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祭日
我跟着阿瑛回到上林苑的殿阁，她伸手给我解了狗链子，让鹊枝带我去换身衣服。我被带到了一处房间，找个由头打发了宫女们，自己一个人擦干身子，换了套干净暖和的冬衣。 待我回到了阿瑛身边，她似乎心情大好，给我找了床棉被裹紧身子，让我挨着正煮着奶茶的火炉烤火。 渐渐的，身体不再发冷，暖和了起来。 火炉上除了茶炉，还有橘子、桂圆，以及羊腿，这些都和当年的陈设一模一样。 阿瑛给我倒了杯奶茶，递给我一个烤好的羊羔腿。 肥美的羊腿烤得很香很嫩，我大口朵颐起来，忘却了她把我一脚踹进寒冷刺骨的水里。 “妙郎，你们家在辽东，为何你娘一个扬州人，会去到那儿？你又为何待在兰陵？” “我娘不是扬州人啊。” 阿瑛手上的火钳一怔，抬眼瞧了我一眼，我舍不得手上的羊腿，边啃边说道： “我娘是泉州人氏，后来出关讨生活去的辽东，遇到我爹有了我，没几年因为战乱失散了，我和娘亲流落到了扬州。我娘为了让我认祖归宗，带我回了兰陵老家，等爹爹来找我们。” 我娘教我的这套说辞已经铭刻到了我的骨子里，张口就来。 “那你阿姐也是如此咯？” 噎住，差点忘了我现在有个胞姐。 “嗯嗯。”我无比肯定地点点头。 “泉州啊……难怪，难怪……” 难怪我会唱南音，又会扬州的曲子吗？ 我悄悄看了眼阿瑛，她脸上不愿旁人窥去的忧伤表情猛然一收，冷冷地瞧了我一眼。 等一下……我依旧不动声色地啃着羊腿，内心却开始发慌。 阿瑛为什么会知道我娘是扬州人？按理来说，萧家对外的口径只说我爹有一个外室，至于这个外室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皆没有任何信息。 我忽然想到那天赵多吉口中猛然触怒了我的狂妄之语，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阿瑛现在在查我？！而且还特意借赵多吉之口试探我？ 不不，别慌，她只是想知道她的蘅jiejie的母家情况而已，这个试探没有恶意的。 “真是为难你们姐弟了，在卫大娘子手下，恐怕日子不好过吧。”阿瑛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奶茶，但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反应。 卫大娘子是我爹的正室，是我在京时所宣称的生母。 “卫大娘子人很好啊，她还收了我阿姐到膝下，把她当成亲生的来养，大哥哥们待她也很好。我娘一直呆在兰陵，把我带在身边。” 我放下啃完的羊腿，不漏破绽，开始吮着指头上的油花。 幸好我后来派人往兰陵老家编造了一些关于萧叔衡的生活痕迹，没想到谨慎之举真的在关键时刻有用啊。 不行，我得把话题引向对我有力的方向，不能跟着阿瑛的节奏走。 我捧起奶茶，啜饮几口，若无其事地聊着家常： “阿姐常说，萧家很好，所以她也很照顾体恤萧家的同辈和后辈，除了我这个亲弟弟，还有丛儿、蓉儿她们，阿姐都待她们极好。” “萧家的那些女子，阿姐对她们的品行和心性都了解一二，所以才能给陛下留下那么长的一卷人才名单。” 奶茶果然放凉了更好入口，饮一碗下去，奶味醇厚，茶香悠长。做法是我当年亲手交给阿瑛的，还如小时候一样的美味。 我喝完，抬头看阿瑛的反应，没想到她的眼神带着审视的味道，隐约透露着怀疑。 怎么？为什么？哪里有问题？ 很快，阿瑛眼中的怀疑转瞬即逝，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朕知道，那些名字，有些朕还从你阿姐口中听到过，她的确是想让朕任用她们的不错。” 呼……那就没问题了。 “妙郎，依你之见，朕该任用她们吗？” “该啊，为什么不呢？阿姐也是为了陛下啊。” “哼……”阿瑛冷笑一声，端起奶茶，不屑地说道：“为了朕？” “是为了你们萧家吧。” 阿瑛端起奶茶一饮而尽，我整个人呆住了。 她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虽说是为了萧家，可是扶持起了萧家的势力，不也是为了她吗？君臣不疑，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随即陷入沉思，想起来萧丛曾在那天说的话。 如果阿瑛从一开始就只想把我圈到后宫中，灭尽萧氏一族，让我无处可逃，只能依附于她一人的话，她又怎么会在意萧家的荣辱和生死，谈何两全其美？ 既然如此，更要尽快想办法让萧家人进入朝堂中枢，让朝廷离不开萧家。 