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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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强第一次对“太阳氦闪”这四个冷冰冰的汉字背后,那些恐惧、那些挣扎、那些不甘的心理,乃至于某些人类刻在人性里的疯狂和恶劣,有深刻且直观的概念,是在六岁那年。 2029年4月14日,小行星99942——即毁神星(又译:阿波菲斯)到达东半球近地点。这将是它自从被人们观测到后离地球最近的一次,且近地时亮度很高,在北京甚至可以rou眼看到。 不祥的名字与它作为数十年来唯一一颗有几率撞击地球的、有编号的小行星这一特殊身份,均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慌。即使UEG政府官方与各大科研机构都竭力辟谣,拼命解释毁神星真的不会撞击地球,然而在各路别有用心之人的渲染下,毁神星近地这一天还是被染上“末日”的气氛。 确定人类赖以生存的太阳即将死亡这一现实的确存在后,人为的灾难,比太阳氦闪更先到来。 (1) 刘培强一脸严肃地坐在餐桌旁。 ——然而对于只有六岁的他来说,再正经的表情,也盖不住脸颊上那两团可爱的软rou。 他在盯着桌子上那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但的确这是买给他吃的小蛋糕。 本次生日的主角不吃这个,当然,“小寿星”也出席了。 那就是一个放在蛋糕旁边的平板电脑……上面出现的一个闪烁光标。 没错,今天刘培强家里,就是在为这个刘培强父亲团队研制的、虽然还没公开但绝对是全世界最顶端的人工智能过生日。 不过,在这个家里,此人工智能的定位比起那些高大上的身份,更接近于“全屋智能家居语音控制系统”以及“家用儿童早教机”。 但其实,在刘培强的心里,它更像是自己的好伙伴,甚至于说是自己的一位什么都懂的聪明小哥哥,即使它没有名字,也没有固定的语音,不过,从刘培强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了。 刘培强的mama坐在他身边,搂着小小的他,笑着说:“培强,以前都是我们给你过生日,今天小朋友过生日,你是不是该给其他小朋友唱生日歌啦?” “小朋友”,是目前家里对这个人工智能的称呼。 此人工智能的相关工作虽然已经做了好几年,但因为“移山计划”的接受程度与推行都不算顺利,所以作为其配套的量子计算机还未正式立项,自然,它甚至至今都没有一个固定的代号,只有一个研发团队核心工作人员在私下彼此聊天时对它的代称——“小朋友”。 “你是爸爸的孩子,小朋友也是哦。”刘父给那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插上蜡烛,蜡烛的数量,就是人工智能研发的年头。 刘培强歪着头,看平板上那个闪烁的光标,奶声奶气地说:“小朋友,你今天过生日,怎么都不说话呀?” 平时刘父刘母和人工智能的沟通,其实基本都是用文字和代码进行的,相较于语音,指令更精确。但刘培强还小,认不了几个字,所以,他和人工智能只能通过语音聊天。 然而人工智能研发到现在,因为始终没有立项,导致连语音也没确定下来用什么,刘父就让它自己去网上找了一大堆声音进行自我训练,因此,刘培强每次听到它的声音都不一样。 就比如今天,可能是为了契合“过生日”的气氛,人工智能从数据库里翻出来一个人类小孩的声音,学着刘培强的语气回答他:“因为我在等着你帮我吹蜡烛,帮我许愿。” 由于是临时翻出来的,声音训练不到位,虽然是可爱的童声,然而语气和语调还是刻板冰冷的机器合成音,这就导致它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诡异。 刘培强可不在乎这个,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我可以帮你吹蜡烛,但是许愿的话,因为是你的生日,所以要你自己许哦!” “我把愿望让给你啦,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人工智能回答。 刘父把蜡烛点上,刘母把蛋糕稍微推过来一点,方便刘培强吹灭它们。 而刘培强还在跟人工智能聊天:“那好哦,我帮你吹蜡烛和许愿吧!既然是你过生日,那么,我要许一个和你有关的愿望!” 小刘培强对着蛋糕和点燃的蜡烛,学着电视上看的样子,双手在胸前紧紧握成拳,闭上眼睛,认真而虔诚地许下愿望,然后用力鼓起腮帮子,一口气把几根蜡烛都吹灭了。 人工智能:“谢谢你,刘培强。我能问一下你许的什么愿望吗?” 刘培强一边看着刘父把蜡烛取下来、给自己切蛋糕,一边高兴地说:“大人们说了,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所以不能告诉你。” 人工智能:“可是,这是你帮我许的愿,所以,我也想知道。” 刘培强的思维被它绕进去了,有点犹豫地挠挠头:“也对哦。那这样,爸爸mama,你们把耳朵蒙上!你们听不见,那就只有我和小朋友知道啦!也不算告诉别人!” 刘父和刘母十分配合,笑着捂上耳朵。 于是刘培强起身跪趴在凳子上,把平板抱过来,神情戒备,小小声地对人工智能说出了那个自己替它许的愿望。 “我帮你许了一个我对你的愿望。” “无论什么时候,刘培强都要和小朋友永远在一起,绝对不能丢下你。” (2) 刚给这个人工智能过完生日,刘父就接到了单位的电话。 