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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吧,她们是好朋友

    

就说吧,她们是好朋友



    “老师,您是哪里人?”

    此时,冷愿迟刚结束系里的开学说明会,在助教的带领下,一群到会的新老硕博生乌泱泱地走进提前预约好的烤rou店里,四人为一桌,坐了四五桌人。她这一桌也不例外地坐了四个人,中国人两枚,韩国人两枚,对面的女生正是问题的发起者,硕士一学期的朴老师。

    为什么要被叫老师?两年前的冷愿迟也发出过这个疑问。

    那时,她还处于忐忑又焦灼的申请季时,某一所学校需要线上面试,在正式面试前还有个为确保面试一切顺利的模拟面试,还在水中挣扎的她在那次模拟面试中第一次被学校负责人喊老师。

    时间回到此时此刻,带着疑问的她已被捞起,如今适应了在大学院(研究生院)互称对方为老师的生活,也习惯了每一次和陌生人见面时必然会被问到的这一问题,她回:“中国。”

    但经实践证明,“中国”这个宽泛的答案是远远不够的。果不其然,对方继续问:“中国哪里人?”

    “H市,”冷愿迟继续回答,但既然说了这类场合如同家常便饭,那么她自然会为这个在外国友人的地图上定位太过模糊的地理位置作出精确有力的补充,“和上海很近。”

    而后,冷愿迟如愿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从多云转晴:“啊,上海!”

    朴老师问冷老师旁边的中国女生:“那向老师呢?”

    向凡歌向老师回:“我来自X市,和北京很近。”

    “啊,北京!我小时候去过北京……”

    说起北京,那么对话就要开始围着北京转,对此话题不感兴趣的冷愿迟转向在桌的另一位韩国女生,说:“jiejie,我来烤吧。”

    被叫jiejie的女生是博士4学期生的金永情。金老师年纪比她们都年长许多,30代后半的年纪开始读博,为人热心肠,冷愿迟曾和博士jiejie一起上过课,也随大家一起称呼对方为jiejie。

    “我来好啦。对了,”金永情拿着夹子翻烤猪五花,温柔地问道,“愿迟和凡歌现在是硕士四期了吧,指导教授是谁来着,在写论文了吗?”

    “我指导教授是张教授,前几天刚建了一个指导学生论文的聊天群,把论文指导时间定在了周四。论文嘛,前段时间真的不想写,但是现在教授都把我拉进群里,我只能加油了。”

    金永情说:“张教授人很好,慢慢写,她会带着你毕业的。”

    “但愿如此吧。“冷愿迟抿嘴一笑,多少有些勉强。

    向凡歌也加入对话,问:“jiejie,我们下个月就要论文预审了,预审前,论文要写到哪个程度呢?”

    “最好是写完初稿吧。凡歌的指导教授是哪位教授?”

    “权教授。要写到初稿的话,啊,那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现在还在纠结换不换论文主题的事。哎呀,不说了,我们换个话题。”

    换个什么话题呢?在座的陷入沉思。

    啊,有了!

    朴老师问:“老师们的MBTI分别是什么?我是ENFP。”

    这真的很韩国,冷愿迟和向凡歌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感叹道。

    “穷啊,聚餐还要半自费。”

    向凡歌在人来人往的校园主干道上发出一声喟叹,引来路过的学生0.5秒的注视。

    她们的聚餐在烤rou店吃完就结束了,没有第二摊,这一点非常的不韩国。但没办法,和工科相比,整个人文大学院都透着一股穷酸味,像冷愿迟这样的外国学生至少还能拿外国人奖学金,而韩国学生大多则靠做助教和兼职来维持生活。

    “知足吧,隔壁系比我们还穷。”冷愿迟说。

    “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看来冷老师已经掌握人生的真谛了。”

    冷愿迟笑笑,早对向凡歌信手拈来的调侃习以为常。

    向凡歌想到聚餐时的MBTI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变成ESTJ了?”