到时候我再以死遁离去，躲一段时间，放出些风声，让萧蘅凭空出世，到时候就算我被强纳入后宫，任她怎么待我，我都欣然接受。 前段时间我把萧蓉召回，也把安插在辽东的探子召回来不少，萧蘅回归的戏码应该铺垫得差不多了。 “妙郎，三日之后，随朕去坤宁宫，祭奠你阿姐。” 坤宁宫？空置的皇后寝宫？我想起来太后曾提醒我，让我想办法去那里看看。 “三日之后，又不是冬至，为何要祭啊？” 这话一出口，阿瑛立马回头看向我，眼神瞬间阴鸷得可怕。 连旁边的鹊枝都忍不住飞快地抬眼望了我一眼，然后小心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下一秒，阿瑛抓住我领口，把我拽到了她面前。 “你阿姐的祭日，你不知道吗？！” 她那张如冬日暖阳般平静淡然的脸，骤然扭曲，变得狰狞得可怕。 就犹如可怕的狂风暴雪，暴风雪之神的震怒将吞没一切生灵。 “你从来都没有祭过她？！！” 我吓惨了，拼命缩着脑袋，浑身颤抖，恨不得躲到娘胎里从未出生过。 天可怜见！我自己哪会记这种日子啊，我又没死……谁会记得自己的祭日啊！ “嘭！哐啷啷……”“啊嘶——” 我被狠狠地摔到地上，打翻了火炉。烧红的碳火触到我的小臂上，原本白嫩的皮肤瞬间红肿、起水泡，冒着白烟，甚至还有一股皮rou烧焦的气味。 阿瑛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我被她狰狞的面孔吓到了，顾不上手臂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退避。 见两步没追上我，她执起架子上的劲弓和铁箭，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直直地指向我。 “不，不，陛下……” 不光是我，连屋子里的宫女也都吓得惊慌四散，生怕被我牵连误伤。 “臭狗畜生！朕留你这畜生何用！” 我把背重重地靠在门板上，现在我要是敢转身开门，绝对被射个透心凉。 我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喘着粗气，瞪大眼睛专注地注意着箭头的方向， 阿瑛搭箭的姿势超帅，如果那箭不是正对着我的心脏就好了。 “陛下饶命！”我两腿都在打战，软得马上就要跪下。 回想起那日甘露寺外的佛堂，阿瑛手持着大刀架在我脖子上，咬牙切齿地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一刀剁了我。 我想她这次大概也会手下留情吧。 “咚！” 嘶…… 幸好我在战场上养成了面对危险的反应，危机回避能力贼强。 余光扫了一眼射在门板上的利箭，若是我没跑成，那一箭便正中我的心脏，一击毙命。 惊魂未定，再是搭弦拉弓。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手用力一扯，扯下被箭钉在门板上的袖子，靠着门板慌忙躲避。 “咚！咚！”两箭过来，我往左逃，箭便在左，我往右跑，箭便在右。 阿瑛的射术是我亲手教的，我告诉她，有些猎物是很狡猾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逃脱，所以不要力求一击必中。 那时我握着她的手，让她身子靠在我胸口，左推弓，右拉弦，让她理解如何瞄准猎物。 猎物将往东，射在东，猎物将往西，射在西。猎物没有一个可以持续跑的方向，便会左右惊骇，直至力竭，来不及躲闪。 我现在就是这种处境…… 那飞矢落点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近，形势愈发不妙。 危！！！我的头顶上已经有了一个大大的危字！ 死亡伴我左右，我魂都吓飞了，瞪着血红的眼睛哭都没法哭，仿佛连呼吸都是错的。 “啪！”这次我没能躲开，利箭射中了我的左肩，鲜血登时渲染开来。 剧烈的疼痛直冲我的天灵盖，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是萧蘅！陛下，我就是萧蘅！” 又是一箭袭来，好在我反应快，一偏头，那箭啪地钉在我耳边，只差一点点距离。 “陛下我是萧蘅啊！”我惊恐万分，高声解释。 “闭嘴！”阿瑛咬着牙，手上拉弓的动作不稳。 “陛下我真的是……” “咚！”这一箭，阿瑛因为自己心境受扰，射偏了。 顾不上左肩的疼痛，我用力折断箭枝扔掉，把心一横，冲到阿瑛面前，拨开弓箭，握住她搭弦的手。 “陛下，是我哄骗了你，我便是你所心心念念的蘅jiejie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