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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这可不是爱情电影

    如果说整个霍格沃茨,有哪位医生能成功从凶悍的护士长和导师们手里挖出几十名实习生,并带着这群不知昼夜、不分西东的医院食物链最底层,毫无压力地在灯光通明的体育场狂奔一整夜——那只可能是怀特医生。

    她扎着高马尾,晶亮的眼睛里总是盛满笑意,无论实习医生们有什么问题找她,她都会耐心等对方说完。近几年来,每一个进入霍格沃茨大学医学院的学生,都会将这位温柔可靠的负责人的神话口口相传。

    而吉娜现在正遇到问题。

    第一年和第二年的实习医生被简单分为两队,吉娜在医院里最信任、可靠的好朋友——比尔,正活动着肩膀,准备作为投手上场。

    “比尔,我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吉娜走近比尔身侧,但可靠的朋友此时正被怀特医生的哨声吸引,聆听这局比赛结束后胜方的惊喜奖品。

    “什么东西——稍等一下,我想听清楚今年的奖品是什么。”

    “……除了往年的惯例的医学论坛门票外,今年的胜利方,将获得主任特批的5天休假!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想念上学时的长假,所以,加油——哦稍等,接个电话,大家先准备一下。”

    “吉娜,是5天的假期,这比去年好多了,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回家里的农场看看?”比尔高兴地说,“都快两年没有回过家了,这也许是个好机会——抱歉,你刚才要说什么?”

    吉娜看着朋友兴奋的神情,摆摆手,“没什么重要的,我来的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狗……我们比赛后再说也可以,怀特是不是说有赛后派对……”

    比尔马上就要上场了,旁边第一年的实习生虎视眈眈,吉娜不想破坏比尔上场前的心情,去年的医院内部比赛,他几乎凭一己之力带第一年的实习生赢下比赛。

    吉娜等下也要上场,但她没办法边奔跑边思考自己导师的道德难题——也是她自己的难题,比如自己到底要不要现在离开球场,在西弗勒斯掏出戒指前,跑到他们面前戳穿莫里蒂医生的伪装。

    冷静一下,其实吉娜只见过莫里蒂医生不超过三次,从酒店里走出来的可能是任何一个神采奕奕的红发美女——吉娜烦躁地吹了一下刘海,看见不远处的怀特已经打完电话。

    “怀特医生……我有个小小的困惑。”

    “一定要现在说吗?”

    吉娜哀求地望着怀特,这位向来对实习生有求必应的负责人终于松了口:“好吧……先说好,我是一个公平的裁判。”

    “如果我看到一位主治医生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走出酒店,我要不要……”

    怀特用手势示意吉娜停下,像躲避一只会飞的虫子似的稍稍后仰身体:“这不是我想听的。”

    “但是……”

    “我很想帮你排忧解难,但这很明显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怀特干笑着说,“我想斯内普医生会自己解决的。你现在只要享受快乐的夜晚就好了。”

    “也许你说得对……”吉娜内心有了一丝动摇。

    怀特医生脚步轻快地走向人群中央,后脑勺上的马尾随着步伐一跳一跳地摆动,她挥动手臂号召大家集合。

    吉娜仍旧站在原地,从刚才的对话中品出一丝违和:

    “可我没说故事的主人公是谁啊……”

    ……

    第二天是夜班,吉娜在一整天的痛苦纠结后,走进熟悉的建筑,往日每次走进医院,她都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了一步,但今天所感受到的,只有难以言说的折磨。

    而这种若有若无的折磨,在薇薇安·莫里蒂走进电梯时到达顶峰。

    吉娜状似无意地瞟一眼,薇薇安左手中指上正戴着那枚璀璨无比的沙弗莱宝石,纯净的翠绿色刺得人心慌。

    薇薇安正眉飞色舞,同怀特医生讲述自己被求婚的经过,末尾还意犹未尽地说:“只是法国的红酒实在太寡淡,是晚餐唯一的败笔。”

    怀特微笑着听她炫耀,时不时点头祝贺,神情与她倾听实习生理想时别无二致。而她昨晚才间接承认,她早就知道薇薇安不忠的行为,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聊法国红酒和意大利红酒的区别。

