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心殤卿意散 凭樽遗惘然

    童隽再醒过来，只觉四肢百骸都酸痛不堪。陈月葳扶着她撑坐起身，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咳嗽。阿荃也在一旁候着，见此赶紧倒了杯茶给她顺气。

    她饮了茶人才缓过来，见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换了，哑着喉咙问道：“傅使呢？”

    “属下在。”童隽抬头，见一抹玄色应声而至。此人正是傅式缨，她到童隽面前，接过茶盏放到一边，而后让其他人都退下。

    童隽看着陈月葳出去时，偷偷拉住阿荃的手，愈发忧悒烦闷，不中听的话是脱口而出：“我走前如何叮嘱你的，你怎能让阿微回去。怎的，是她那jiejie拿刀逼你不成？”

    傅式缨并不急着回答，只拿了个圆凳到他身边坐定：“若薛郎君不随他jiejie回童府，他母父也要到上京来。这日日夜夜，他已经被孝道和礼法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一番话显然不能说动童隽，傅式缨也不急，澹然的继续道：“大人可知这世上，和离对男子意味着什么吗？他若真舍掉一切执意和离，大人又能给他多少保障。您的家族官位，这些都可以成为放弃他的理由。”

    “所以，他宁愿回去挨打，也不能给我丁点信任。连你也这般看。”童隽凝眉一顿，积在心头的愤懑难抒，堵在胸口似要炸开一般。她说完转头看向窗外，此刻日落西斜。童隽心中起了几分萧瑟之意，甚至怀疑自己对薛微的情谊是否错付，这一切是否都如此地不值得。

    “今时今日你说是不会，可你是拱卫司的指挥使，童家家主。甚至。。。”傅式缨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将话说开：“甚至你对你先夫的情谊，是如今薛郎君能比的吗？你身上羁绊太多，若有一日他薛微真的非你不可。可你发觉这一切并非你所愿。

    你抽身轻而易举，而他的处境恐怕比如今还难上数百倍，甚至会连累他家中母父老小。”

    “不，不是的。是他亲口说要和离，我也给他想好退路。我甚至对他承诺过，所有事情都会一并解决的。”

    傅式缨沉默须臾，还是将残忍的话直白的说了出来：“是，那条退路你能布置。可一定能成吗？倘若事败，你想过他要承受的后果吗？即使成功施行，日子又该怎么过？而且，他毕竟是你meimei的夫郎。你扪心自问，若有一日被揭破。你敢拍着胸脯说，你有能力和勇气去承担一切吗？”

    “我。。。”

    童隽听到这双拳捏紧，眼里全然是哀伤之色。之前她也曾反复纠结，帝凰信任与家族兴旺让她不敢放纵爱欲。但一切，都在她将薛微从诫夫堂救出来的那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薛微主动提出和离，到她们互探心意，也曾有过亲昵举止。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匆忙，经历的太过短暂。话虽是心照不宣，但到底未能点透。情谊虽有，但缺少誓言与沉淀。

    而且扪心自问，她真能为了薛微不计后果，挣脱一切吗？

    傅式缨见童隽彻底沉默了，也默默叹了口气。起先这些话，多是为了安慰袁勉的情绪想出来的。可说多了，她自己倒是越觉得之前的计划不够周详。

    “薛郎君回去，未必就再也离不开了。只要他下定决心，我定然帮你救他出来。不然以如今的局面，诸多顾忌和阻拦，他根本逃脱不出。天助自助之人，你信我，事缓则圆。”

    说完，傅式缨将薛薇留下的信笺放到她眼前：“他给你留了话的，打开看看。”

    烟岚云岫，青竹翠绕碧水流。无邪素交世难留。掩襟袖，良霄清苦，诗赋空吟人消瘦。

    阿姊当日为救吾出诫夫堂，拂逆父意。是奴罪过。易宅赠剑，实不敢当。特请傅使原物璧还。善自珍重，勿念勿挂。

    薛微留

    易宅赠剑，实不敢当。童隽看到这四个字，肩膀微颤，仰面痛苦的闭上眼。

    年底忙碌，不是宫宴便是祭祀。童隽之前办砸了差事，这段日子也不敢懈怠。好容易挨到得空休沐。她推开门，见外头竟纷纷扬扬落起鹅毛大雪。她唤来云儿，让人给自己温一壶酒，索性就在廊下独酌。云儿倒是个体贴的，不仅端了酒，还拿了个方形手炉塞到她怀里。

    童隽看着簌簌的雪花飘落，侧身依在阑干上出神。忽而听到有走近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却又发觉脚步声停住了，她也止住回头的动作。

    而后借着仰头饮酒，向后觑了眼。隐约见来人，是一袭素淡的长袍。

    是，是他。

    回府之后，老君仁赵氏下了噤口令，故而没人敢提薛微离府的那段事儿。童隽公务缠身，在家也极少见到薛微。便是见着呢，人不是跟在许心都身边，便是同乳公、庆儿他们一道帮忙伺候灏儿。她倒也不会刻意避开，但薛微总是低头恪守着礼仪，拘谨得很。

    思及此，她一口口的饮着酒，只想借着薄醉之际，克制自己不许回头。寒风一阵阵袭来，胸口抽痛甚至将冷意给覆盖了。

    薛微站的地方虽隐蔽，却刮着穿堂疾风。风将他的发丝吹得纷乱，鼻头也吹红了。他冻的微微发抖，却只敢轻轻地搓着手，看着那人背影，嘴角却不经意牵起了笑。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一明一暗。如一副难窥其真的水墨画，黑白浓淡间绘出的是那句寒风积，愁云繁。

    这片刻的安宁，被陈月葳的到来给打破了。她到童隽面前，深深一揖：“阿荃的身契傅使交给属下了，属下特来拜谢大人。”

    阿荃的事情，是她亲允的。直接赏了银钱，放了身契，允他出阁。

    “你家里，许他做侧侍呢？”

    “是。”说起这些陈月葳不同于往日的沉默少言，唇角蕴着别样的温柔：“属下给家中传了信，meimei她们要带着父亲到上京来过年。到时还要请傅使帮忙，让阿荃从那里出阁。”

    童隽见陈月葳那副既英气又欢快的模样，心里竟生了几分羡慕。她起身拍了拍陈月葳的肩膀，知道了句：“恭喜你们呢，傅使那边你开口就是。”

    她说完朝后看了一眼，那人果然不在了。

    待陈月葳退下，她一步步走到薛微刚才站过的地方。霜雪凌冽，童隽幽幽的叹了口气：“这里，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