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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就传来范闲护送使团回京路上遇大宗师刺杀,不得已假死之事。又过两日,使团和大皇子同日回京,百官迎接。

    他最烦这样的场合,冷眼站着,后来蹲着,直到三皇子凑到他身边。孩子稚气未脱,他想起太子曾经也是这样,顶着张稚嫩的脸,问些让他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

    “太子和我们不一样。”

    “那太子也太不容易了。”

    他也还和多年前教导太子时一样,两指并起在蠢弟弟脑门上一弹。

    “活着都不容易。”

    后来进宫,范闲直谏陛下,二皇子李承泽与长公主李云睿合谋,与北齐走私交易。他内衫刹时汗湿个透,站起来又跪下去,辩白的话语恐惧又恳切,半真半演,还顺带给范家拉了门膈应的亲事,不算亏。可是他没料到的是,刀子很快扎回到自己身上。

    陛下赐婚。

    可是,他怎么能成婚。

    他的。。。残缺。他乞求的眼神里十分的恳切,嘴唇张合两下却憋不出什么话,毕竟这样的事要如何宣之于口。

    他不明白,算是羞辱吗?

    转念又想,他的父亲不会专程为了羞辱他大费周章,不值得。

    那就是不在意了。

    亲贵娶亲,只为利益,他的陛下有大局的考量,而至于他要如何用残破的身躯面对一个所谓的妻子,那背后的不堪和耻辱,不在他父亲的考虑中。他苍白的求情被无视,从父亲不曾扫来的眼光中读出再清晰不过的讯息:他不在乎。

    膝盖垂直重重砸下,脑袋砸在金砖上,脊背依旧笔挺。

    “遵旨。”

    再抬头,眼角已有血光。

    晃悠悠站起来,九神犹在天外,后背传来力度,是太子。

    “恭喜。”

    他望向远处冷笑。这是嘲笑他吗?

    说起来,他的秘密,除了父母和那两个护卫,太子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也正因为他知道,这声恭喜格外刺心。

    他只后悔那时候年幼无知,不听母亲的劝告,擅自将万不可与人言说的秘密打开给别人瞧过。

    那时候夏日里炎热,两个孩童玩闹出一身的汗。哥哥把弟弟先送回皇后宫里,皇后处已备好了给太子沐浴的水,太子玩心尚重不舍得二哥走,便说要让二哥和他一起。当天下午伺候沐浴的宫人就都被打死,二皇子被淑贵妃禁足。好容易解了禁足出来了,他和他的太子弟弟说,那日的事你千万不可说给别人知道。

    “我定不会告诉别人,二哥叫我别说,我忘了便是。”

    谁叫这世上他二哥待他最好,他只听他二哥的话。

    后来他似乎真的忘记了这件事,那件事后二皇子也不可以再去任何宫里过夜。储君应当沉稳持重不可软弱无断,宫里教得严,没人在孩子深夜哭醒的时候抱过哄过他。李承乾为数不多的来自肢体温柔的记忆,都是幼时那偶尔几次有二哥陪他过夜。他总爱在半夜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到二哥的被子里,贴在二哥身上。二哥的呼吸比他沉一点体温也比他高一点,他靠着便觉得安心。二哥偶尔被他吵醒也不曾怪过他,拍拍弟弟的背让他安心睡。

    然而那次禁足之后李承乾就再没有了这样的记忆。再过了几年李承泽在朝堂上初展头角,再后来太子也入朝,兄弟二人逐渐离心,直到势如水火。李承泽不止一刻后悔过曾经年少无知让他看过自己的残缺,也惶惶过送出去的把柄会不会终有一日捅回自己身上。皇子有着这样的身躯,是不祥是耻辱,本不该被养大的,只是他出生那年边境大战,庆帝惶恐这是涂炭生灵才使神庙降下的天罚,于是只把知道的人尽数灭口,装作不知情将他养大。只是本该有的舐犊之情父子之爱,从一开始就被一条多余的缝隙消磨了。

    自小母亲就告诉他天生与别人不同,一定要把自己藏好,切莫争强出头。他也愿意闲云野鹤,可惜命数不好,偏偏天资聪颖。想来他第一次显出聪慧的时候,命数就已经在自己的父亲的手里被做好了打算。