    怀特在聊天间隙转过眼珠,正好与电梯角落迷茫又失望的吉娜对视。吉娜瞪她一眼,干巴巴地说:“借过一下。”然后从两人中间挤了出去。

    薇薇安感受到这股不明的怨气,自然也不会考虑是否和自己有关,仍旧与怀特说笑聊天。

    吉娜走出电梯,无意间听见护士们谈论最新的八卦,她们在提起莫里蒂医生被求婚时,嘴角翘起的弧度是那么耐人寻味。

    也许怀特不是唯一的知情人,也许整个医院织了一张严密的网,掩盖彼此罪行,而西弗勒斯是其中的猎物。

    吉娜气冲冲地走进西弗勒斯办公室,心想自己不能再这样做了,她已经单方面地认为自己和西弗勒斯之间有一些可以称之为“友情”的东西,具体表现是:她没办法像其他医生护士那样事不关己地看他被蒙骗。

    西弗勒斯这时正准备下班,他穿着笔挺没有褶皱的黑色大衣,浅灰色的围巾搭在肩膀上。

    “琼斯医生,你没有敲门。”

    吉娜胸中奔涌的情感的戛然而止,像一首激昂的乐曲忽然按下暂停键。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西弗勒斯的语气——宛如放下了压在胸口的巨石,呼吸都畅快起来,甚至有几分轻松的笑意。

    吉娜的想法在此时显得无比残忍。西弗勒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求婚成功感到高兴。他叮嘱了需要特别关照的几个病人,连在平板上跳跃的手指都有了音律节奏,衣襟逸散出的木质香气,更证明他在为今晚的活动严阵以待。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吉娜紧紧攥着平板,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我来的时候碰见莫里蒂医生了,所以我猜……昨晚一定很顺利吧?”

    西弗勒斯看了一眼手表,“还不错。我该走了,你清醒一下,别害死病人,还有——”

    “如果不是有人快死了,不要找你。”吉娜下意识接上西弗勒斯没说完的话语,原本的情绪丢了个一干二净。

    西弗勒斯整理围巾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古怪地说:“除此之外,多关注一下526的病人。”

    “A526?那不是儿科……”

    “按我说的做,琼斯医生。”西弗勒斯低声强调道,有一丝难以界定的尴尬,“别告诉任何人。”

    “好的,斯内普医生。”吉娜点点头,心中对526的病人升起一丝好奇。

    ……

    儿科和外科病房不在一层,吉娜花了点时间才找到526病房。西弗勒斯为什么会关心一位儿科病房的病人,难道是亲戚?

    留着蓬松的黑色头发的男孩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安睡,不过胳膊结结实实的石膏决定了他睡得不会太安稳。

    正当吉娜琢磨男孩和西弗勒斯的关系时,男孩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掀开被子下床。吉娜也因此看到了那双透亮的绿色眼睛,像宝石一样。

    “你在我病房门前做什么?”

    “呃——”吉娜尴尬地说,“那你呢,半夜从病房里出来,我会告诉你的主治医生。”

    男孩警惕地打量吉娜,问:“你认识我mama吗?”

    “不认识。”

    “我的主治医生?”

    “也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你迷路了吗?”

    吉娜缓慢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路过。”

    男孩放下心来,慢吞吞走出房间,走廊里的凉风让他下意识按住自己屁股上开叉的衣摆,“好吧,你可以叫我马尔福,你知道儿科的vip病房在哪吗,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你应该在病房里休息……”

    马尔福晶莹剔透的绿眼睛澄净得没有一丝恶意,于是吉娜妥协了,决定带男孩去vip病房看看。走到半路,收到了来自病房的消息,一个动脉瘤手术推迟的病人中风了。

    吉娜只能给马尔福指了一下vip病房的方向,便匆匆离开。吉娜处理不了破裂的颅内动脉瘤,而神外的值班医生正在急诊抢救一个摔断脖子的飞车党。

    于是只剩下唯一的选择。

    西弗勒斯被叫回医院,但看上去并没有吉娜想象得那么不悦,反而像是如释重负,他甚至在刷手时,还分出一秒钟注意力,说了一句:“你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指的当然是呼叫他回医院,可吉娜心里不由自主想到另外一件事,一件她始终无法确定有没有做出正确选择的事情。