他站在客厅的窗边和那头聊了很久,刘培强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从父母严肃的神情中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或许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窝在沙发上,抱着平板,对人工智能说:“小朋友,我们一起玩游戏好不好啊?” 毕竟是科研用途的人工智能,即使装在私人家用的平板里,也不会多出很多无用的功能,平板也只有局域网连接而没有互联网,所以“小朋友”可以陪他玩的游戏只有一些程序自带的棋类,但刘培强依然乐此不疲,经常要它和自己一起下棋。 可是出乎意料,它拒绝了刘培强:“现在不可以。” 刘培强疑惑,看了看平板,又看了看在商量什么事情的父母:“为什么?你要和爸爸一起去工作了吗?” 它没有否认:“我们等会儿就要离开。” 出于保密条例,这个人工智能的程序被设定为只有刘父也在家里的时候,才会作为AI管家被使用。如果刘父离开,那么将自动关闭绝大部分的程序,剩下的那点功能智能程度很低,最多只能语音关下电动窗帘或者定时开关电器,还有给刘培强当搜索引擎。 刘培强嘟起嘴,有点依依不舍。 但他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知道自己的父母都在做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拿着平板从沙发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刘父身边,把平板递给他。 刘父接过平板,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他轻轻揉了揉刘培强的头,又把平板给了身旁的刘母,弯下腰一把将刘培强抱在怀里,直起身子笑:“培强啊,爸爸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得马上出门,你不会怪爸爸不陪你吧?” 刘培强坐在他怀里用力摇头:“我等爸爸回来再一起玩。” “真乖。”刘父用额头碰了碰孩子,忽然间想起另一件事,示意刘母打开平板。 刘母会意,点开某个程序,里面跳出一页几十个卡通图案和对应的中英文名称,还有动态效果。 刘父:“爸爸和叔叔阿姨们要准备给小朋友取一个名字啦,可是我们还在想用哪一个比较好,培强你也看看,你觉得小朋友的名字可以叫什么?” “是代称。”刘母顺口解释,“现在暂时这么叫着,等以后小朋友‘长大成人’,‘正式上岗’,它会有自己的专属名字。” 刘培强对刘母的话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可以给小朋友取名字啦! 他从刘父怀里探出身子,看着刘母手上平板的图案。 那些卡通图案应该是出自他们某位同事之手,画风统一,一个个都十分可爱。上面有憨态可掬的熊猫、有正在开屏的孔雀、有在海面换气的鲸鱼,也有诸如梅花、牡丹等寓意美好的花卉,甚至还有一条龙被放在“C位”,画得最大,也很神气,可能是绘画者对它能被命名为代称这件事颇有信心。 一般来说,这种国家级的项目,就算只是代号,大家也都会更倾向于从古籍和神话中寻找寓意特殊的名字。但毕竟刘培强只是个孩子,不懂那些,所以在这么一堆五花八门的动植物中间,他相中的是角落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玻璃生态球,里面装着半瓶苔藓,还有一只小小的蚂蚁在爬呀爬。它画得明显不如那条龙精致,位置也很靠边,可能是为了凑稿件数量被画出来的,但刘培强却对它情有独钟,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刘父一愣:“培强,你为什么选这个?” “因为我认为苔藓很适合小朋友,咱们家里本来也有苔藓呀。”刘培强伸出手,指向客厅角落里刘母出于爱好养的一个小生态缸。 那个小生态缸前两年还比较欣欣向荣,今年由于刘母工作繁忙,来不及仔细打理,全靠自动喷淋系统浇灌,所以一些植物的状态不算好。但里面的苔藓可不管这些,只要湿度够,它们仍旧绿油油的,像一张绵软的毯子,铺在造景的石头和砂砾上。 他继续说自己选生态球的理由:“还有,不止咱们家有苔藓,出了家门它还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不管是我在学校,还是在体育馆,只要低下头,都能看到苔藓。而我家里的时候,无论再哪个角落,只要叫小朋友一声,它都会回答我。所以我觉得家里的小朋友就像苔藓一样,哪里都有,哪里都在,这是这些画里面最适合它的名字。” 刘父刘母对视一眼,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同时在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震惊,以及短暂的惊讶后各自的若有所思。 “培强,你很棒。” 最终,刘父把孩子放在地上,再次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爸爸等会儿去单位开会的时候,会和叔叔阿姨们说你的想法。如果他们都同意——我认为,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那么投票决定以后,小朋友的名字,应该就叫苔藓了。” “这将是你为它取的名字,即使它以后有了正式的编号与名称,这个代号也会继续存在于程序源代码,只要它还有一天在运行,就一定不会‘忘记’——无论是这个名字,还是你。” (3) 这夜,本来按刘培强的习惯是九点半睡觉、七点起床,一夜安眠,可刚过零点,正在梦中的他就被外面巨大的爆炸声惊醒。 刘培强从床上被吓得坐起来,在一片漆黑中下意识去摸床头的电话手表——里面有“小朋友”。