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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汉子大大咧咧上前,有意无意地狠狠撞在了那身穿连帽黑色斗篷的神秘人身上,听到人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呼,他突然一把拉下了这家伙的兜帽,见其头发乱糟糟的花白一片,人却尽力埋着头不肯正对他的目光,他登时嚣张地大笑了起来。“帅嘉谟,你这狗东西也有今天?想当初你到徽州府衙去告夏税丝绢不公的时候,那天下公理全都在你那边的理直气壮到哪去了?”这时候,八骑人中最稳重的一个汉子顿时上前拦阻:“喂,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家老爷吩咐送去南边的客人,不叫什么帅嘉谟!”“不叫帅嘉谟?那可真是奇了,这家伙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想当初四年前在徽州的时候,就是这家伙大放厥词,说什么歙县独派九千余匹夏税丝绢乃是不公,非得要六县均派,这么多年了,孜孜不倦这里告状那里告状,去了南京去北京,现在也有夹着尾巴跑路的时候?”此时此刻,客栈里聚集了不少客人,听到这样的争执,不禁全都有些好奇,还有好事的直接向后来的这一行人询问端倪,却得知原来是为了徽州一府六县夏税分摊多少的那点事。死死拦着帅嘉谟不走的那汉子固然连声贬损不留半点情面,而他身边的其他同伴自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个个在那拼命宣扬帅嘉谟的事迹。而听着听着,不少投宿的客人就品出了几分滋味来,看着那帅嘉谟的眼神不知不觉多出了几分敬重。竟然是个愿意为了一县父老乡亲少负担赋税,就敢四处到官府告状,一折腾就是三四年的汉子!看如今这惨状,可不是得罪了人?落到这份上还要被人羞辱,这天底下简直是没天理了!只有这客栈的掌柜和两个伙计,此时此刻反而被排挤到了后头。在这种客栈迎来送往多了,他们却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一幕,其中那个最开始把人迎进店来的小伙计更是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那骂人的口口声声狗东西,可怎么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是帮那个姓帅的宣传功绩一般?”“你小子倒是不傻。”掌柜活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又不像是那些好事的客人一般只顾着管闲事,旁观者清,他自是也品得出其中滋味。此时此刻,他便眯缝着眼睛低声说道,“事有反常即为妖,看着好了,这事情应该才刚开始,离完结还早着呢!”果然,就在那后来的汉子和同伴们嬉笑怒骂大声鼓噪,而住店的客人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那个仿佛是孱弱得一推就会倒,即便在两个汪家家丁的搀扶下,还是显得孤立无援的帅嘉谟,突然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话:“你们如此欺负人,就不觉得亏心吗?”听到这欺负两个字,那一开始就挑起乱子的汉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了起来:“亏心?我有什么好亏心的,你们歙县想要把这九千多匹的夏税丝绢转嫁到咱们五县头上,谁能答应!帅嘉谟,你有今天那是自找的……”然而,几乎就在一瞬间,他看到了帅嘉谟那佝偻的身形一下子站得笔直,之前又是用袖子,又是用花白头发掩藏面目,现在却大大方方让那张脸显露在人前。可这真正一打照面,他那接下来的贬损就全都断在了嘴里,取而代之的是惊骇欲绝。这家伙不是帅嘉谟,那是谁?“这明贬实褒的戏演得不错,该赏,但没认准人实在是硬伤!口口声声说帅嘉谟化成灰你也认得出来,现在还认不认得出来?我们今天从汪侍郎府上离开,说是要去徽州送年礼,也就是临时决定临时宣布的事情,从出汪家门一直到这里,也就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你是谁,就能够打听到里头带着一个帅嘉谟,还一路追我们到这里冷嘲热讽?千万别和我说这是偶遇,天底下要全都是这样的偶遇,那我也不妨随随便便找家小馆子撞进去偶遇当朝首辅!”一直凄凄苦苦花白头发的帅嘉谟一把揭去头上假发,把脸上那乱七八糟的褶子也给撕下来不少,竟赫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再听到这缠枪夹棒的一顿揶揄,那汉子简直都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又或者反身夺路而逃。然而,让他无奈的是,大门早就被汪家人给牢牢守住了,而正对自己的那年轻人,更是丢出了一句让他更加慌乱的话。“还有,刚刚口口声声说咱们五县,那我问你,祁门、婺源、绩溪、休宁、黟县,每一县的口音全都不一样,你给我来一句字正腔圆的乡音听听?若你这几个人真的是货真价实徽州籍,我只当刚刚那些冲着帅嘉谟去的话是昏头的胡话,若不是,窥视朝廷三品命官宅邸图谋不轨,大庭广众之下妖言惑众祸乱人心,别怪我直接就把你们这几个扭送顺天府!”此时此刻,别说满堂客人一个个都惊疑不定,后头看热闹的掌柜和两个伙计,也都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他们是觉察到前后两拨客人有些唱戏的嫌疑,可满心以为是一搭一档配合唱戏的,可谁曾想前面那拨突然撕开假面目,一下子就把后面那拨人给逼到了死角!就连老掌柜也不禁揉了揉眼睛,低声嘟囔道:“这下子,倒真的是看不清楚怎么回事了!”“弟兄们,走!”之前唱作俱佳扮演主角的汉子想都不想就迸出了几个字,随即冲着那之前假扮帅嘉谟的年轻人扑了上去。然而,对方纹丝不动,他就只觉得背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紧跟着整个人一下子腾云驾雾飞了起来,随即重重摔落在地跌了个狗啃泥。等到他昏头黑脑艰难爬起身,却只见自己带来的人全都被撂翻在地,一个个只能躺在那直哼哼。那一瞬间,他满腔气急败坏顿时全都变成了惊恐戒惧,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我们只是被人支使的马前卒,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还请各位爷手下留情!”话音刚落,他就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恰是有人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劈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拿谁的钱财,消谁的灾?”尽管这个大耳刮子打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但汉子认出那恰是之前吃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揶揄讽刺的年轻人,登时不敢怠慢,慌忙说道:“那人来去匆匆,我也不认识他,但之前那套话都是他写给我的!我们收了人家一百两银子,这才大冷天跑这一趟!”尽管知道这次仓促之间设饵钓鱼,钓起来小虾米的可能性最高,甚至可能没有收获,汪孚林更明白,与其说是还以一个下马威,还不如说是试探,但他设计了假象,目的就是让人认为帅嘉谟是历经磨难,心灰意冷想要离京而去,至于汪道昆则是意气消退只想明哲保身!而经此一事,他和其他相关人士都可以确定,这次算计帅嘉谟的,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徽州府其他五县中人,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