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溃烂
现下分明是晴空高照的晌午,千机门的地牢还是阴冷潮湿如旧。 刺鼻的霉味和rou类高度腐烂的恶臭混杂一起,熏得人头昏脑胀,涕泗横流。地牢中的侍从都以面巾遮住口鼻,面巾浸了药汁,可药香也驱不散这股恶臭。但他们不敢磨蹭,府中早已传来消息,今日贵人驾临,牢房需得打扫干净。 牢房肮脏,怎能让贵人沾到半点秽物。冲净污垢,漆黑的地面铺了层薄毯,侍从又马不停蹄地摆上香炉,燃香遮掩异味。一切准备妥当,他们垂首分列牢房两侧,静候贵人到来。 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日光刺目,侍从们齐齐俯下身,恭敬道:“夫人。” 宁婉拾阶而下,步履从容。她身后是名衣着干练劲装的年轻女子,女子腰佩一把纤细的短剑,寸步不离地守在宁婉身畔。 她们向地牢深处走去,宁婉秀眉微颦,面巾之下红唇轻抿,她亦是无法忍受这股味道,但事关重大,她必须探明变故发生的缘由。 把守牢房的侍从当即拉来一扇屏风,屏风如古卷徐徐展开,薄如蝉翼的细绢隔断了囚室和宁婉她们。宁婉有些不解,她问道:“为何此处要立上一扇屏风?” 女子回道:“夫人,石峰他不知从何处染上了疫病,一身脓血只要沾上了,不过多久也会变得如他一般,肌肤开始溃烂······” 宁婉眼神闪烁。隔着屏风,囚室里的人,不······那滩东西,若不是时而响起几声粗重喘息,无人能将它和人联系起来。它皮rou溃烂粘连,脓血流了一地,绽裂的黑红血rou里不见骨头的影子。 这是······疫病? 她从未听说过有哪种疫病症状如此凶猛,可以消融骨骼皮rou。 “今早他就是这副样子闯入了后门?” 女子也看见了石峰的惨状,她极为惊骇,连忙道:“不是的······夫人,石峰他,方才还没有这么······” 无需她说完,宁婉就反应过来,石峰伤势恶化速度出人意料。距她侍卫离开地牢的时间才过一个时辰,尚有几分行动能力的石峰便沦为了一团肮脏腥臭的血泥。 “银兰,清早他回到千机门时,有何异常?” “今早府中杂役洒扫庭院,见着后门地上一大滩血迹,吓破了胆。他唤来好几个帮手,与他一起察看,不想这几人身上都蹭到了石峰的污血,闹出的动静不小。属下接到消息,便立刻赶往后门,当时石峰的皮肤已呈溃烂之相,但他还有些意识,身体也远没有······” 银兰打了个磕绊,“远没有融化成血泥。” 囚室中的血泥不成人形,勉强来说,惟有还未完全消解的头骨让这滩东西看起来保留了一点人的特征。 “夫······人······” 一室寂静,血泥中突然响起一串变调的声音,在众人惊惧的视线下,血泥顶端的碎rou颤颤,浮现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球。他极力地睁大双眼,“救·····救我······” 他的皮rou早已松垮,猛一使劲,眼球瞬间脱眶而出,咕噜噜地弹在了地上,接着滚到了栏杆底部。眼球还挂着几丝温热血rou,三四滴黑红污血溅上了屏风。 “夫······人······” 无人敢于此刻出声,宁婉阖眸,双手紧握,细看之下,手腕在止不住地颤抖。刚刚视觉上的冲击远远超过嗅觉上的刺激,她的感官都有所钝化。先是白柯,再是石峰,她手中能调动的武功高手本就有限,如今几经波折,竟然仅剩银兰一人。 渚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秦家已经察觉到不对,追查到了它的下落,转而直接劫走了那件东西?白柯一行人的惨死则是他们对自己无声的警告与震慑? 宁婉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头痛欲裂,鼻腔和喉咙酸胀难忍,仿佛有温热的液体喷薄欲出。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那几个沾染上污血的杂役状况如何?” 银兰道:“他们全部出现了皮rou溃烂的症状,属下已将他们关入柴房,与旁人隔开。” 华服之下,宁婉的脊背僵直,汗出如浆。她缄默不语,众人不敢多言,俱是躬身垂首等待她的传令。 “杀了他们。”漫长的沉寂后,宁婉终于出声道。 “夫人。”银兰踌躇,“寻常利器必定会见血,属下担心府中会有更多的人感染疫病。” “那便用火。烧成焦炭,再凶猛的疫病也不会再发作。”宁婉秀丽的眉目阴沉得可怕,她霍然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门主寿筵在即,各方势力齐聚郦城,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今日之事,若是有人传出了半点风声,惊扰到诸位宾客,格杀勿论!” 众人拜下,齐声应是。 “不!夫人,夫······”血泥里爆发出嘶哑的喊叫,石峰听见了宁婉对他的宣判,惊慌失措。他原本就活不长了,但他凭着求生的意志,硬是熬了这么些天,日日忍受着非人的疼痛折磨,只盼着千机门有能救他一命的法子。现下宁婉把他当作弃子,要取他性命,他怎肯坐以待毙? “是你——”烂泥似的身体猝然向前一窜,与躯干连结的四肢都被这一挣动弄得断裂脱落,黑红的血液到处喷洒。石峰像没了骨节的蠕虫,疯狂扭动着,他嘴里还喃喃念道:“是你,是你让······” 银兰在短暂的震惊中迅速回神,她快步上前取下一盏烛灯,揭开灯罩,点燃了石峰的身体。 火舌飞快的爬满他的全身,他已是气若游丝,先前的举动不过是回光返照,烈焰焚烧下,他不再动弹。牢房是以精铁打造,待火焰烧尽石峰的身体,没有易燃的物什,很快可以扑灭。 熊熊烈焰倒映在宁婉的眼瞳中,她不为所动,确认石峰的身体都已被烧成焦炭后,决然朝身后的暗门走去。 银兰低声吩咐侍从收拾好残局,便加快步伐跟上她的主子,几处转弯后,天光刹那倾泻。 她们离开了牢房,回到了地上。 地牢里人多眼杂,有些事不方便开口,而此时四周空寂无人,银兰轻声道:“夫人,石峰回来的时候,失了一只手臂。” 宁婉朝她投来质询的目光。 “是右臂。他的衣服上也没有刀剑划出的裂痕,属下以为他的手臂应该是自己砍掉的。”银兰解释道,“右臂对习武之人何等重要,属下怀疑或许他的右臂率先感染,他为求活命,不得不忍痛舍弃手臂。” “是疫病,而不是蛊毒么?” 银兰道:“蛊毒之术奇诡,但症状只发作在中蛊者一人身上,并无传染性。” 宁婉解下面巾,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脑中胀痛缓解了许多,她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尽快解决掉柴房中感染的人,务必小心,切莫让脓血沾身。” “是。”银兰应道,她想起进地牢前侍女急急忙忙传来的消息,“夫人,方才管家派人报信,说是剑阁大弟子周衍前来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