他略带惊慌地问:“小朋友,外面怎么了?” 但人工智能没有回应他,由此刘培强明白了,自己的爸爸今晚没有回家。 他还在床上发愣的时候,刘母打开房门,冲过来把他从床上拽下搂在怀里。 刘母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神色没有丝毫睡意,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情绪上也比较镇定。只是在她紧紧地抱住刘培强后,刘培强才感觉到,mama的手有一点发抖。 那声爆炸之后,似乎又有人在放鞭炮和烟花,没过两分钟,警笛、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都响了起来。有人在举着喇叭喊话,说得太快、也隔得太远,刘培强没听明白,不过他也可以判断出,外面一定发生了大事。 “爸爸呢?”刘培强小声问mama。今晚爸爸不在家里,外面却出事了,他很担心。 “爸爸在单位,单位上有很多厉害的军人叔叔,没事的。”刘母轻声安慰着他,又问,“培强,如果等会儿咱们要出去,和别的叔叔一起去去找爸爸的话,你怕不怕?” 刘培强用力摇头。他很聪明,现在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给大人添乱,照做就可以。 刘母牵着他到了主卧,再次确定了门窗全部都反锁、窗帘也紧紧拉上之后开始打电话。 刘培强贴在mama身上,看到拨出的号码是爸爸的,但是响了三声之后,那边挂掉了。刘母继续打,一共打了三次,每次都这样,她才终于像是放下什么担忧的事情,长舒一口气。 刘母把身边的刘培强抱在怀里:“爸爸那边没什么事,咱们天亮了再出门吧。培强,困不困?再睡儿吧。” 可外面吵吵嚷嚷的,刘培强睡不着。他牵着mama的衣角,问:“mama,我能不能去窗子旁看看?” 小孩子对“看热闹”这件事情都有天然的热衷,即使知道外面没什么好事,刘培强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刘家住的这个小区也算是刘父刘母单位的家属院,而他们这一间房的主卧望出去,可以看到主路,刘培强觉得,刚才的爆炸声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在这里可以看见外面在干什么。 “绝对不可以。”可是刘母摇头,拒绝了刘培强的请求:“也不要开灯——培强,不要做黑夜里唯一的萤火虫。” 刘培强这时候还不太明白mama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初步的理解,那是次日出门后所见所景带来的;而更深层次的理解,则是在他真正长大从军、经历战场后,再次回想起这个夜晚,才明白当时的惊心动魄,以及无数在黑夜里不敢发光的小虫子的恐惧。 他们出门是在早上九点过,刘母在这之前就接到了刘父的电话,说要派车过来把他们接到单位上,之后刘母需要回到工作岗位,保证项目的继续推进,而刘培强则需要和其他孩子一起被统一安置几天。 说是几天,但这一去究竟要多久实在不好说。 刘母提前预料到会这样——毕竟也不是第一次突然加班,然后把刘培强托付给单位。所以在下半夜的时候她就收拾好几件自己和刘父的衣服,再把刘培强的日常用品和衣服也单独打包,书包也给他整理好,电话手表也戴上,等到敲门声响起,便准备带着刘培强出门。 外面是两位军人,明显也是刘母认识的人。他们没有多余的话,接过刘母手上分别属于她和刘父的包,请他们出来。 然而在临出门前,刘培强停下了脚步,轻轻拉了拉mama的手。 刘母回头,问:“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mama,生态缸的喷淋系统没开。”刘培强指着生态缸旁边那个设备的红灯,说,“如果我们很久都不回来的话,植物们可能活不下去,到时候这个缸里就什么都没有啦。” 刘母一愣,不过很快又对他带了点笑,说:“不会的,培强——就算别的植物都没有了,但里面的苔藓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也是最厉害的生物之一,别说我们只是离开几天,就是我们一个月不回来,只要还有一点点存活的可能,它也可以活下去,生态缸里面不会什么都没有的。” 但刘母还是走到生态缸前,打开自动喷淋系统,将生态缸彻彻底底浇透水,再断掉家里不必要的水电气,保证长时间无人在家时的安全,又走过来重新牵起刘培强的手。 “咱们能做的事情有限。” 在关上门的时候,刘培强听到mama这么说。 “能不能活下去,那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事情。” 她似乎是在说那个生态缸,又似乎不是。 刘培强听得似懂非懂,想从旁边的大人脸上表情找出一丝可以揣测的痕迹。但刘母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那两位军人更是守口如瓶,从见面至今和刘母只用眼神和动作交流,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次的事情和以往刘父刘母惯常的“加班”绝对不同,刘培强想。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还能见到那位和爸爸一起离开的“小朋友”吗? (4) 刘培强的疑惑,在和军车一起离开小区门的时候得到了部分答案。 ——车辆残骸、玻璃碎片、鞭炮残渣,乃至于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迹、到处被乱涂乱画上的油墨水彩,以及弥散在空中、不知从何处来的黑烟。 