    而李承乾期盼的长大也就在他二哥那次被禁足之后开始,也是那之后,他二哥渐渐开始与他疏远,总是说忙,然后留给他离开的背影,而他也开始了对他二哥长达半生的追逐。

    他会因为二哥难得的再一次与他同行而欢喜,紧赶慢赶着在他身边想多看他两眼。有一次好容易追上,刚牵上二哥的手就被甩开,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一直不知道那时候是他二哥第一次杀人,沾了血的手,不该碰弟弟。

    再后来二哥渐渐长得比他高许多,走得也比他快些,他自己也长个子,却总赶不上。慢慢地,他再仰头也只能看见二哥的下颌线。他也不敢再去牵二哥的手,只能轻轻拽住二哥的衣摆,问二哥你什么时候会再来母后宫中陪我玩。

    他二哥停下步子半蹲下来,平静无波的眼神凝视了他很久,然后突然一笑,夹起两指在他脑袋上轻轻弹一下。二哥得空了便来陪你。

    那时候他二哥的喉咙上刚鼓起小包,说那话的声音哑哑的。可二哥似乎从来没能得空,他还是只能在宫墙下期待着能远远看见二哥然后急急忙忙地陪他走上一程。

    晚春,天热起来,他做着燥热的梦,梦见幼时京中大雪,二哥紧紧牵着他的手,说承乾你跟在我身后小心走,他说二哥放心,我慢慢跟着你。他自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摸到自己的喉咙上也已经鼓起和二哥一样的小包。

    又和二哥像了一点,或许终于能长成和二哥一样的大人了,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明白为什么二哥待他不如往日亲近。他烦躁地翻身,盯着床顶的纱帐发呆,突然很希望二哥能在这里。

    又努力闭了闭眼睛,裤子里湿粘的,他又慌张,不敢叫人,脑海里重又出现的画面折磨着他无法入睡。他看见二哥的嘴唇开合叫他承乾,看见盛夏炎热汗滴顺着二哥喉咙上的小包滚进衣领,看见冬季大雪他把二哥冰凉的手揣进怀里说二哥我会疼你。他耳畔出现鸣鼓的声音,仿佛知道一切覆水难收。

    后来隐约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于是他也开始避着二哥,偶尔目光会不小心地撞上,相顾一瞥,一个无奈一个尴尬。母后开始终日醉酒,父皇让长公主李云睿教导他,他很欢喜,日日蹭在姑姑身前,因为模糊的认知让他相信,喜欢粘着姑姑这样美貌的女子才是对的。他从姑姑的教导里知道了二哥朝堂上心狠毒辣的手段,知道了为何二哥对他逐渐疏远,也再次学了一遍那个储君无兄弟的道理。他明白他终于已经如幼年时所愿长成了大人,也终于弄明白了那些幼年时想不明白的道理。二哥比他年长几岁,长大得也快些,那在二哥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一样,茫然无措无依无靠。

    他想他比二哥落下的几岁到底是让他事事都迟了,二哥总比他长得快些,也学得多些,他就总赶不上。就像二哥一次次跟他保证过得空了便会来看他后离开的背影,他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总想着长大了和二哥一般高了就好了,可等到都长定了,他还是比二哥矮了半个脑袋,还是追不上。朝堂上日日落下风,他稚嫩的自辩在二哥的攻击下总是苍白无力,偶尔想到有力的反击却又因二哥通红的眼睛而咽了回去。

    一日他又被二哥发难,父皇发出的冷笑也让他捉摸不透。他被罚了禁足三日自省其身,追出殿来二哥的身影又已经走开好远。他追了几步还是追不上,突然冒出个想法,想自己是不是永远也追不上二哥,二哥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头来看他。恐惧如潮水蔓延过来扼住他的喉咙,他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二哥当真要与我至此吗!

    少年气盛加上多年来的委屈,眼前终于蒙上厚厚一层水雾。站在原地倔强地不肯动,一片模糊里却终于看到二哥的身影停下来,转头,只向他迈了几步便停住。隔着距离,他看不清二哥的脸,只听见二哥的声音坚决又干脆,

    不许哭!

