... 你不是没有数，对吗？” 清澈的眼光透过无框镜片直勾勾射过来，射穿那层两人中间隔了许多年的窗户纸，高启强愣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是弟弟却笑了：“所以哥，我说我不可以没有陈金默。我这些年过得很苦很累，看着你跟大嫂，我没有一天不恨她、不恨我自己。要不是有陈金默，我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哥，明天就是我二十八岁生日，我总是觉得这些年要是没有他陪着，我可能都活不到二十八岁这一天。过去几年没有你、没有陈金默的日子，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不敢回头想。” 高启强甚至做不出表情，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他还是用手指往后抓头发，一遍遍抓，踱步，一遍遍，踱了很久。 高启盛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果然就看见陈金默在等他。他笑着一步步迈过去，扎进他张开的怀抱。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弟弟，” 他牵上男人的手并肩走上回家的路，“就是不满意你是个男人。” “那这我可没办法。” 他笑。 “今晚吃什么？你上次炖的rou不错。” “今晚少吃点，你明天生日，我再给你做猪脚面。” “这么巧，我哥刚刚说，明天生日来他家吃猪脚面呢。 还让我带上你跟瑶瑶。” 29. 然后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很安稳却也很快，快得让高启盛觉得抓不住。 他趁着小灵通下市前最后一波风口，抛干净手里不多的存货，又搭上那几家通讯公司的人脉，转去做新的手机生意。陈金默不再杀鱼，更不再杀人，他转去做的水产倒是比高启盛的手机生意还要稳当。梳着背头穿着合身的西装，腕上的表脖子上的古龙水都是小盛亲自给他选的，人人喊一声陈总，没人记得他是以前菜市场卖鱼的老默。 小盛给他试衣服试香水的时候，总想起以前看见的哥和大嫂。 找老婆啊，还得找你嫂子这样的。 等你结了婚就懂了，妻管严很幸福的。 他勾起嘴角，哥说的没错。 他把丝巾套陈金默脖子上教他怎么系，可是陈金默只低头盯着他看。 他说你光看我干嘛你看我怎么系啊。 他说可是如果我学会了你以后就不帮我系了。 然后他就拽着男人脖子上的丝巾，把人拉过来亲上去。 生意上的事情哥帮了不少忙，其实也是大嫂这两年一直劝他洗白的功劳，于是哥有意把建工的账转到新的生意上。他们还是经常去哥家吃饭，哥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弟弟跟他曾经的杀手站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不肯给个好脸，可是顶多过一个礼拜哥就又要打电话过来，搬出这样那样的借口喊他去吃饭。 日子像天边的云一样翻滚，他和陈金默偶尔争吵，生意上也偶尔有风浪，可是转眼也就都过去。而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高启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是瑶瑶终于喊了他爸爸。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老默在厨房准备晚饭，他和瑶瑶坐在厨房边的吧台上写作业。他正跟老默商量着要做个什么汤，埋头苦算了半天题的瑶瑶就这么随意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说了出来：“爸爸，这道题你再帮我看看。” 然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他瞪大了眼睛和老默对视了几眼，又低头看看瑶瑶，小丫头也慌了神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喊出了爸爸，咬着笔也不敢抬头，就这么装作在看题，可是指甲都快被抠破了。 