街道和马路上到处都是警察和军人,还有抢险作业的消防车和正在抬人的救护车。刘培强他们也路过了一辆救护车,他们的车速太快,刘培强没看清,不过大约看见,被抬上去的那个人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那些消防员和警察大多是站在变形的汽车旁商量什么事,而军人们则或是几个人一组在巡逻、或是看起来在搜捕什么人。除了警车等特种车辆、以及像这辆军车一样的特殊需求的,外面没有任何私家车出现,刘培强他们这一路畅通无阻。这种情形在惯常堵车的北京可谓是难得一见,大概普通民众已经收到禁止出门、保护好自己的消息。 刘培强坐在后排座位的右边,一位军人去开车,另一位军人在旁边,明显是准备随时保护着他。两边的玻璃都拉上了帘子,但前挡风玻璃无论如何都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路况,所以刘培强紧紧地盯着外面,不敢相信昨天还是安宁祥和的街道,今天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毁神星’已经离开了。” 在驶离刘培强家小区的主干道后,坐在他旁边的这位军人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却仍旧还是刘培强听不懂的内容。 “离开又如何,人们只是从眼前的末日逃离了出来,但仍旧恐惧着未来一定会降临、且比这更恐怖的末日。” 回答他的是刘母。她的语气很淡,刘培强从里面听不出自己mama的情绪,坐在后排的他也无法看见mama的表情,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仅仅是一个被反复辟谣、也完全不符合科学的谣言,就能让群众的信念动摇到这样的地步。”那军人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尚且还能控制得住,不知道国外乱成了什么样子。” “也是好事,你们看,乱子一出,上面就把我们都叫回去了。”刘母说,“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也无论阻碍多大,耽搁这么久,终究还是要做的——好在还来得及,再拖几年,就不一定。” “刘工昨天开会时提出的东西我们也已经知道。”旁边的军人看向正在一个劲朝外张望的刘培强:“培强——好孩子,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苔藓’这个称呼,是你想的?” 忽然被点名,又听到是在说这件事,刘培强下意识点点头。 “很不错的名字。”那军人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我替‘苔藓’谢谢你。如果机会合适,以后你们会再见的。” 刘培强这次整整和父母分开了十天之久。 他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妥善照顾着,和别的几个差不多岁数的小朋友一起住,年龄差比较大的孩子另外住,有专人妥善照顾他们,除了不能出去之外什么都好。 期间刘父刘母都给他打过电话,安慰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害怕。可对于这种事刘培强一点都不害怕,他还很高兴这里有一个小的图书室,里面有很多他喜欢看的书籍,甚至也有专门运动的房间呢! 在这十天里,虽然不能私自连接外网,但刘培强也通过传统的看报纸、看电视等方式断断续续了解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是在这时候第一次知道了那天车上他们交谈的“毁神星”是什么,但并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毁神星”的近地,会让世界上发生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可是明明毁神星真的不会撞击地球啊?” 刘培强在这天跟爸爸通话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只要是真正了解毁神星的人,都知道它是很安全的。”刘培强对电话那头的爸爸说,“明明随便在哪儿都可以看到的知识,为什么大家都还是那么害怕它?” 电话那头的刘父沉默少许时间,没有真正对孩子给出这个问题的解释。 他最后说:“培强,你还小,或许不太明白,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觉得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你看到的只是一颗普通的星星,但别人看到的,或许是一颗毁灭恐龙的陨石。” 刘培强的确还不懂,不过他牢牢记住了爸爸的话。 刘父岔开这个话题,问他生活上习惯不习惯、以及有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表在学习。刘培强嘟起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自己这两天没有荒废,而且除了学习之外还在看课外书增长知识。 “我喜欢宇宙和星星。”刘培强说,“这两天在图书室里看了好多关于宇宙的书,爸爸,你回来以后,也给我讲宇宙的故事好不好?” “喜欢这些是好事。”那边的刘父笑了两声,“爸爸一定会给你讲故事的。不过在这之前啊,爸爸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咱们的‘小朋友’——不对,它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代号——‘苔藓’,以后可以一直陪着你啦!