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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P化蝶

    “从幼虫到成虫会经历一个漫长的时期,如果有任何干涉,都可能会造成一些残缺,甚至死亡,成茧蜕壳再展翅,都是一次惊险的重生。”这是高三一模前,校长的鼓舞演说。

    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模拟考试,一模二模,市级统考,区联考,就像回南天漫天的白蚁死而后已的覆盖了楼道的每一个角落,它们被粘在地上,挣扎着跳动着,被一双双泥泞的脚踩去,奔赴死亡。

    我盯着自己手上漏墨的水笔,那些墨水和油流淌出来,在卷子上弥漫出一条静默的黑河。

    耳边是很整齐的莎莎的翻书声,每个人都像拉紧发条的机器人,丝毫没有松懈的痕迹。此时的每一次停滞就是巨大的鸣笛声,在警告别人的逼近和我的后退。

    有时候都觉得我不是在高考,而是在战场上厮杀。教室后面贴满了“血腥暴力”的标语——多考一分,干掉千人、多做一道题,多干一个人。

    惟有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才感觉脱离了地狱,上帝准许我们上岸人间呼吸一口气。

    我的上岸时间就是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或者,想想周末的时候和林桉打电话的时候说点什么。现在我爸妈把我的一切电子产品全部没收,只有周末会给我一会儿,平时就把外公用剩下的诺基亚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高三痛苦吗?如果任何一个人来问我,我的回复都是不痛苦,我倒宁愿痛苦。在漫长的被鸡血反复填充,而不停地惊起死去的横跳中,我只剩麻木。

    焦虑、不安、挫败是我能体会到最多的情感。而我唯一的稻草就是林桉,我都不要他说话,只要他能够发出轻缓的呼吸,我就感觉我还在活着。

    我mama其实察觉出我和林桉的异动,但是她又不多说什么,或许因为她对林桉保持对外人的礼貌,又或许对于高三喜怒无常的我始终把持一种小心翼翼。

    直到高考前的两个月,我爸失业了,而我在市统考里因为失误倒退了几十名。我成绩在高中一直不上不下,是到高三才突飞猛进,因为我想和林桉上一样的学校。

    我爸爸每天在家里,他装作若无其事,但还是在每一分空闲时间里,看完所有招聘信息,不停地写简历。mama是最难熬的,我当时上了价格不低的高考补习班,只靠我mama的工资,家里过得很艰难。

    所以当我的成绩发在我mama的手机里时,她先我一步崩溃了。

    “我一天打两份工,就是为了你能出人头地!我给你上那么贵的补习班是我乐意的吗!你能不能体谅体谅mama,你都十八岁了!”mama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怒吼。

    “你发脾气我忍了,你谈恋爱我也不管你。你这么喜欢林桉!你看看你这个成绩,你配得上他吗?”她像一头被人刺伤的困兽,正在嚎叫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却被言语刺中,“我没有谈恋爱!我为什么要配得上林桉!我……”我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眼泪给噎住,而我爸粉墨登场,把我关进了房间里冷静。

    冰冷的情感的触须抚摸我的脸颊,使上面遍布了悲伤的海水。白色的墙面上,挂着的是已经陈旧的海报,小狗的照片,还有小时候和林桉胡乱张贴的贴纸。

    最刺目的还是高考倒计时日历,红色的字体像是火警警告,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纸扯下来,扔到垃圾桶里。现在上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我拿出小灵通,我想和人说话。我翻遍了通讯录,里面仅存的能联系到的,只有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林桉。

    我不抱希望地给他打电话,“嘟——”忙音和冰冷的机械女声回复了我。我知道林桉最近在准备一个国际比赛,他很忙,我上次还和他说最近不打扰他了。

    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委屈涌进我躺的海里,没人是始作俑者,只有我在这风浪里掌舵。

    好想放弃,在这个对很多学生来说极其重要的关头,我很想放弃。

    手机彩铃的声音响起,我欣喜地接起,听见林桉柔和的声音带着电波酥麻了我的耳蜗。

    “莉莉,怎么了?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我们小组的论文进到国赛了。”他的声音异常喜悦,我都不愿意打破他的快乐。