    几个小时后,西弗勒斯在毫无起伏的极其嗡鸣声中宣布了死亡时间,他把橡胶手套甩在地上,闷声不吭地走出手术室。

    吉娜追上去,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我很抱歉,病人中风的时候我不在病房……”

    “尽管我很想问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但这不是你的错误,你只是一个实习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找解决问题的人来。”西弗勒斯说,“我看了用药记录,没什么问题,失去这个病人不是你的原因,你已经尽到了你的职责。”

    “这是安慰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西弗勒斯摘下手术帽,疲惫地捏着鼻梁,“去通知家属吧。”

    西弗勒斯这一晚没有回住处,躺在办公室的双人沙发上,两条小腿都搭在沙发外面,手边还捏着半杯威士忌。

    吉娜走进办公室时,正看见冷色的月光照进房间,洒在男人半阖的眼睛与高耸的鼻梁上。

    “我喝了酒,现在可上不了手术台。”西弗勒斯冷淡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今天已经牺牲掉一场话剧演出了。”

    “很抱歉,毁了你的约会。”

    “你确实毁了我的约会,但不值得感到抱歉。”

    ……

    西弗勒斯闭上眼,还能回想起薇薇安微笑着通知自己,她准备离开霍格沃茨,转去另外一家愿意提供更多薪水和曝光机会的私立医院。

    她笑吟吟地把这称为“好消息”,期待西弗勒斯能与她一同庆祝。她愉快地解释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在医学论坛上获得的难得机会,那家医院甚至承诺可以帮助她登上一些电视节目。

    她端着剔透的高脚杯,杯口向西弗勒斯倾斜,充满期冀地说:“以后你也可以一起来,我们能成为一对明星夫妻——神外科的神之手,和精神科的结合,想象一下,西弗,多令人激动啊。”

    “很显然,我们做医生的原因不太一样。”

    叮。

    玻璃酒杯与地板轻轻相撞,酒液泛起波澜。

    西弗勒斯躺在沙发上,昏暗的灯光中,只能看见一个边缘模糊的轮廓。实习生局促地站在门边,揉皱了手里的一片衣角。

    “526的病人怎么样了?”

    “我去看了一次,没什么问题。”吉娜像是没想到他会提问似的,打了个激灵,“你既然来了,要去看看他吗?”

    “不。”西弗勒斯没有犹豫便拒绝了,“只是一个朋友的孩子。”

    “所以,你应该是认识他的母亲?”

    “我们一起长大的。”

    西弗勒斯也没想到会在自己求婚成功的第二天碰见莉莉·波特。她气愤又担忧地快步穿过大厅,甚至没在第一时间认出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西弗勒斯。

    他们的父母家在同一个街区,两人做了十几年同学,甚至考上同一个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莉莉还开玩笑:看起来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摆脱你了。

    好在莉莉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在霍格沃茨的第三年,她就被一个搞校园乐队的混球骗走了。

    西弗勒斯听闻这个这个消息时,刚结束一节骨科课程,大脑还沉浸在电锯和锤子带出的震荡余韵中,以至于思考了一秒钟,用敲石膏的锤子能不能打断那个混球的腿。

    站在此刻回望,西弗勒斯除了等待什么都没做,他早知道自己和莉莉的性格与理想天差地别,不存在任何燃起火花的可能性,于是像一个普通的邻居那样,出现在莉莉的婚礼、乔迁派对、升职派对……把一张充满厌恶和不屑的脸,印在每一张集体合影的边角。

    总之,在薇薇安这个热切追求者出现前,他忙着成为天才般的神外科医生,向不存在的人证明自己做上顾问医师的位置并非只是狗屎运——至于“恋爱”,已经从西弗勒斯生活里消失了很久。

    眼下薇薇安要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西弗勒斯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也许早该清楚,解决掉求婚这样一个小问题,不过是后续无穷无尽麻烦的开始罢了。

    西弗勒斯坐起身,喝干杯底的酒,问道:“有事吗?”

    吉娜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打开一封邮件递到西弗勒斯面前——是“最受欢迎导师”投票结果,西弗勒斯有两票。

    “你要用这种东西向我邀功?”