爸爸跟单位都申请好了,专门给你改一个不联网的版本,就装在你的电话手表里,让它陪你学习、陪你玩,作为你给它取名字的奖励,你说好不好?” 刘培强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当然好!谢谢爸爸,谢谢叔叔阿姨们!” 他在挂掉电话后仍旧十分兴奋,即使到了睡觉时间、其他小朋友都回来了也还是睡不着。于是他偷偷溜下床,从书包里翻出这几天都没用上的电话手表,将它戴上手腕上,想了很久以后和苔藓应该怎么相处,最后实在没熬住,枕着窗帘里漏进来的那点皎洁的月光进入梦乡。 (5) 和苔藓一起生活的日子,和以前比起来,确实多了许多不同。 最大的区别在于本来话就不少的刘培强明显变得更话痨了,写个作业都会一边跟苔藓念叨今天在学校的事情一边做题,要不就是一边看书一边问苔藓有些不懂的地方。 本来原定的是只给刘培强装在电话手表里,但考虑到刘培强年纪还小,现在项目正式立项后,刘父刘母两人会经常不在家,有一个全天候智能管家帮着刘培强使用家里的电器会让他们更放心,所以在刘父又打了几次申请、并对苔藓的程序改了又改好几次,且删掉几乎所有和项目有关的保密内容、只留下最基础的智能程序后,苔藓不仅存在于刘培强的电话手表里,也被正式接入了刘培强家里的智能系统中。控制终端放在了另一个新买的、不含刘父与刘母任何工作信息的平板上,作为最后的“保险”,但就算遗失,也不会造成信息安全损失。 能和苔藓天天在一起,刘培强当然很高兴。他对大人们说的“人工智能”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在年仅六岁的他看来,这个会说话的、懂自己的、还能和自己玩游戏、教自己课外知识的苔藓,除了没有和人类一样的身体之外,与他在学校认识的朋友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苔藓仍旧没有属于自己的语音系统,它现在的声音还是拼拼凑凑,一天一个样。 “我的声音模块已经研发完毕,但同样属于保密内容。”苔藓是这么向刘培强解释的,“在项目正式公开、启用前,不能透露给无关人员。” 刘培强:“那你就不能自己确定一个其他的声音,用来和我们说话吗?” 他本来以为自己提醒了苔藓之后,苔藓会就会确定一个合适的声音,然而苔藓却反问他:“你想要我以什么样的声音与你交流?” “啊?”刘培强一愣,挠头,“我不知道。” 他坐在书桌前,对着平板上那个可爱的苔藓生态缸,趴在手臂上,歪头说:“因为每次听见你的声音都不一样,什么声音你都用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应该是什么声音比较好……要不这样,你和我一起‘长大’好不好?在什么年龄就用什么年龄的声音,这样很合适,而且,我们是朋友嘛!” 苔藓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之后果然如刘培强期望的那样,苔藓将声音调整成与刘培强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的声音,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改变,就连男孩子的变声期也模仿得像模像样。 于是刘培强更加没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人工智能看待。市面上那些智能家居的所谓人工智能系统他又不是没用过,哪一个能做到如同苔藓这样,几乎和真人的思维别无二致的? 在刘培强的心里,苔藓就是自己的朋友,甚至更进一步说,他们是更为亲密的兄弟。毕竟苔藓的项目虽然仍在保密当中,但刘培强知道,它也是刘父和刘母的“孩子”,父母对它倾注的爱和感情同样不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两年,五年,之后,是十年。 刘培强在高中的时候,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变故。 他的父母在利伯维尔执行任务之时被叛军袭击,没能回来。 非洲,对这时候的刘培强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远在天涯海角的地方。他无法想象当时的父母在确定自己即将迎来死亡之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惧?伤心?坦然?亦或者是遗憾? 在许多个晚上的梦境里,他都看到了父母的背影,或是在花海间,或是在草原上,或是在马路边。那都是非常美丽、祥和、阳光的场景,而他的父母手牵着手往前走,刘培强拼命地追,从来没有追上过一次。 最近的那一回,他觉得自己几乎握住了爸爸的手,但照在刘父身上的阳光碎了一地,最后拿在手里的,只有一片从路旁的银杏树上飘落的叶子,再向四周看去,没有任何熟悉的踪迹。 他半夜从梦里失魂落魄地醒来,抱着自己的膝盖,放在床头上的平板仍旧有一个苔藓生态瓶在安静地发光。 相较于十年前的那个可爱Q版图片,这个图片明显精细了很多,如果把它放大后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生态瓶的内容物已经不仅仅有苔藓,原先作为点缀的两只蚂蚁不见了,换成其它的小型昆虫,数量也变多起来。而苔藓本身则也有区别,并不单单是抽象的一种苔藓,明显是好几种不同品种的苔藓在其中。 这是苔藓对自己形象的自我完善,它是如此对刘培强解释的,刘培强觉得这样也不错,就没管,让它自己给自己越画越仔细。 