他和老默没有引导过瑶瑶要叫他什么，他更没有奢求过能让瑶瑶认他做爸爸，可越是没有所求，到了这样的时刻就更手足无措。他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奇异的感受溢满胸口。 眼角有温热，他赶紧把旁边坐着的闺女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下巴抵在她头顶，好让泪水无声地流下来，他悄悄抬手擦掉。接过她手里的笔，低头看怀里小小的人，耳廓像陈金默，手型也像陈金默。他喉咙像被扼住，终于哑着嗓音说出一句：“来爸爸教你，应该这么算.....” 当夜，他躺在自己床上却睡不着。身边的老默牵上他的手，低沉的声音在夜里让他安稳。 “瑶瑶第一次喊我爸爸的时候，我也慌了。那是接她回来半年之后吧，也是突然就叫我爸爸了，我也一样没出息，当着她面就哭了，还把她吓了一跳，” 他笑出声，“接着她自己也哭了，抱着我脖子喊爸爸别哭，还拍我背想哄我呢，小丫头。” 高启盛跟着他笑，转过身把头埋进男人的肩窝里，“谢谢你啊，陈金默。” 男人张开怀抱将他搂住，“傻乖乖。” 有了这声爸爸，他下次再拖家带口去哥家吃饭的时候就十分有底气。 “爸爸我想看电视。” 第一声爸爸被当着众人叫出来，意料之内地他看见所有人愣住。他懒得掩藏他的得意，牵起女儿的手走去客厅调电视，大摇大摆像只开屏的孔雀，顺便格外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头。 后面吃饭的时候他更是来了劲，哄着瑶瑶一声一声地喊他爸爸。 瑶瑶想吃这个吗？ 我够不到，爸爸给我夹好吗？ 瑶瑶这个烫不烫？爸爸给你吹一吹。 不用，爸爸你都问了好多次了。 瑶瑶更喜欢哪个爸爸？ 两个爸爸都喜欢。 老默看不下去自己女儿再次沦为工具人，宠溺地小声拦他，你别闹她了。 连大嫂都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啊，大家都知道瑶瑶叫你爸爸了，你不嫌累瑶瑶还嫌累呢。 他眼角的纹都笑出来，恍惚间意识到，他跟大嫂居然也还会有这样和睦的时候。 他看见饭桌上听因为瑶瑶一声声爸爸而红着眼眶的哥，他猜哥那是在回想，高晓晨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时候。可实际上哥是在想以前小小的阿盛，抱着他的腿一声声喊哥哥。原来阿盛真的长大了啊，原来两兄弟都有自己的家了。 之后哥对老默的态度就好了很多。那天回家路上，他开着车突然笑出声来。老默问他笑什么，他说他想起以前嫌弃大嫂，说她半老徐娘还带个拖油瓶，被哥骂了。 老默跟着他一起笑，不怪你哥骂你。 我可听我哥话了啊，我哥以前说找老婆就得找我嫂子这样的，我这不就找着了吗。 老默还想再说什么，后座的瑶瑶突然叉着腰觑着眼问，什么是拖油瓶啊，不是在说我吧？ 你看看你，把我闺女带得跟你一样牙尖嘴利。 那不也是我闺女？我闺女不能像我？ 后来高晓晨十七岁生日，瑶瑶十二岁，还是一样的一群人去哥家吃饭。 小兰这次也回来了，笑她二哥现在就知道绕着瑶瑶转。 我绕着我女儿转不行啊？瑶瑶比你小时候还要懂事。 一只拖鞋飞过来，他往老默身后躲。 吃完晚饭放烟花的时候，他和老默并肩站在一起，老默在衣袖下牵起他的手。他不知道两年前同样的放烟花的这一晚，老默是怎么热切地望着他，期盼着能和他光明正大并肩而立的一天。 他抬头去看他，看他眼里数年来如一日的脉脉温情。过去万般欢喜伤悲如烟花般翻过眼前，原来人世之大岁月之长最后的落脚点还是他的一双眼眸，天上的烟花落在他眼睛里，像雨水又像流星。他想他终于抓住了他的星星。 唐小虎看见了，挤眉弄眼半天，小盛这次懒得藏，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 那天晚上很热闹，很多人都喝多了，就都住在哥家里。哥是给他们一家三口留了房间的，可是瑶瑶缠着要跟小兰姑姑睡，他就和陈金默单独。陈金默把他压在床上亲地他迷迷糊糊腿发软，他正靠在他胸口蠕着舌头期期艾艾喊默哥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被放进他手里。 