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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那人翻着白眼骂他有娘生没爹教的时候,他娘立马变了脸色,提起鸡蛋拉着他就走,容不得给他听到一点儿难听的话。还有一年夏天清水村河涝,他现在想想,他真的太皮了,一点也不顾后果,他趁他娘不注意,顺着大水坐进大木盆里就要“划船”出去玩,顺着水流飘出去了好几十米,听到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万山——儿啊——”他坐在盆里一扭头,看到不远处他娘趟着水往这追,他嘛也不懂,还觉得好玩,越飘越远,后来还是村里几个会水的听到喊声来追上了他。那天晚上他娘头一次打他,蓬头垢面的,双眼通红,怪可怖的。乔万山从来没有见到他娘这个样子,把他按在床上抄起千层底儿就揍,他那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忍着不叫,最后实在没忍住,发出一声哭腔,也就是这声儿,身后的鞋底儿拍打声突然停下来。他娘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抱着他哭,哑着嗓子跟他说怕,怕他像他爹那样一声不吭就没了。他屁股上火辣辣的,想着再也不叫他娘cao心。方卿教他念的书上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还没来得及尽孝,人却要不再了。“万山哪……你跟娘说,你一直……一直不娶,是不是……喜欢男人?”乔万山说不出话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知子莫若母,这个女人当娘又做爹,早就什么都明白了。乔万山知道自己这样对不起他娘,可他没有办法,喜欢男人这回事,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娘说,乔家香火,到他这个逆子手里,算是要断了。他娘又问:“外头那个?”外头哪个?方卿正好在外面喊:“哥,水我给烧好了,灌水壶里了,待会儿洗脚直接倒就成!”乔万山连忙朝外头回道:“知道啦!”再转过头来,对上他娘的眼睛,一张脸顿时通红。他娘又问:“人家愿意不?”见乔万山不吭声,乔大娘心里是明白了,她儿子这是受罪的一方。“不喜欢女人……是不是娘太管着你了?娘对不起你,娘……”她像是忽然有了力气,反手抓住乔万山的手,一双眼镜又有了光亮:“娘是为你好!”乔万山落泪了,他明白,他都明白。他像个孩子哭得难受:“俺知道,娘是为俺好,娘没啥对不起俺的,是俺对不起娘!”他娘喘了两口气,蓄了点力气,费劲地把手腕上的镯子给扒拉下来,放到儿子手里:“娘快走了,也逼不了你什么,娘只盼着不在的时候,能有个知冷暖的,和你好好过日子。”她实在没有力气了,顿了顿,才又道:“这个镯子,是俺进乔家大门的时候,你奶奶给俺的,在乔家媳妇儿手里传了多少代了,现在……把这个给你,儿啊……要是人家愿意,你就把这个镯子给他,要是不愿意……不愿意也别勉强,你也别……别撞上南墙不回头,以后再遇着合适的了,也不迟……”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也慢慢合上了。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这鞋底儿,娘纳不完了……”乔万山一个大男人,他爹死的时候他尚不懂事,他没哭过,小时候有人骂他是没爹的野种他没哭过,娘俩相依为命孤苦难挨的时候他没哭过,这会儿却是掉眼泪了,他以为他娘会骂他会怨他会逼他娶个女人,可都没有,原来天下做母亲的,儿子再是不孝,都舍不得责怪一分。他握着他娘的手,手里攥着那个翡翠镯子,流着泪叫娘,可握着的那只手,突然就松了劲儿。这人是到头了。人在家里留了两三天,叫木匠打了一口好棺材,找娘娘庙里老太婆算个下葬的日子,守上七天七夜的孝。一番凄凉热闹过去,乔万山在爹娘墓前磕了几个头,这天地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人活着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人死了,才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他娘卧床的这段时间里,他心里是躲着她的,每天进屋入眼就是愈发消瘦的人影,喘气声越听越沉重,他不敢看,仿佛多看几眼,就觉得他娘在往黄泉路上走,不看不听,反倒觉得人一直在那里。他这是自个儿骗自个儿。方卿中午把饭端进屋里,放在桌上,到晚上也没怎么被动过。他叹了一口气,炕上的人一动也不动。方卿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说什么,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到炕前。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炕底还添着些火。他掀开那鼓鼓的一团被子。乔万山缩成一团在底下。被掀开被子,他微微睁了睁眼,亮光又刺得他立马把眼睛闭上。胡子拉碴的,眼底乌青一片,虽然他本就不是什么讲究人,但这么邋遢也从没有过。眼神空洞,行尸走rou一般。方卿把他从炕上拽起来,他一个文弱先生,拽起乔万山,实在费劲儿,好不容易把人端坐好,累得气喘吁吁。他没忍住:“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不吃不喝,天天这么糟蹋自己,把自个儿也给折腾没了,就算是尽孝了?大娘要是看到看到你这个样子,会走得安心?”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被抱住了,肩头传来一阵抽泣声。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伤心狠了。他再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刺激乔万山了,小心地把人给搂住,轻轻拍着消瘦了不少的背。“以后老乔家就剩俺一人了。”声音闷闷的,有点儿沙哑。方卿心里跟着发酸,清水村里有人家会闹的,老父老母儿子儿媳之间骂起来,全是不入耳的脏话,夹杂着叫对方去死之类,这种不像至亲,更像仇人,等到人死了哭天抢地。生前不孝,死后乱叫,那做派,方卿看着都嫌恶。乔万山不是这样的人,一片赤诚心他看在眼里,他不愿意这个男人就这么堕落下去。“谁说只剩你一人?”他拿两条细胳膊揽着乔万山的宽肩背,“我们就是一家人。”第十一章乔万山慢慢开始好起来。一辈子那么长,谁也不可能一辈子囿于一个死胡同里。但他还是有点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方卿说不出,只记得有天夜里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旁边人睡梦里突然坐起来喊了几声“娘!别走——”然后又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倒下了。这还是没走出来。他给他乔万山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总算有了点人样。本来今年是乔万山的本命年,方卿给他做了一身红里衣,但家中有丧事,便不好再穿。方卿今儿个回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