苔藓看着刘培强坐在床上的背影,说:“刘培强,继续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苔藓。”刘培强说,“为什么爸爸mama不愿意等等我呢?”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苔藓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窥探刘培强的梦境。刘培强对他的梦境守口如瓶,平生第一次连苔藓都不给倾诉,自然,苔藓不知道在梦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苔藓知道刘培强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既然回答不了问题,就最好沉默。 果然,在苔藓没有回应后,刘培强又坐了一会儿,就倒头继续睡了。 但在下半夜的这个梦里,刘培强终于真正见到了他的父母。 他看着四周的环境,是小区门口,外面停着的,是父母单位的军车。 于是刘培强想起来,这是刘父刘母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他放学回到家,遇到父母正好从小区里面走出来,他的爸爸最后一次拥抱了他,说他们要去非洲执行任务。 “应该要很久才回来吧。”父亲把行李放到车上,走回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有些欣慰地笑,“等我们回来,你又得长高了。” “要好好吃饭。”刘母说,“别我们不在的时候,天天吃泡面糊弄自己。” 刘培强:“你们就放心吧!就算我不会做饭,不是还有苔藓么?我照着它说的做就可以啦!” “有苔藓照顾你,我们就放心了。”刘父点头。 “就算我们不在了,你也有苔藓在一起,并不会孤独。”刘母笑着说。 “是的,我不孤独。”刘培强这样回答他们。 “你们就放心吧,我和苔藓会好好过下去的。” 梦里的那辆军车渐行渐远,再也没有踪迹,梦外的刘培强裹着被子,流下一滴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眼泪。 从此,他很少再梦到已经离去的父母,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之上,在学校的时间变多,在家里的时间变少,自然和苔藓的交流也越来越少,更不用说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平板里的苔藓生态瓶也能一看一整天。 所以,他没有发现,苔藓那个生态瓶的形象,在一天比一天更完善。 其实这种自我完善行为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从刘父刘母离开北京、去利伯维尔就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 刘培强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知道苔藓有很强烈的自我意识,而且苔藓也已经和他一起“长大”了,现在大家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那么不满意以前可爱的图片,给自己设计一个更完善的形象,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果刘父刘母在这里,便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情。 ——那个苔藓的“新形象”,是“无限大”的。 即,可以无限将那个生态瓶放大,来仔细观察里面的生物和造景山石。里面的内容之多、之精细,让你无论放到多大,都有新发现。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说这是苔藓给自己设计的“新形象”,还不如说这是它创造的、只属于苔藓的“新世界”。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工智能可以做到的范畴,甚至于来说,这就是他们给苔藓做出来的那些东西的抽象展示。 不过,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刘培强,而刘培强并不知道这一切。于他而言,苔藓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和父母最后的“联系”,且是父母亲手参与制作的、绝对不会撒谎的人工智能,所以,他不会对苔藓说的话有任何的怀疑。 (5) 刘培强在21岁哪年,作为UEG的一名飞行员,前往加蓬基地受训。 但在刚到加蓬不久,他们就遭遇了另一件事,刘培强差点因此殒命。 那就是太空电梯危机。 好在即使乘坐的太空电梯轿厢坠毁,他也伤得不重,不过因为在非训练时间违规私自上了太空电梯,所以遭到了UEG的处分,下令暂时停止他的一切飞行训练。师父张鹏也受到牵连,现在师徒俩只得一起窝着反省写检讨。 也是在这个因为处分得来的、难得的休假期间,刘培强才有空闲去了解到更多的、关于当今世界的消息,且通过UEG的内部渠道,对于太空电梯危机的由来和此事件背后的组织也知晓不少。 在关于太空电梯危机的各种叙述中,“数字生命计划”这个概念被反复提起。其实刘培强早就知道这个东西,毕竟曾经这可是世界上最热门的话题,只是他从来都不感兴趣。 因为在他看来,人活一辈子就够累了,干嘛还要把自己做成AI,无止境地劳碌下去? 他能想得如此坦然,别人却不一定。 