    冷愿迟佯装失望,说:“ISTP的向老师对我真的好不关心,我一直都是ESTJ。”

    向凡歌投桃报李,说:“那你怎么在论文的事情上这么P?”

    “啊——真的,真的,真的抗拒写论文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延毕?”

    “有啊,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我换主题了嘛,权老师让我周一带着新的计划书去找她,如果不通过的话,可能真的要延毕了。你呢?”

    只有在开玩笑时才会称对方为老师,平时不会直呼其名,也不习惯亲热地只喊对方的名字,总是“你”来“你”去,不知道别人的相处模式是怎么样的,但冷愿迟和向凡歌确实是好朋友。

    念高中的时候,反正大家总会毕业的,不必深交;念本科的时候,反正大家毕业后会再次回到五湖四海,不必深交;出国留学的时候,反正大家总会回国淡了联系,不必深交。

    带着这样的防备,冷愿迟还是和向凡歌成为了好朋友。其实没有不成为好朋友的理由,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中得知对方和自己是同道中人的喜悦完完全全地冲走了出于免受伤害的防备,她们的对话一向百无禁忌,聊音乐、美食、政治、女权、学术——她的生命里,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冷愿迟无法拒绝这样盛大的狂喜。她告诉自己,用力地投入,这样才不会后悔。

    所以,她可以很放心地袒露她的内心,就像站在高台上,安心地将后背交给底下承托她的人。她说:“我还没有想好。如果这个学期毕业的话,必不可免地要开始为找工作做打算,我能找到什么工作啊?而且,因为网课,我们从上学期才开始在学校里上课,在线下和真实的人见面交际也才一个学期而已,才刚开始就要结束,感觉好可惜啊。

    “但是延毕的话,就要思考签证延期的事,还有下半年能不能继续住学校宿舍,不能的话还要再搬家,啊,想想就烦。一到这个时候,我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想三个月以后的事,这样才能不焦虑。”

    向凡歌又能说什么呢,同为天涯沦落人,装作坚强乐观的样子安慰对方,也是在安慰自己,说:“先写吧,退路就是延毕,我们能毕就毕吧,不能毕就拉倒。”

    “我们”是一种亲密关系,意味着人不是孤独的个体,而是携手并肩的共同体,坐在春天还未光临的校园长椅上吐露心事。

    这时,冷愿迟看见一个打扮得很中国男生模样的人向她们走来,低低地出声:“他不会是朝我们走过来吧?”

    那男人问:“你好,你们也是中国人吗?”

    好了,目标是她们没错了。

    “怎么了吗?”冷愿迟反问。

    那男人非常自来熟地坐在她们这一处的长椅上,道出来意:“都是中国人,要不加个微信?”

    他正坐在向凡歌旁边,向凡歌感到厌烦,朝冷愿迟那侧微微贴近。

    冷愿迟看着他手机上的二维码,嘴角抽搐,拒绝道:“不了。”

    男人显然没有想到会被拒绝,再次问道:“真的不考虑加个朋友吗?”

    “你是Y大的?”冷愿迟问。

    “嗯,我是心理学专业的,现在大三。”

    “哦,”冷愿迟说,“我们不是学部(本科)的。”

    意思是没话题可聊,可惜对方要是懂,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继续坚持不懈地提议:“真的不考虑加一下?”

    冷愿迟也烦了,拒绝道:“不了,我们不喜欢男的。”

    那男人一听,眼神在她们两个之间打转,硬是将陈述句转为疑问句的语气,问道:“你们是拉拉?”

    冷愿迟和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向凡歌都听笑了。

    “为什么不喜欢男的就一定是拉拉?”冷愿迟不懂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

    她补充道:“我们只是单纯地不喜欢男人。”

    等那男人终于灰头土脸地走了,向凡歌长舒一口气,说:“谢谢你,我真的不想和男的讲话。很喜欢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很酷。”

    冷愿迟满意地笑:“我也觉得我很酷。”

    就说吧,她们是好朋友。