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唐僧

    “是我”。

    多么自信，仿佛笃定我最近只有他这么一个行情。但是自信得有点勾人心弦。

    当晚，吴文澧没能看见我的情趣内衣。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他说半夜4点要起来测试程序，匆匆睡了。我就没那么容易入睡了。我的心敲在床板上。于是我蹑手蹑脚拿来耳机，好为我接下来频频看手机打一个掩护。

    凌晨1点，我终于回复了两个字：你是？

    拉扯中的男人和女人最玩不腻的就是文字游戏。

    他秒回：我们一起坐过电梯。

    好嘛，遇上条漏网之鱼，看样子是没少咬过钩。我决定不跟他装纯情，于是提出加微信聊。弹出好友申请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一只靴子落了地。这不是我第一次试图出轨了，上一次是和一个从17岁就和我在色情话题上共同交流至今的网友。那一次是在我mama住院的时候，陪床是特别辛苦的事，有时候病房里吵得像两军对垒的时候互相叫阵，还有的时候安静得只有隔壁床阿姨心电图机器的声音。那时候我躺在支开的行军床上，懒得翻身调整重心所以保持着一个姿势狂聊微信，试图来消解我内心深处的焦虑和恐惧，网友在这时候展现出了一个深度网虫在趁虚而入方面的绝对优势。最终在我们忙要把这一场脆弱时的陪伴更进一步的时候，吴文澧拿着我微博里抒发暧昧感想的截图来质问我。我还没看到另一条轨道具体在哪就被截停了。是这样的，你说我蠢也好，践踏别人的真心也好，我好像根本懒得掩饰我的“跑神儿”。这样看来，找副耳机的小伎俩不过时为了避免在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被抓个现行。

    荒诞的是，我的深夜聊天风格完全没有参杂一丝对被抓包的恐惧。二十分钟之后，于川杨已经通过网络阅尽我的身体，并且听过了一份我和吴文澧长达2分钟的性爱录音。这位规矩端庄的警官在这场对话中展现出了他的生涩。他似乎完全不会应对这样的局面，他问我：“为什么会愿意给我看这些？我们才刚刚认识。”这问题仿佛应该出自一位在田野调查中采访失足女的社会学家。我说，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

    过了40分钟他才回复我，“我很喜欢。”

    这40分钟里我切了15首歌来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份努力使我最终看到了我想看到的答案；但后来我才意识到，这40分钟里，老于跟他的人品和原则天人交战，然后一举突破了道德枷锁。可笑吗？对于男人来说，对于背叛的考量竟然只需要40分钟。这与他维持至今的深情和忠贞简直无法自洽。还是说，男人其实是比女人更具天赋的优伶？

    我没有再回复那条信息。发过去的图片可以热辣辣的，但我本人却一定得是有点冷冰冰的。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吴文澧已经去上班了。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忙碌的高峰期，一早上一条信息都没给我发。我心里如释重负，想着没有信息就意味着没有应付。但另一边，我们于警官的聊天框在我睡着的半个小时之后，出现了一个来自他的“？”

    我回他：“对不起，昨天睡着了。晚上喝得有点多，发的内容有点冒昧了，你别介意。”

    他当然不会介意，但他似乎也从昨晚的冲动中清醒了一些，回我：“女孩子，少喝一点。以后别给别人发了。”

    我在此刻感到无聊，开始怀疑昨夜的刺激到底是因为聊sao还是仅仅因为熬夜。

    又这么几个故弄玄虚的来回之后，10点45分，他问我，“你们最近在期末考试吧？中午有空一起吃饭？”

    很得体的邀请，既展现出一种正派的关心，又给我留了充足的时间打扮自己。就好像他知道这个时间发出这样一条消息我一定会赴约。

    于是我起身挑了一条看起来很学生气的灰色格子衬衫裙，挑出衣柜里我已经很久没穿的成套内衣。真是的，我和吴文澧住在一起之后，“内裤和内衣的更换频率并不相同”这一女人真相已经大白。我也开始穿些舒适型的运动内衣和纯棉内裤。如果赶上我贴秋膘的时候，我想他的目光随便瞥见我就会看到一个腰上有点赘rou的满面油光的不修边幅的女的，活像一条XXL码的裸色旧内裤。