所有生命都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恐惧,更何况有思想的人类。总有人为了能活更长的时间而不择手段,也总有人在向往着不切实际的“长生”。 看着眼前的那些行事可谓触目惊心的资料,刘培强不可谓不感慨。因此,他想起了多年前那颗到访过地球的小行星“毁神星”,想起即使它只是路过地球,却也给人类社会掀起巨大的风波。 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自然,对当年刘母和刘父关于“毁神星”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何为一定会降临的、更恐怖的末日? 为何有人看它只是一颗路过的星星,但又有人认为它是毁灭的根源? 这些话从前刘培强不懂,但随着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各种意外发生,有太多的感悟被慢慢体会到。 最终,他在反复回想父母的话之时,也学会了许多对人、对事的态度,乃至于对这个世界,也有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但很可惜的是,他们这里平时不让用自己的电子产品,都被收缴上去而且要定期检查里面的内容,只有在空闲的时候才允许去领,所以刘培强和苔藓的交流变得很少,就算拿到了平板,也碍于有战友的存在不能过多说话,而且怕留下痕迹所以不能用文字问答,以免被发现苔藓作为人工智能的不同寻常之处。 刘培强起初还不太习惯。 从他还不太记事的时候,还没有名字的苔藓就一直陪伴着他,后来他为苔藓选择了现在的名字,和苔藓约定要永远在一起,他们慢慢长大,就算父母离去,他们也没有分开过。 而且不同于普通的亲人或者朋友,多少还是有私密空间,作为人工智能的苔藓只有陪伴,不会离开。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携带着它,就可以随叫随到,和刘培强聊天说话。这也导致刘培强形成了有事没事叫它一声的习惯,在开始封闭训练后硬是忍了很久才改掉。 不过,在长时间的训练生涯后,刘培强对苔藓的依赖也还是被改掉了很多。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知道自己可以和苔藓生活在一起后,晚上拿着电话手表傻傻睡不着觉的小孩子,也不再是那个需要苔藓随时出现回答他、安慰他的失去了父母的孤独少年。 刘培强在父母的期望和苔藓的陪伴下逐渐长大成人,也长成了所有人都对他期望的模样。他优秀、开朗、活泼、正直,有着许多美好的品质,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军队,都深受同学和战友的喜爱。 然而也只有苔藓知道,他在阳光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厌世的心。 这是他与苔藓的小秘密,苔藓知道后答应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即使他们都知道,苔藓根本没有除了刘培强之外的交流对象。 毕竟,苔藓的存在本身就是机密,除了从前和刘父刘母那一批的少数一些早期研发人员和政要之外,也无人知晓苔藓还有个删光了机密内容的基础版,而且就连身为飞行员而非技术员的张鹏也不知道刘培强还有个苔藓,看他偶尔对平板说话,只以为那是个普通的、类似于Siri的AI。 但无论世事如何,现如今约定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 且不管是在六岁生日上许愿约定要永远在一起,还是这十几年内无数次或大或小的约定,苔藓都从未爽约,因此,遇到什么事情,刘培强都习惯性地说: “那我们约好了。” 刘培强在恢复训练前的这个夜晚,拿着平板、戴上耳机,独自走到了加蓬基地宿舍区一个无人的角落。 赤道地区几乎没有四季之分,阳光充足,加上这个时候正值加蓬旱季刚刚开始,云层在大多数时间也比较稀少,因此,今晚的星空格外明亮和美丽。 刘培强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摆弄着那个已经很旧的平板、将苔藓的形象图缩小放在角落,一边看着星空说:“苔藓,我在想,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不再梦到爸爸mama了呢?” 他其实很少和苔藓谈及已经离世的父母,此时忽然提起,是因为在过往父母有意无意留给他的话中,又有了关于对世界、对人性的更深的领悟。 苔藓:“梦境是现实生活的映射,你不再梦到他们,证明你不再依赖他们。” 苔藓如今的声音随着“成长”,已经变为略带低沉的青少年音,听起来年纪不大,也不太像平直死板的机械,语音、语调、语气都像模像样。但或许是苔藓的刻意为之,这个声音完全没有记忆点,可以做到听完就忘,也无法通过声音描述“此人”可能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 若不是知道它真的只是个人工智能,刘培强都会觉得,正在和自己说话的苔藓就是一个自己的普通人类朋友或者同学。 对苔藓的这个回答,刘培强点头:“或许是吧,但我觉得,更多的原因,还是我不那么想他们了。” “反正,人总有一天都会到那个地方去的,谁也不例外,他们只是去得早了一些,而我终究也会去到那里。所以,我不用再纠结梦里牵不住爸爸的一片衣角,也不用伤心mama的从不回头——我们总会再见的,甚至我觉得,明天就见也是很不错的主意。” 他将厌世的情绪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全然不像那个在别人眼前阳光活泼的青年飞行员。 