    然后不知何时二哥又消失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他愣着任由泪水流了几秒,然后抬手重重擦干脸上的泪水。不哭,李承乾已经长大,和二哥一样是大人,二哥不会哭,李承乾便也不哭,二哥会做的事,我就要从二哥身上学,还要学得更好。

    那时候李承乾刚过十三岁。两个月后第一次下手要杀二皇子李承泽。下毒,手段拙劣,当时就被识破,李承泽来东宫对峙,唇舌交战,他也不落下风。这一次他看着李承泽离开的背影,没有再去追。

    李承乾被响声惊醒,是他二哥这顿饭吃不下,摔了筷子离席。他依然坐着看着他二哥离开的背影,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冒到心头。他不得不面对最终的现实:他的二哥,要成婚了。

    终究是别人的。

    李承泽摔了筷子径直出宫回府,等到了家里再忍不住。谢必安不在,范无救在等他,他抓着他往内室里走,把人甩到床上,翻腿骑上去脱裤子。

    他双眼猩红,胸口起伏地剧烈,偶尔呼出来的气息太用力出了声,像抑制不住的低低啜泣。二皇子被赐婚是喜事,宫里早早有人来报过府上,范无救知道他的委屈,想拦一下又收了手,想哄一下又被呵斥不许说话,只好任由他动作。

    他骑在范无救腿上,把那根掏出来在手里粗粗taonong几下给弄硬,就掀开自己的裙摆要往上坐。他动作太快又还是干的,就敢高高抬起腰往下压。范无救赶忙箍住他的腰不让他往下。

    “别动!”

    “再伤着你自己。”

    “我让你别动!”

    范无救那根,平时他湿着都入得有些艰难,更别提现在。范无救一双手环在他身后进退不得,无奈又提醒他一遍,“会痛的。”

    说了也知道没用。他家殿下向来心狠,对自己更狠。

    他果然充耳不闻,对准了自己,重重坐下去。用了好大的力只进去一个头,已经传来被撕裂的痛,他不管,腰身微微抬起来又往下坐,实在干涩,每次都只能挤进去一点儿,推拉撕扯,来来回回好几下,直到把那一整根硬生生塞了进去。

    两个人都不好受,范无救想劝的话终于还是开不了口。要如何劝呢,陛下的旨意是狠狠拍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雷霆雨露,他只有受着的份。范无救也被磨得很痛,但还是任他去了。他家殿下任何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现下要用无救补偿回来,那就用吧。

    他撑着范无救的肩,在上面用力起伏着,硬生生撑开的地方很紧涩,每一次抬起下坠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被犁过的甬道已经火辣辣地烧,他却不停,执着着要一次次把自己破开。坐下时用力的喘息打在范无救耳边,没有快感,他甚至还听见牙齿紧咬摩擦的声音。直到喘息慢慢变成了啜泣。范无救再一偏头,发现自己肩窝已然全湿了。

    他手臂环绕上怀里的脊背,在他背心处轻轻拍着,那人突然没了力气,抱着范无救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弯,终于哭出声来。

    “都欺负我。”

    “凭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我是这个样子。”

    范无救把埋在颈窝的脸捧起来,他家殿下就算哭起来眼神也是恶狠狠的,不肯服输。

    “好看的。”

    “只你觉得好看。”

    “谢必安也是。”

    “那也就是你们两个,全天下。。。”

    范无救手指拢过他额前的碎发,“不够吗?”

    他被问住。

    从前范无救粗糙,头发都懒得梳规整。他家殿下终是看不下去,让他打理打理。他不懂这些,他家殿下就弹了弹他脑袋说他呆子,你随便找个你觉得好看的发髻,找人帮你照着那个修。范无救便去了,回来的时候谢必安和他家殿下都止不住得笑他。

    “不,不好看吗?”

    也是额前一束碎发,不过他的留在右侧。

    “我照着殿下的修的啊。”

    他家殿下便不笑他了,变成抿着嘴偷偷地微笑,抬起盈盈的眉眼朝他扫过来,亮晶晶的。

    他愣完神,哭也止住了,脸又埋回范无救肩窝里。

    “可我能怎么办。”

    范无救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试着想了无数个对策,可是都行不通。他也知道他家殿下比他聪明百倍,殿下都想不出,他自己更没办法。他觉得自己无用,只能拽过锦被盖在他光裸的背上,重又把他抱紧。

    “别怕。”