    挑完衣服之后我快速地洗了个澡，主要是确保我的体毛得到精细的处理。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一天下午我还有一场考试，我所为之准备的那件事并不会发生。但我还是这样精心准备了，似乎是在利用这场约会来敦促自己整理一下许久未整理的心情和身体。

    简单装扮之后我感觉非常清爽，“洗澡是人类之光”，这是后来我知道自己这种懒散怠惰的状态源自抑郁之后更加深感正确的一句话。

    很快到了日料店里，我脱下白色球鞋，服务员拉上和室的门。这时候我开始感到局促，20岁女孩的伎俩能高明到哪里去呢？他就这么盯着我的脸，大概30秒之后他开了口，“那天你都没怎么好好给我看正脸。”我笑着低头，然后问“为什么要看我正脸，我又不是那天的主角。”他回，“因为你最有礼貌也最有意思。”

    天老爷啊，前一天晚上我已经知道他其实已经32岁了，但是被他用“有礼貌”这三个字形容之后，我突然很想叫一声爸爸。对于做一个daddy来讲他其实太年轻了，对于做个情人来讲他的阅历又有点超出我的把握范围。脑子已经开始弹出乱码。于是我转开话题，问到：“咱们能开吃了吗？很饿。”

    老于在那一刻笑出了声，他说，吃吧，不能饿着孩子。

    妈的，我到要看看这男的到底是真慈爱还是跟我这儿装爹。

    事实证明，他对我就像一个新手奶爸。这么多年，看着我饭量大一点儿，脸上rou一点儿，他就开心；我瘦脱相的时候他就忧心忡忡，想尽办法引诱我的食欲。他对我正常吃饭这件事的关心程度远大于其他的什么男女关系中本来应该更关注的内容。

    我是真饿了。想着下午还要奋笔疾书2个小时，我吃得究极认真，内心还分析了桌上哪道菜比较不容易被消化。我差点以为这顿饭真的就是以吃饭为目的了。看我吃得差不多，他开口了，让我内心的期待又浇熄了一点。他说，走吧，开车送你回学校。下午得好好考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像我哥哥，高智商的学霸，自己玩游戏玩得飞起但对我只谈学习。

    坐上副驾驶，他开了导航之后就专注开车。此刻，我脑子里已经开始过下午考试的名词解释了。对于这场突然约会我已经心思涣散，大概这真是位正人君子吧。吃饭的地方离学校并不远，离陈捷家也不远，自然离老于的单位也不远。大概10分钟之后他把车停在校门口的路边。我说，“那我走了？有空再约。”我的语调微微上扬，试图让他明白这是个疑问句。老于看看表，又看看我，“还有50分钟呢，要不坐我车上复习一会儿？”

    用问句回答问句，这简直是我最讨厌的交流方式。我不想自己顺杆爬，所以我说，“不了，都复习差不多了。去教室眯一会儿养养神。”

    这时候他终于上道儿了，“那你在我车上养养神吧，你可以把座椅调下去，舒服点。到点我叫你。”

    没有理由再装什么乖学生了，我把座椅放下去，然后闭上眼。又是那道目光，我感觉到他盯着我的脸，但我装作不知道，“我闭目养神那你干什么？”他说：“我也看看美女养养眼。”被这话土到了，我呕了一声。但是也不能让话掉地上，所以我问：“主要看哪方面呢？”

    他沉默，但目光没有转移。过了半晌，他拉过我的手，“看看手相吧。”

    说真的，那一瞬间我是有点下头的。大概是20年前的套路了吧，用在我这种新新人类身上实在是有点侮辱我了。但他的手温度很高，手掌很宽阔，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

    这种安全让我不愿讲任何话来打断这种体验，于是我睁开眼。就在睁眼的一瞬间，他的脸极速靠近，我好像看见唐僧来亲吻我。

    疑问被解开了。他的嘴巴里，是烟味和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么描述其实很老套也很抽象。我们就想象那是一种在刮着大风的湖边刚刚点燃就被雨水浇熄的柴火味儿吧。他的舌头伸进来的一瞬间，我心想，原来唐僧rou是这种滋味，做妖精确实是美事一桩。

    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我碰着一个“真假唐三藏”的情节了。这位唐僧，像是假的，因为他手心的温度现在在我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