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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停了几秒钟,很缓慢的几秒钟,最后才说:“我是许仁非,你是哪位?”她只傻傻说:“明殊送外卖去了,等会儿就回来。”那是一个大雪的夜晚,屋里是昏黄的灯,窗外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明殊挟着风雪而来,带着他一贯玩世不恭的一抹微笑。他挥手朝她打招呼,她傻傻地瞪着他不动。不知是不是她的表情吓到了他,他哂笑一声,开始讲那些他平时挂在嘴边的笑话。“刚才送外卖的那家,一个日本女人,哈!穿着丝绸内衣就跑出来,太冲击了,波涛胸涌,至少E罩杯,不骗你,还弯腰捡笔!我那个热血沸腾啊,你看看,我现在鼻孔里还是红的……”她忽然眼睛一酸,再也忍不住,大厅里满满坐了二十几桌人,她却再也顾不得,冲过去一把抱住他。那些她不曾懂的沉默隐忍,她瞬间都懂了。原来他们两人何其相像,犹如两只在十万米深的井底默默爬行的青蛙,花十年时间仰望头顶那一点亮光,明知道是奢望,但为了那一点遥远的亮光,甘心心如止水。她埋头在他怀里,低声说:“刚才有你的电话,阿仁打来的。阿仁,许仁非。”昏黄的灯光下,明殊的脸渐渐变色,由黄转红,又由红转白。半晌他才低下头,用大拇指按掉她眼角的泪珠,忽而一笑:“傻姑娘,你哭什么?我的秘密被你发现了,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她这才抬起头破涕而笑:“怎么不该我哭?这下我彻底没希望了。”明殊咧开嘴笑,然后风流倜傥地搂住她:“你放心,要是哪天我要娶个女人,那人一定是你。”在纽约最后的日子里,明殊和她是相依为命的朋友。最后她和家里完全断绝了联系,明殊是她唯一的亲人。第16章生活在别处(4)那年冬天,家里的电话开始没人接听,她爸爸mama的手机始终关机,连工厂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她直觉是家里出了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她打电话到一个远房堂叔家,终于打听到了一些情况。那位叔叔很惊讶:“你妈什么都没跟你说吗?出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起先是欧洲经济不好,厂里的订单锐减,后来一个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英国商人卷走了几百万欧元的货款。厂里的资金渐渐开始捉襟见肘,这时候传来消息,玩具上的涂料被欧盟检测出不符合安全规定,所有发往欧洲的货物全部被退回。厂里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银行的贷款又即将到期。彷徨下有人带爸爸去了一趟澳门,竟然赢了一百多万回来,大家高高兴兴庆祝了一番,然后爸爸卖掉了几处房产,抽调厂里所有的流动资金又去了一趟。结果可想而知。那位堂叔说得痛心疾首:“你爸爸那肯定是被人骗了啊!现在银行已经查封了你们家的厂房,你爸爸心脏病发作躺在医院里,工人整天围在你们家门口闹事,几次差点冲进门,警察都来了好几次,你mama吓得精神都不大正常了。厂子被银行查封就算了,欠工人的工资不还他们怎么肯散?”小雪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家了出了这样的事,mama是怕影响她,所以一直瞒着。她问:“那个带他去澳门的人是谁?”堂叔叹息:“没人认识,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吧。”她咬牙问:“那现在还差多少钱?”堂叔说:“你家的房产都卖掉了,其他的财产都被银行冻结了。几个亲戚好歹凑了点,还差一百多万。你知道的,几个亲戚家里也都不宽裕……”一百多万人民币,相当于二十万美元,原来对他们不算个大数目,现在叫她到哪里去凑?时值新年,明殊和他的乐队去上纽约州哪个地方演出,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想问能不能借点钱,可是他也是个靠打工过日子的穷学生,话到嘴边也不知怎么说。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她只好给他留言:“明殊……你能不能……能不能快点回来?”说到后来语音开始哽咽,她连忙放下电话。纽约的冬天阴风恻恻,寒冷难耐。这间公寓年久失修,暖气也不足。夜幕降临,对面窗户里的夫妻开始大声地吵架,远处的警笛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这样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纽约之夜,外面刮着大风,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听窗缝里北风的呜咽,整整一夜。一整夜辗转反侧,只想到一个可以快速筹到二十万美元的去处。第二天不该她当班,她还是去了餐馆。还不到午饭时间,老板在厨房里整理那几个大炒锅,她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问:“老板,能不能借我点钱?”老板从炉灶上抬头,难掩惊喜之色:“小雪啊,缺钱吗?要多少?”她说:“二十万美元。”老板盯着她怔住,油光红润的脸上霎那绿了绿,搓着手停了半晌,最后说:“这么多?我想一想。”第二天一早去上班,老板已经在收银台前面等她。店里一个人还没有,老板在角落里忽然拉住她的手:“小雪啊,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这样好不好,你就嫁给我……”她惊怒地甩掉老板的手,又一把被他抓住:“如果你嫁给我,你家里的事就是我家里的事嘛!有事我当然要帮忙的,什么借啊还啊的都不用再提了……”即使有做牺牲的准备,她万万没想到他提这样的条件。那只捏着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炒了那么多年的菜,像一摊酸臭的脂肪,搭在她手,肥胖油腻。她眼眶一热,抵抗住再次甩手的冲动,低下头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钱我一定会还给你。老板,算我求你……”耳旁传来老板的干笑:“我是很想帮忙的,但是那么大一笔钱,除非是自家人嘛……”她低着头沉默,老板欢喜的声音絮絮而语:“这样对你也有好处啦,你想想,结了婚就好办绿卡了呀。这样好的事,很多姑娘想也想不来的……”她始终不说话,老板的脸色沉了沉,冷声说:“你要知道,现在回大陆找一个二十岁的,也只要两万块……”他停了停,像是稳了稳神,又放慢了语调:“不过是两年而已,绿卡就拿到了啦,到时候要走要留我又不好强迫你,又是那么大笔钱……我晓得你年轻不经事,不过这样好的事哪里找。若不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也万万不做这样的亏本买卖……”温热的液体在眼里打转,她狠狠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心里有个声音在黑暗中说,不错,不过是桩买卖。再睁开眼,她语调平静地说:“那就说好了,两年。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哦!”老板喜出望外,“等我准备准备,股票什么的要卖掉啦,总要一个星期啰,申请注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