    “不,当然不是。”吉娜在昏暗中一点点找回勇气,“我没有投给你,我只是想说,也许喜欢你的比你想象的更多……最起码在这家医院的实习生里就有两个。”

    “所以——?”西弗勒斯拖出一个长音。

    吉娜收起手机,蹲在沙发旁,小心翼翼、慎而又慎地说:“我看到……莫里蒂医生和一个男人一起走出酒店……”

    铛!

    玻璃杯碎了。

    ……

    如果说一同碎掉的还有什么,那大概是吉娜关于“我可以和斯内普医生好好相处”的错觉。

    吉娜剩下的神外实习过得格外煎熬,比起苛刻更残酷的对待,大概是西弗勒斯几乎彻底无视了她——别误会,西弗勒斯还在履行作为一名顾问医师的教学任务,只是再也不会给出多余的评价。

    她后来也见到了那个金发男人,在儿科vip病房的走廊,他像一只气急败坏的炸毛鹦鹉,要求院方解释为什么会有人在他儿子腿上的石膏画画。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一个普通无比的中午,吉娜正躲在楼梯间吃三明治,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西弗勒斯!”是莫里蒂医生的声音,“我们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吗,我已经告诉全医院你向我求婚了,现在你说毁约就毁约,让我怎么办?”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你也已经准备离开霍格沃茨。”西弗勒斯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去吧,坐上马尔福家的赚钱快车,跟我这样一个顾问医师结婚能为你带来什么呢?”

    吉娜含着一口三明治,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太荒唐了,你还记得最开始,你心里除了那个莉莉什么都没有,是我救了你——对,是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我当然知道,天呐!你以为大家同在一个医院还会有什么秘密吗!”莫里蒂医生的声音拔高后,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样划开空气,“我他妈的还因为你染了红头发!”

    “我从没要求你做出任何牺牲。”

    空气沉寂了一会,依稀有高跟鞋清脆的敲击声——哒哒哒。

    “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一块石头。”薇薇安长吸一口气,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毅然决然地从左手中指褪下戒指,“我也不是会纠缠不清的人,西弗勒斯,带上你的戒指——滚!”

    叮——铛铛铛——

    镶嵌沙弗莱宝石的精美戒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然后便如掉入空间裂隙般消失不见。薇薇安气冲冲地拉开防火门,扬长而去,留下西弗勒斯一个人,慢吞吞地,一步步走下楼梯。

    他漆黑的眼睛在楼梯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终于在拐过一个平台后,看见了一张慌乱失措的脸。

    吉娜一只手捧着三明治,嘴角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沙拉酱。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托着那枚精美的戒指,像做错事的孩子,又像衔着树枝的小狗。

    “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什么都没听到!”

    西弗勒斯和她中间隔了两个台阶,接过带着体温的戒指——在他下来之前,吉娜一直很紧张地把它攥在手里。

    西弗勒斯什么都没说,他走下楼梯,从吉娜身边经过,“回去前擦一下嘴,等下还要见病人。”

    吉娜伸出舌尖,灵巧卷掉了一点痕迹,“现在没有了。”

    西弗勒斯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的脸,很轻地笑了一声,但不是他惯常的嗤笑。

    至此,常年环绕西弗勒斯身边、令吉娜难以呼吸的感觉“砰”地消失了。他变成一个普通的不苟言笑的老师,会在吉娜做出正确诊断时,略微颔首,以示肯定。

    实习生们私下会称吉娜为“被斯内普眷顾的实习生”,正因如此,在神外科实习临近结束,吉娜在霍格沃茨医院的实习经历只剩下最后一个科室的轮转之际,她可以充满期待地走进怀特的办公室,谈论后续的方向选择问题。

    “吉纳维芙·琼斯。”怀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抱歉,今天实在说了太多话——是这样,虽然今天的谈话是基于各个科室给出的反馈,但最重要还是你的个人意愿,所以,你来这里快两年了,想好之后的要选择哪个方向了吗?”

    “我坚持最初的想法,怀特医生,神外科是我的梦想。”

    怀特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体,温和地说:“普外的隆巴顿医生、儿科的帕特森医生……几乎每一个你实习过的专业都给了你很高的评价,而且你还有一次选择实习科室的机会——不愿意考虑一下其他方向吗?”