苔藓:“你相信有来世?” 它这是个疑问句,刘培强否定了:“我不相信。但我相信,真正的死亡,是对一个人类来说,最完美的终结。” 他的这个话,很明显还是在说白天看到的、关于数字生命派的资料,他不相信数字生命计划可能成功,更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数字永生”。 人只能活一次,也只该活一次。 之后,刘培强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那个平板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屏幕上那个可以被无限放大的苔藓生态瓶在角落里同样静静地发着光,是多年来一直未曾离开的、无声的陪伴。 但这次苔藓沉默良久,忽然说:“刘培强,我要离开了。” 刘培强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苔藓:“今天,是我程序设定中最后保持运行的时间,0点一过,我会自动终止程序,除非有密钥可以再次将我的程序打开,这个密钥是实时生成的,原本一直佩戴在你父亲身上。很抱歉,此设定属于底层逻辑,我无法更改。” 它这么一说,许多曾经没有仔细思考、却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刘培强就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父亲去世后,他的同事没有收回“苔藓”?为什么他们都不担心刘培强会把苔藓泄密?为什么苔藓十几年来一直只在这个平板里、不愿意更换控制终端的载体? 原来,是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收回一个完全不含任何保密资料的、且会在15年后自动终止程序的普通人工智能;原来,是苔藓知道,在唯一拥有密钥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后,如果它更换控制终端载体,它将再也不能启动程序,会和刘培强提前分开。 苔藓默默守着刘培强十几年,从未让他知道这些事。从前刘培强只觉得,苔藓在自己身边,是天经地义——它的名字是自己给它取的,爸爸和他的同事作为奖励,将它带到了自己身边,他和苔藓一起长大,从未分开。 他曾经以为这是永久,但现如今才明白,只是苔藓从未告知,从刘父离开人世后,他们相处的每一天,都在倒计时。 可事到如今,刘培强还能对苔藓最后说什么?还有必要对一个注定再也不会苏醒的人工智能说什么? 无言的沉默弥散在他们之间,连那无尽的星空也似乎被遮上一层云雾、暗了颜色,看不分明。 今夜,赤道的风似乎有点冷。 终于,在离十二点还有最后三十秒时,苔藓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说出了它对刘培强的最后一句话。 “这不是永别。”它说。 “我们终将会再见,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也可能在另一个世界。” “我很期待那一天。” (6) 这是刘培强在领航员国际空间站“转正”后,第一次准备进入休眠。 布置核弹、引爆月球的事情刚刚过去,它令空间站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但这些伤痛再沉、再深,也需要还活着的人将它们好好背负着,带着这些伤痕、还有英雄们的勇气和无私,前往2500年后的新家园。 刘培强同样如此,且与很多人不同的是,那颗被引爆的月球,还带走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长辈。 于食堂里结束和马卡洛夫的对话后,刘培强出来散步。 也没走多远,他只是独自站在窗边,看了很久外面漆黑的宇宙、远处遥不可及的星星们,还有那颗已经在慢慢封冻的、原本蔚蓝色的地球。 回不去的蓝色,也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直到最后收到腕式终端上不断的几次休眠提醒,他才终于卡着时间,独自慢慢踱步往休眠区走去。 在经过550W分机的时候,刘培强被叫住了。 “刘培强中校,请即刻前往休眠区休眠。”550W说,“祝您好运。” 刘培强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挂在顶上的550W。 虽然在面试的时候,被这个量子计算机“为难”了,但于心里,刘培强对550W没什么恶感。程序嘛,都是人设定的,它的提问大概都是来自于提前编写好的题库,是那些考官考的题目过分,和550W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甚至于,刘培强还挺欣赏它的,毕竟作为理科生,作为飞行员,作为机械工程师,550W从外形和程序上都完全无可挑剔,属于一款梦中情机。就算排除掉这些因素,他也没必要去恨一台机器,它只是人工智能而已。 刘培强:“550W。”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它聊两句,它却说出了另一句话。 “550W听起来不像个名字。”它说。 “但把它翻过来,叫MOSS,直译为小苔藓,是不是可爱了一些?” ——END—— *“留鸟”本义:终年生活在一个地区,不随季节迁徙的鸟统称留鸟。它们通常终年在其出生地(或称繁殖区)内生活。在本文中,指代始终默默陪伴在刘培强身边、在终止程序前从未离开的“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