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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头皮问:“请问孟怀远在不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站在门后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虽说是中年妇女的样子,但有一头凌乱的灰发,但并不十分瘦,依稀还看得出浓眉亮眼的样子,只是岁月流逝的痕迹刻在脸上,让她的肤色黯淡苍白,脸庞和眼皮都像被吹了气似的浮肿,看起来有几分凄然的病容。那妇女似乎并没吃惊的样子,只定神打量了她一眼,即刻微笑起来:“你就是小雪吧?快进来坐。”屋里黑暗阴沉。坐在那把好像不堪负荷的塑料凳子上,她发觉这才真正明白了“家徒四壁”的意思。房间不知有没有十平米大,墙上乱七八糟糊着报纸,一张四方小饭桌,两把塑料凳子,一个小矮柜,一张木板单人床,就是全部。可是这么块豆腐干似的地方,只有一张床,两个人怎么住?孟怀远的母亲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说:“我们家地方小,你见笑了。平时我睡床上,阿远就在地上打个地铺。”虽说她是晚辈,可是对她说话是极其客气的语调。小雪“哦”了一声,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孟怀远的母亲看了她一眼,继续轻言细语:“阿远昨天晚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等一等,他晚上的火车,行李都在家里,应该快回来了。”她又傻傻地“哦”了一声。阿远昨夜没回来,难道一直在她的窗下?三十七八度的闷热天气,屋里又不通风,连电扇也没有,才几分钟,额头的汗已经流下来。她盯着对面墙上贴的报纸,忽然心慌。阿远就住在这种地方?换了她晚上怎么可能睡得着。孟怀远的母亲从身后的矮柜上取出一只小搪瓷杯,从另一只大搪瓷杯里倒了水,推到她面前,尴尬地笑了笑,几近卑微的神色:“家里也没别的好招待你,先喝口水吧。”搪瓷缸子这种东西她也只在电视里见过,况且是那种上面印着主席头像的,杯口边缘早已坑坑洼洼布满伤痕,证明它的历史久远。她低头礼貌地抿了一口凉水,对面长辈小心翼翼的样子更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别人见到男友的母亲都说什么,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话,半天才才磕磕巴巴地说:“听说阿姨身体不大好。最近有没有好一点?”孟怀远的母亲顿了顿,忽然神色凄然地叹了口气:“我这病一拖快十年了,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是我连累了阿远。”她缓缓抬起头瞟了一眼小雪:“阿远还叫我跟他一起搬去南方,我本来是不想拖累他,但两个人住在一起总是节省一些。”小雪不禁怔住。原来这是阿远的打算?那么想来他会和他mama一起,在南方那个城市,住相似的地方,继续一天打三份工的生活。想想也是,要不然能怎样,她母亲没有经济来源,身体又需要人照顾。那么她呢?和他们住一起负责一家人的柴米油盐?睡在黑漆漆的水泥地上,早起捧着搪瓷缸子到门口刷牙,然后大汗淋漓地用煤炉烧饭?她正自发愣,阿远的mama轻咳了一声,瞟了一眼她地上的大背包,笑笑说:“小雪这是要去旅游啊?”她条件反射般一脚把包踢到身后,第三次呐呐说了一个“哦”字。还好对方没再追问,而是连续咳了几声,停了停忽然语调平淡下来:“你mama来过了。”“啊?”小雪一楞。阿远mama不急不缓地从饭桌上拿过一个白皮信封,递到她手里:“你mama拿来这个。”她不明所以地打开信封,里面是簇新的一本存折,三十万元整,写着孟怀远的名字。她的心顿时沉下去。mama果然来过了,想来没少说难听的话。可是存折好好地收在阿远mama手里,说明什么?阿远mama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阿远昨天没回来,他还不知道。”她这才敢抬起头来,看见对面的人叹了口气,淡淡无奈的神色,声音絮絮叨叨:“你放心,他会原封不动送回去。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心气儿高,不会收你家一分钱,就算学费没着落,前途茫茫,不知要吃多少苦……”她停下来咳嗽,咳了几声才继续:“阿远是个苦孩子,一声不吭,从来不要求什么,只有这一次……这几天他心里难受,他不说,可我看得出来……看你多水灵的女孩子,难怪阿远放不下你。也好,等我不在了,总归会有人照顾他。只可惜阿远多聪明的孩子,可能也念不完大学……”窗外呼啦一道闪电,平地一阵风来,簌簌地吹着窗上的塑料布,云层滚滚,天色渐黑,仿佛再一刻天空就要砸到地上来。不知为什么,她越听心越沉,仿佛被窗外的云层紧紧压着,密密麻麻的心事叫人透不过气来。阿远的mama絮絮而语的声音不断传过来:“我们穷惯了,倒没什么,可怜你跟着他受苦一辈子。看看我们家里,连台电视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冰箱洗衣机。这么白白嫩嫩的一双手,也要酷暑寒冬里淘米浆洗……都只怪我……咳咳……怪我……”她又抓紧胸前的衣襟开始咳嗽。小雪忍不住注意到她紧攥着衣襟的那双手,又黑又黄,粗糙不堪,是经年累月干粗活的手。她这一咳停不下来,最后咳得弯下腰伏在桌上,小雪半天才不知所措地想起来:“阿姨我给您倒杯水。”手忙脚乱地走到墙边的矮柜,学着阿远mama的样子,从矮柜里拿出一个小搪瓷杯,正想往里倒水,低头一看,杯底里有一只蟑螂,挥舞着触角,正奋力想沿着杯壁爬出来。她一声惊呼,“匡当”一声直接把杯子扔在了地上,再回头一看,矮柜上还有两只蟑螂蹿过,其中一只正爬在那只装凉水的大搪瓷杯的杯口上,顺着杯子的把手快速爬下来,瞬间逃得无影无踪。想起刚才她喝的那口凉水,胃里一阵翻滚,她赶紧捂住嘴。阿远mama止住咳声,关切地回过头来:“怎么了,没事吧?”她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好不容易止住:“没事。阿姨,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洗手间啊?”阿远mama忽然笑了,不是先前那样凄然的笑,也不复有方才卑微无奈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小雪在她弯弯的嘴角读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她语调平淡地说:“我们家没有洗手间,你顺原路出去,巷口有公用厕所。”小雪跌跌撞撞地逃出来,才发现已经开始下雨了。头顶滚过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打下来。她疾奔向街口,穿过矮墙包围的小巷,把蚊蝇聚集的垃圾堆甩在身后,早已错过了巷口的厕所都没发觉,踩着泥泞的小路一口气跑到臭水河上的水泥桥,却在桥头的烂泥水塘上一个趔趄,滑倒在地上。她这才发觉背包没有拿,不知是落在阿远家里,还是跑得太快扔在了哪里。里面有她的全部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