    “我确实在那些地方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但我还是想去神外。”吉娜坚持道,“我家里有一个农场,我父母本来想要三个孩子,一个种田,一个牧羊,一个去做兽医,我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所以我mama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我十岁时就会给羊接生,十二岁学会给骨折的羊羔上夹板——但神外不一样。”

    吉娜的双臂搭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言语间尽是对神外的心驰神往。

    “吉娜,神外科并不是神,斯内普医生也不是真的神之手。”怀特无奈地笑道,“如果这么久的实习都无法让你对神外的期待降温,那我只能祝福你了。我的任务是帮你们找到方向,不过,看起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

    吉娜舒展地笑了,两只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她正要起身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我可以看一下导师们对我的评价吗?”

    “当然……这本来也是要给你们看的……”怀特慢吞吞地递过文件夹,轻声说,“不过很多时候,其他人的评价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重要。”

    但谁不想多听一些其他人的夸奖呢?

    吉娜欢快地翻过前几页,上面写满了诸如“充满热情”、“积极乐观”、“关心病人”之类的赞美,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一页。

    【不具备神外科医生特质,建议选择其他方向。——西弗勒斯·斯内普】

    ……

    一个普通的周一,西弗勒斯像往常一样站在电梯里,电梯门缓缓打开,抱着一摞文件的怀特走进电梯,轻快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斯内普医生。”

    “早上好。”西弗勒斯瞥了一眼文件,是下一届实习医生的简历。

    怀特笑了笑,“正是每年最忙的时候。”

    “是的。”西弗勒斯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琼斯医生最后一个实习专业是哪里,最近似乎没在医院看见她。”

    “她回家了。”

    西弗勒斯转过脸,不解地说,“为什么,她的实习还没结束。”

    “也许因为您的评语。”怀特平静地说,“我不知道她是否曾经跟您说过,她对神外有多么向往,不过现在看来——你实在不擅长给给孩子们插上翅膀。”

    西弗勒斯深吸一口气,极为克制地辩解道:“我给的评价十分客观,她不适合神外。”

    “当然。”怀特露出礼貌的微笑,“如果每一位主治医生,都能像您一样,平等地厌恶所有实习生,我的工作量一定可以大大减轻——哦,我到了,祝您周一愉快。”

    西弗勒斯笔直地站在电梯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神经外科新来的主治医生,接手了脑脊液分流术之类的重复工作,和教育实习医生的悲惨命运。

    西弗勒斯在神经胶质瘤的切除手术结束后抬起头,看见那名主治医生正带着实习生站在观察室,双唇一张一合地解释着什么。

    办公室里很安静,打扫过后的静音地毯一尘不染。西弗勒斯拉开最上面的抽屉,被绒布包裹的戒指躺在里面。他又拉开第二个,第三个……他记得上次还剩了半瓶酒。

    当他拉开最后一个抽屉时,终于怔在原地。

    半瓶威士忌旁边,是一个印花磨损斑驳的铁盒,装着两块没吃完的曲奇饼干。

    “怎么没扔掉,都变质了。”西弗勒斯拿起盒子,喃喃自语。

    如果这是一部爱情电影,他此刻应该抱着铁盒痛哭流涕,深深忏悔,然后冲出房间,疯狂地按动电梯按钮,再心急如焚地跑下楼梯,拦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才能在第二日清晨,如王子般敲响公主家门,在她家人的环绕下,说出世界上传播率最广的那句话。

    西弗勒斯绷着脸放下铁盒——他可不是什么爱情片男主角。

    薇薇安的事情已经证明,他注定与恋爱和浪漫无缘。

    他披上黑色大衣,走出办公室,按下电梯下行按钮——看吧,他是一个冷静的成年人。

    叮,电梯抵达,怀特医生和一个高个红发男生各自占据电梯一角。这位喜欢和所有人热情打招呼的儿科医生,正僵硬地对着抛光后的轿厢整理刘海。

    “怀特医生。”

    “晚上好,斯内普医生。”

    电梯里的气氛格外诡异,最终居然还是斯内普先开口:“我忽然有一个问题,这并不代表我要窥探隐私,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医院的实习生档案,有琼斯的住址吗?”