    他那边很吵,应该是在外面的饭馆,现在是饭点,而诺基亚狭小的音箱里回荡着觥筹交错的欢呼。

    “你在外面吃饭吗?”我问他。

    “莉莉,怎么了?”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林桉的回复,林桉放低了声音,我猜他走出了饭馆。

    有时候我会讨厌我和林桉从小一起长大,以至于他能太轻易地揭开我所有隐藏的情绪,无论是欣喜还是悲哀。

    我僵着嘴说话,努力不露出我的哭腔,“没有,就是压力太大了,感觉要坚持不下去了。早知道我高一就好好学习了,说不定也能保送了。”

    林桉平和的呼吸从话筒中传来,我不想多说了,我怕他察觉,他的关注点不该在我这里。

    “哥,我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学习呢,拜拜哦。”我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因为眼泪已经疯狂流出。

    第二天我是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去上学的,我和mama在餐桌上没能成功和解,因为她早早地去上班了,她比我这个高三生起的还早。

    四月的茉莉花开得很好,一些老人会去摘来做成花串卖给出租车司机和路人。我背着英语单词路过一个老婆婆的摊位,看见一个穿着Levis的牛仔外套的人。

    那件外套林桉也有一件,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婆婆,这一串多少钱啊。”Levis牛仔外套拿起一串茉莉花,洁白的花朵在他的手里晃动。

    我愣了,走近了去,看见蹲在摊位前挑选的林桉。

    他在外套里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今早格外冷,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却没有少了好看。林桉手里还拿着两个塑料袋套着的粘豆包,那两个白乎乎圆滚滚的团子还冒着热气。

    他挑选得很认真,鼻子上的痣都不曾松动,好像停止了呼吸。

    “小美女,你先让这个小帅哥挑,他先来的,你看看这边。”婆婆看我走近,对我这么吆喝。

    “不用,我们买一串就好了。”

    林桉这才回头看我,他慌慌忙忙地起身,问我怎么在这,问我还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

    我展示了一下我的校服,“那你怎么在这。”

    “我?我来给墨莉送茉莉。”他把那串茉莉花放在我手里,香气瞬间填满了我的心房。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虽然他不曾说过。我在心里想。

    林桉是和辅导员请了假来找我的,他没买到飞机票,连夜坐了六小时的火车硬座回来。

    “你挂我电话太快了,我害怕你出什么事。”林桉这么和我解释的,他匆匆来一下,等下又要赶飞机回学校准备比赛。

    “我能出什么事,就是心情不好,我害怕我考不上A校了。”我嘟囔着,小口小口地吃粘豆包,上面裹了满满的糖粉,特别甜。

    林桉突然很严肃地看我,“你为什么想考A校,因为我吗?”

    我点点头。

    “莉莉,我不要你为了我或者任何人,包括叔叔阿姨而做出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为了我而努力。我不要任何人为了我改变,尤其是你,知道吗?”林桉说得认真,甚至有几分忧郁。

    “你这么努力,只为了你自己。”林桉捧住我的脸,揩掉我嘴边的糖粉。

    我把肩膀靠在他身上,心里抱怨。林桉,你不会懂我,我就是为了你而努力,你就是我的方向标,没了你,我的人生应该会有骤变。

    林桉把我送去学校后就走了,当时已经很晚,我差点迟到,只来得及堪堪握一下林桉的手,甚至连小拇指都来不及勾一勾。

    两个月后的高考结束了我的做题生涯,终于轮到我在最高层,洋洋洒洒地扔下那些留下我们痕迹的试题卷,我看见一张被漏墨的水笔晕开的卷子飘扬而下,好似一只有胎记的蝴蝶。

    我的那些悲恸都变成了花蝴蝶,飞走了。

    而从楼梯顺势走下时,我看见一只属于我的,冠名为林桉的蝴蝶,扇着翅膀飞来。他满满飞到我身边,亲吻我的脸颊,我追随他而去,也成了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