    他能想出的也就这么一句。

    范无救遇事总跟他说这两个字,他却每次听到都觉得够了。

    他曾有一回行事错漏,被太子参了一笔,正战战兢兢的时候陛下亲临二皇子府看察。这事不小,他仓皇迎驾,整个身子止不住地抖,就要走到陛下身前时被绊了一跤,顿显心需,眼睛当时就红了。

    完了。

    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

    还是范无救在身侧,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让他不至摔倒,耳语,“别怕。”

    之后他要上台下阶范无救总会伸出胳膊让他扶着,也总会在他心生仓皇的时候告诉他别怕。

    他在范无救颈弯里蹭了蹭脸,再抬起头是强自镇定又有些羞赧的笑。

    我不怕。

    范无救细细吻了他的泪痕,环在腰上的手轻轻用力帮他从自己身上下来。

    “你看你,要流血的。”

    他却止住他要托起自己的手,捧着他的脸对着唇吻下去。

    “无救。”

    很快相接的地方渐渐湿润,甬道深处情难自禁蠕动起来,这是范无救熟悉的感觉。还揽在他家殿下腰上的手抬起来,指尖沿着脊背中间的凹陷往上游走来到后颈,在那块凸起的骨节上打了个圈,又顺着原路滑落回去,滑得怀里的人夹紧了腿儿颤抖。手落回腰间,握住,带它轻轻前后摆动,水声和低吟一起响起。

    太子这边,刚用过膳就被传到皇后宫里。他心绪沉闷,却也要强颜欢笑。实在想不通他二哥究竟是如何做到那般的洒脱不羁,天大的事也总风轻云淡。他总是学他二哥的,于是脱了鞋蹦了几下。是好,他和他二哥大多时候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来脱了鞋踩在地上,才知道脚踏实地是什么滋味。

    下一刻无数的仕女图便被扔出来。他本能地扑倒地上用手掌盖住那些脸,尽管并没有描上五官。

    刚刚才和母后说,他这些年哪怕在东宫也是丝毫不敢懈怠,下一刻他藏在东宫里的仕女图就到了母后手里。何其讽刺。

    “你要不要我再问清楚这画的是谁,你是太子!”

    他慌不择路将所有画抱起护在胸口。是,他是太子,所以旁人有的感情,他不可以有,旁人可以作的画,他不可以作。储君无兄弟,这句话已在心底刻上烙印。可是他已经极尽小心,堂堂东宫闲来无事,描两幅仕女图,甚至都看不出脸面,竟也依然是错。

    可是多年练就的习惯,父皇母后发难,不问缘由,只低头认错。他已经知道不可挽回,轻轻摸两道被护在胸前的纸张。因为自信不会被认出,他从不避讳人,常把画一排摆开,闲时便去细细端详,再时不时补上两笔。被外人看见他也坦然,那画上的人青丝如绢,人人都只道太子或许是对哪家女子钟情,却猜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会让太子的身份都如此纠结,连五官都不敢描上。

    他颤抖的手指最后一次摩上画中人,脸看不见,心却可以见到。

    那年二皇子为朝堂争权居家装病,他存了奚落的心思去二哥府上看他。一心想抓他二哥装病的实证,遂也不叫人通传,径自推开房门。时他二哥正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看书,刚沐浴过,松散的内衫不曾系上腰带。长发散开倾泻如墨,谢必安正站在他身后替他抖散青丝,让窗子透过来的风早些把头发吹干。那是傍晚时分,萦绕浮动的光线暧昧昏沉。两缕尚潮湿的发丝湿乎乎地黏在他脸侧,像小蛇又像藤蔓,顺着脖颈盘绕着,游进领口。

    他呆在原地。

    那人转过头来看他,见他半天不动也搞不清楚他什么章程。原本只和谢必安独处时的水光盈盈的眼眸也渐渐眯长了,狭促起来,因着眼角上挑反倒更媚一些,似在嗔怪他不知好歹进来的不是时候。

    窗外起风,携芳入殿。晚春,茉莉开了。

    他闭闭眼稳住心神,依旧不死心,想再争一句。

    这只是画,只是画,就算真的是他倾心谁,他也是太子,是太子!

    可是有什么用呢。一旦真被人知道了画上是谁,他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痛恨自己此刻的清明,一步一顿,来到烛火旁。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