老默说他还没存到很多钱，戒指是银的但是也不纯，以后赚了更多的钱给他买个好的。 老默说他不懂浪漫也不会说话，但是这个戒指算是一点心意，他就是想让他知道他想跟他过一辈子。 老默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 老默抱着他喊他乖乖。 老默说小祖宗你小声点叫，别让人听见你老公在cao你。 他趴在老默怀里，相扣十指上的对戒被月光照亮，他还是说，谢谢你啊，陈金默。 陈金默还是把他搂着，傻乖乖。 大哥大嫂结婚二十五周年的时候，依然这样的一群人。 这些年高家下面的产业全都洗白，已经不是当年的泼天富贵，但是也安稳平静，一路走来重要的人一直都在。 黑道白道的关系他们当初都留着。黑道的关系能保住他们不被人落进下石，还能拿捏住一些不干净的人和事，时不时拿去给他们的白道做投名状。 白道，自然就是安欣和李响。高家这些年为警方提供的帮助不少，可是安欣到底介怀早些年高启强做过的事，不愿意和他过近地来往。老高也无所谓，过年过节还是会提着礼物去拜访安队长和李副队长，但是礼物他们自然是不收的。 安欣不带你这样的啊，我这些年帮你送进去的人，换了你多少颗星了？比你当初要是把我送进去换的星还要多吧。 那来来，不收礼，陪我嗑会儿瓜子，不犯法吧？ 于是年复一年，市局门口的马路牙上总会出现三个老头，嗑瓜子，聊上半个钟头的天。 不过今年安欣李响退休，倒是终于能来高家做客了。 小兰也来了，还带着十几岁的女儿。 小兰没有兴趣谈恋爱结婚，倒是很多年前去山区做志愿者医生的时候，一个弃婴被丢在她帐篷前。她怎么看怎么舍不得，就把孩子领养下来，取名叫高还意。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她觉得他们高家人这些年，这些人，一直是这样怜取着眼前人、一步步搀扶着走过来的。 小龙小虎也拖家带口过来，唐小虎依然笑得像个憨货，逢人就讲当初大哥大嫂怎么认识的，每次讲到他哥和强哥去杀大嫂那一块，唐小龙就青着脸乎他后脑勺。 负责做饭的老高看人这么多开始犯难，老默就一声不吭地进厨房帮忙。小盛在外面每招呼进来一个客人就要喊老默出来打招呼，看见一个有意思的礼物也要喊一嗓子老默快来看，老默在厨房里一声声应着但是走不开，老高抽空出来，也笑着乎弟弟后脑勺。 今天可是你哥哥我的局，客人来了不喊我，就知道喊老默老默？ 他捂着脑袋陪笑，这不安警官来了嘛，帮过老默的，老默当然要打招呼。 来来来瑶瑶，跟安警官打招呼，还记得吧？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午饭，又都喝了酒，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个半眯着眼睛，高启盛也拖着老默去他们的房间里睡午觉。长日光阴在午后静静流淌走，就如过去二三十年，在两人的指缝唇间一样流过。 人总有偏爱，说不清偏爱和牵挂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他为了他的偏爱，果然就在这荒唐人世里，陪着他蹉跎了时光。 他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来，看见身边躺着个有些白发的老头，吓了一跳，弹起身子想问你谁啊。 人被他吵醒，还是一半疑惑一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才想起来对啊，老默已经有白发了。 哥、大嫂、小龙小虎、包括他自己，都有白头发了，就连小兰，他看着哄着照顾大的小娃娃，眼角也长了细纹，说二哥你以后别送我高跟鞋了早就穿不动了。 他又躺回去钻进那人怀里。接着睡。那人左手无名指的银戒硌到他，他扭了扭身子。 瑶瑶走了吧。 嗯，我们刚准备睡下就走了，说要赶回去医院实习呢。 嗯，瑶瑶也大了。 一眨眼就老了啊，一眨眼跟你过了半辈子。 是啊，都是老头子了。 可是怎么觉得好像都还是昨天的事呢，就只剩下二三十年，不够啊。 陈金默，谢谢你啊。 他还是笑他，傻乖乖，五十多岁的傻乖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