    “也许有……”

    “在德文郡的萨摩尔德村,斯内普医生。”比尔回答了他的问题。

    “别告诉我你要去找她,西弗勒斯。”怀特声音有些哑,“你已经戳破了她的梦想,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问问。”西弗勒斯否认道。

    “就算斯内普医生去找吉娜有能怎么样呢?”比尔说这句话时,一直盯着怀特医生的侧脸,“也许斯内普医生只是有些话想要告诉她,而她也应该放下过去的事情,好好听一下。”

    西弗勒斯走出充满火药味的电梯,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停车场,他转动钥匙,点燃汽车发动机,开向与回家相反的方向。

    他确实有些话想当面告诉吉娜。

    ……

    这天天气很好,漫长的旅途后,西弗勒斯终于在路边而非导航上看到了萨摩尔德村的名字。

    琼斯家在这个村庄里很出名,好心的村民为西弗勒斯指路,他开到琼斯家农场时,挡风玻璃上已经积了几只星星点点的虫子尸体。

    他站在宽阔的田野边缘,微风毫无阻碍地拂过发梢,却并未带走丝毫疲惫——他才刚做了6个小时的手术,又开了大半夜的车,他现在还没有一头栽在地上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大自然。

    西弗勒斯徒步走进田野,穿过田埂、羊圈、溪流,终于站在吉娜面前。

    “斯内普医生?”吉娜震惊地看着门口的高大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想,我还有些话没有说完。”西弗勒斯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你可以成为一名普通的神外医生,或者一名优秀的妇产科医生——你有那种天赋,琼斯,别浪费它。”

    “这……您完全可以给我发一封邮件,没必要专门过来……”

    “我在承认我犯的错误。”西弗勒斯严肃地说,“但如果你仅仅因为我的话,就放弃成为外科医生,那便是你的错误。”

    吉娜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点。

    “我没有放弃,天呐……”吉娜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在休假!我们在实习生棒球比赛上赢了5天假期,所以我想在下一次轮转前回家休息几天……”

    西弗勒斯的脸扭曲起来。

    “谢谢您,斯内普医生,我真没想到会产生这种误会……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明白神外并不适合我。”吉娜小声说,“我其实没多久就后悔了,是因为您才坚持下来。”

    “什么?”

    “还是进来坐一下吧。”吉娜带西弗勒斯穿过走廊,在客厅温暖柔软的沙发坐下,她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你总是对神外充满热情,仿佛命中注定就要来到神外……这段时间我一直被这种光环照耀,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只要跟在你身旁,我也能成为那种人。”

    “我并不是他们所说的天才,很多人都觉得我只是沾了斯拉格霍恩的光,因为他升职主任,我才能填上这个空出的顾问医师职位。”

    “你不是。”

    西弗勒斯已经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当上顾问医师了,他只觉得房间里充满了和医院截然相反的温暖气味,松弛的神经像落在云里似的,一下子坠了进去。

    桌边的浓茶一口未动,陆陆续续起床的琼斯家人,一次次从他身边路过,都没能惊醒这个沉睡的灵魂。

    直到日暮西垂,橘红色的日光照在西弗勒斯眼睑,浓郁的烤rou和香料气味钻进鼻孔,他才缓缓醒来。

    圆脸女孩的双手搭在沙发扶手边缘,下巴也搁在手背上,看见他醒来,一下露出纯净的笑意:“来吃些东西吧。”

    “不……我该回医院了,明天还有轮班。”

    吉娜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凑近了让人摸脑袋的宠物狗。

    西弗勒斯不喜欢狗,好在吉娜只是获取了其中较为可爱的那部分(不代表他真的想摸摸女生脑袋,绝对不是)。

    “一顿晚餐的时间还来得及。”西弗勒斯站起身,整整齐齐地叠好盖毯,搭在沙发靠背上。

    “斯内普医生,看。”吉娜指着窗外的绚丽的天空,“你来了,今天的晚霞也格外好看。”

    西弗勒斯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赤红色的天幕上飘着镀了金边的紫色云朵,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选择落日下求婚。

    确实是个浪漫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